九月流火 作品

81、明珠

    鳳來樓中起鬨聲一聲比一聲高, 都壓過了伴樂的聲音。正事在前,李朝歌頓時將剛才的私事拋在腦後。她坐到簾子前,仔細盯著“樓笙”的動作。

    準確說, 是飛天的動作。

    舞臺上的女子穿著濃郁西域風情的舞衣,上衣貼身,僅僅包住胸脯和半截肩膀, 露出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胳膊。底下的裙子五彩斑斕, 上面綴著層層疊疊的流蘇。女子腰肢凹出一個誘人的弧度, 手臂如蛇一樣彎曲,單腳抬起,腳背緊緊繃著。

    樂聲低迴婉轉,如同情人私語,鼓點響起,如壁畫般固定的女子緩慢動起來, 手臂靈活轉動,每一下都踩在鼓點上。鼓點越來越密集,女子旋轉也快速起來, 裙襬上的流蘇全部散開, 如同星河墜落,絢爛奪目。一道琵琶聲突然加入,連著切了好幾個急弦,樂聲大作,整個舞曲都激昂起來,舞姬縱身一個橫跳,兩腿在半空幾乎打直,落地後單腳站穩, 緊接著又是幾個急旋連跳,身形輕巧又充滿力度。

    下面的觀眾驚呼,鼓掌聲雷鳴。這時候頭頂傳來一聲爆裂聲,綵球炸裂,細碎的彩花和紅色絲帶四散飄落。都不等觀眾反應,舞姬便藉著跳舞的力道攀上彩帶。紅色絲帶環繞著舞臺旋轉,舞姬勾在綵帶上,時而轉身下腰,時而勾腿翻騰,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一般,在紅綢上做出種種高難度動作。

    舞臺下的觀眾近乎瘋狂,連包廂中也傳來陣陣叫好聲。李朝歌坐在簾後,跟著鼓掌:“名不虛傳,果真跳的極好。”

    四周人群幾乎沸騰,而顧明恪始終平平淡淡,毫無波動:“也就一般吧。”

    一般?李朝歌忍不住回頭,刺道:“飛天是天宮伎人,這你都覺得一般,莫非你見過天宮的舞蹈?”

    顧明恪被問得一頓,別說,他還真見過。顧明恪回身,努力去欣賞,依然覺得只是一般。

    不過是天宮正常舞蹈水平而已。不算差,但也談不上好。

    琵琶聲一聲比一聲激烈,十八種樂器齊鳴,舞臺上聲勢浩大又熱烈激昂。舞姬握著綢帶,緩慢降到地上。四周的紅綢慢慢飄落

    ,舞姬手臂纏著紅綢,跳了一段慢舞后,忽然開始飛速旋轉,紅綢被她帶出迴旋的波紋,如彩練般環繞在她周圍。舞臺下又被引燃一個小高峰,眾人叫喝聲不斷,舞姬旋轉時迅疾,轉身卻定定停住,身體一點晃動都沒有。她手臂交錯轉了一個圈,最後手腕相碰,雙手結成蓮花印狀,緩慢下蹲,身影定格。

    她剛才的舞蹈輕靈激烈,結束時卻神聖高雅,頗有些佛性。舞臺下面有人喊著讓樓笙解下面紗,還有人等不及,這就開始競價了。老鴇在旁邊笑得嘴都合不攏,然而當事人樓笙卻毫無反應,她舞蹈結束後,沒有為任何人停留,一轉身就沒入後臺帷幔。

    老鴇趕緊上臺,一邊穩住叫囂不滿的觀眾,一邊美滋滋抬價拍賣。李朝歌看著外面那副瘋狂景象,搖頭道:“眾生百態,不外乎是。”

    顧明恪依然淡淡的,應道:“凡人壽命短暫,勘不破紅塵虛妄,酒色財氣,在所難免。”

    李朝歌皺眉,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但顧明恪這句話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李朝歌回頭,慢慢看著顧明恪問:“凡人?”

    人自稱時不會說自己是凡人,只有妖魔鬼怪或其他種類,才會用“凡人”這個字眼。而且,顧明恪說凡人壽命短暫,這就更奇怪了。

    李朝歌的聲音混在外面的熱潮中,瞬間被淹沒。顧明恪彷彿沒有聽到,李朝歌湊近,正要再問,門口傳來叩叩的敲門聲。

    隨即,賀蘭卿的聲音響起:“顧少卿,方便進來嗎?”

    賀蘭卿敲門後靜靜等著,裡面悄無聲息,似乎並沒有人在。賀蘭卿正要再敲門,包廂的門從裡面打開,顧明恪的臉出現在門後。

    青樓燈光昏黃曖昧,處處飄蕩著糜豔的甜香。顧明恪面容如玉,氣質清冷,美人宮燈的光線照映在他身上,讓他在清絕中顯出幾分豔色。

    賀蘭卿身為一個男人,此刻看到顧明恪的容貌也覺得驚豔。顧明恪肩寬腿長身量高,清瘦卻不失力量感,相比之下賀蘭卿就顯得脂粉氣略濃,氣勢弱了不止半點。

    賀蘭卿需得微仰著頭看顧明恪,因為身高原因,賀蘭卿沒法看到包廂中全景。賀蘭卿微微笑了笑,說:“我今日來晚了,包

    廂位置不甚好,沒法看到舞臺全景。不知能否打擾少卿,來顧少卿的包廂中討一杯茶水喝。”

    顧明恪心知肚明他是來幹什麼的,顧明恪微微側身,抬手讓開道路,說:“賀蘭郎君既然喜歡,我這個包廂便讓給郎君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顧明恪側身後,賀蘭卿終於能看到包廂中的景象。不過,此刻包廂中靜悄悄的,桌案上的香爐徐徐吐煙,顧明恪對面的坐墊整齊放著,看不出坐人的痕跡。

    賀蘭卿笑著,問:“剛才見顧少卿帶回一名美姬,那位姑娘人呢?”

    顧明恪似乎笑了笑,說:“她太毛手毛腳,已經走了。”

    此刻,“毛手毛腳”的李朝歌輕巧地踩在欄杆上,無聲一躍便翻到樓上。李朝歌輕鬆地從包廂中溜出來,毫無停頓,直奔舞臺後臺。

    此刻鳳來樓中客人都忙著競拍樓笙,其餘青樓姑娘要麼氣得咬手帕,要麼在屋裡發脾氣,沒人留意李朝歌。李朝歌按著樓笙的線索找到後臺暗道,果然,樓笙此刻正在暗道裡,她看起來喜不自勝,根本沒注意到背後有一個人靠近。

    樓笙正美滋滋地想著這回自己出名了,但不等她出去享受勝利者的榮耀,突然覺得後頸一痛。她兩眼一翻,都沒看到身後人是誰便軟綿綿倒地。李朝歌從後面接住樓笙,輕手輕腳把她放在地上,順便扯走了她腰帶上的錦囊。

    李朝歌解開看了看,確定夜明珠還在,便放心地收到自己身上。她起身前,注意到樓笙袖子裡似乎有東西。

    李朝歌想起樓笙走前解下了那副簪花圖,看來樓笙早就打算好了,讓飛天代替她跳舞,樓笙躲在暗道,一跳完就趕緊將飛天收回畫中,樓笙自己則摘了面紗出面,頂替飛天的功勞,接受四方的讚美。

    樓笙為了控制飛天,還在自己和飛天手腕上繫了紅線,這種紅線不知道有什麼神通,可以無限伸縮,但放量是恆定的,距離變長後線便變得極細極弱,而且也不影響行動。剛才舞臺上光線暗,其他人不會看到飛天手上有線,即使被看到也沒人會多想。

    李朝歌猶豫了一下,她要不要把這幅圖拿走?但是李朝歌轉念一

    想,她已經知道飛天在樓笙這裡,反而不著急捉拿飛天,當務之急是研究明白飛天和圖紙的玄機。這時候外面傳來侍女呼喚樓笙的聲音,李朝歌將自己的痕跡掩去,開窗輕輕一躍,從鳳來樓逃走。

    李朝歌走後,侍女終於找到這件暗室。她們推門,發現剛剛大出風頭的樓笙姑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都嚇了一大跳。侍女慌忙出去通知老鴇,鳳來樓又陷入新的一輪混亂中。

    而這時,李朝歌已經躍過坊牆,躲開巡邏的金吾衛,一路暢通無阻回到宮城。

    德昌殿的窗戶輕輕一動,李朝歌跳入窗戶,轉身拍了拍身上的細塵。桌案上的燭火輕輕晃動,上面還攤著一卷書。李朝歌藉口自己要看書,把宮女都打發出去,現在她人回來了,也不必掩藏了。

    李朝歌隨手把身上最外層那套侍女服飾扒下來,扔到角落裡。她換了身輕便襦裙,揚聲吩咐道:“備水,我要沐浴。”

    李朝歌出門時穿著緊身衣,後來她去鳳來樓找了套侍女服裝套上。李朝歌忍了一晚上,現在,終於能洗掉那身刺鼻的香味了。

    鳳來樓用香的品位,實在不敢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