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48章 雪帥

    蒼生塔雖然分前後院,但其實就是一個整體的大院子圍住了中間一座塔,鐵慈眼光瞄見了後院那一處桃花林和假山,先前挖假山挖出來的石塊想必都已經去填了洞,地面上很乾淨,只留了一些淤泥。

    她忽然道:“那洞是李堯派人填的吧?”

    謝千戶道:“慚愧,當時你們下洞久久不歸,百姓有些騷動,在下帶領兵丁前去維持,並沒注意到這邊李堯在填洞,不然該阻止才是。”

    鐵慈笑了笑,安慰他道:“千戶也是被矇蔽,這怎麼能怪千戶呢。畢竟千戶的兵也很辛苦。”

    謝千戶剛露出欣慰的笑容,就聽見她悠悠道:“……又要維持秩序,又要搬運沙土,人人手上一手泥。”

    謝千戶身子一僵,長長的影子一動,放在側邊的手彈出,手上寒光耀眼!

    但鐵慈已經轉過身來,手臂猛甩,鐵棍般呼嘯著擊在謝千戶喉頭,巨力如潮水撞來,謝千戶被撞得蹬蹬蹬連退數步,砰一聲撞上身後塔壁,咔嚓一聲微響,壁磚連碎數塊,鐵慈的手臂硬生生壓著謝千戶的咽喉抵上牆壁,以臂為攔,將他困在了壁上。

    謝千戶猛力挺身,抬手想要拉下鐵慈手臂,鐵慈膝蓋猛地一頂,咚一聲悶響,謝千戶慘呼一聲,整個人已經軟在了塔身上。

    五臟六腑都似被擊碎的劇痛中,他聽見鐵慈在他耳邊清晰地道:“……演技不錯,把一個受人矇蔽才犯錯誤的千戶演繹得很好。我猜你在李堯面前也是這樣演的,不情不願,態度含糊,事事被動,彷彿這樣將來便可推脫乾淨假作不知……想法很好,可是你忘記當日李宅裡的投石機了嗎?”

    方才謝千戶演技確實不錯,從頭到尾他也一幅不知內情干涉不深置身事外的模樣,就連李堯大抵都覺得他不算完全的自己人,卻不知這只不過是這人隨時為自己留退路的伎倆。鐵慈一開始也險些信了他,後來看到後院假山,想到衛所官兵手上有泥,顯然參與了填洞,又從石頭想到了投石機。

    李堯也許不清楚投石機的使用規矩,鐵慈卻清楚投石機只有衛所才有,且管理嚴格,非戰不可動用,動用前需要衛所所有在職將官簽字。謝千戶把投石機都給李堯用了,怎麼可能牽涉不深?

    她把謝千戶壓在了塔身,一回身,那些衛所官兵正悄悄拔出自己的武器要對身邊的容家護衛下手,一抬頭看見前方驚變,都傻了。

    下一瞬李堯和那個斗篷人暴起,推開身邊的人便向外衝。李堯奔向院門,斗篷人翻上牆頭。

    這是因為趕來“幫忙”的衛所官兵暗中動了手腳的緣故,此刻他們也阻在了要追的容家護衛身前。

    鐵慈還在挾持謝千戶,丹霜赤雪向來跟在她身邊,丹野帶了墨野遠遠坐到院牆上生悶氣,看見這一幕也不過抱胸撇了撇嘴。眼看那兩人便要衝出去。

    站在院門邊的容溥忽然推門,喝道:“殺人兇手要跑!”

    呼啦一下,沒走遠的百姓再次衝了回來,將李堯堵住。

    斗篷人卻從牆頭跳了下去,海東青無聲無息俯衝過來,尖喙啄向他後腦,那人斗篷猛地飛起,海東青叼了一嘴的布片,那人已經脫下斗篷狂奔出好遠。

    海東青怒極追去。

    這邊院子裡,百姓又衝了回來,此時衛所官兵因為謝千戶被挾持,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百姓潮水般湧進來,幫著容家護衛和巡檢司的差役,將那些衛所官兵和李堯親信都綁了,繩索不夠的就抽腰帶,再不夠的就脫褲子,一時間綁了一地黑壓壓的人。

    鐵慈這才舒了口氣。

    她孤家寡人,對方卻有半城兵力,如果洗清冤屈,發動群眾力量,那她不僅無法將李堯繩之以法,甚至大乾唯一的皇太女恐怕都會薨在滋陽了。

    她看向謝千戶,忽然發現身邊竟然是一具骨架!

    鐵慈:“!!!”

    她趕緊眨眼,下一瞬眼前人又恢復正常,還是那個一臉狼狽的謝千戶。

    鐵慈懵了一會。

    剛才是眼花了?

    忽然外頭鬨然聲響,步聲雜沓,隱約聽得百姓大呼:“軍隊!軍隊!”鐵慈眉心一跳,隨即便見一大批黑甲士兵衝了進來。

    那依舊是衛所兵丁的衣甲,卻不是滋陽的,胸牌上有大大的來字,顯然是來州衛所的兵。

    最前方是一個黑鬚官員,遠遠地便指揮:“將所有人拿下!”

    李堯一臉驚喜,掙扎著喊:“大人,周大人!”

    鐵慈眯了眯眼。

    來州知州周文暢?

    李堯這人卻也悍勇,趁著眾人分神,猛地一撞將身邊人撞開,又不知從哪抽出刀來,將看守他的另一個人捅傷,隨即飛快地向周文暢那裡滾過去。

    周文暢那邊有人快速衝出,將他接應了過去。

    鐵慈皺眉,李堯捆住的地方太靠外了,這傢伙怎麼和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李堯得了接應,飛快地解了繩索,躲到周文暢身後。

    謝千戶也露出喜色呼喚。

    謝千戶一喊,周文暢就注意到他了,目光轉過來,容溥忽然疾步上前,道:“小心!”

    話音未落,嗖聲如疾哨,一根羽箭穿越人群,電射而來。

    鐵慈不得不收手,眼前烏光一閃,血花爆射。

    她頭一偏,鮮血蓬地一下,飆上她半邊臉頰。

    臂下的身軀如泥袋一般軟了下去,不用看鐵慈也知道,謝千戶被滅口了。

    當著她的面。

    如果她慢一步,那箭會先射斷她手臂再射入謝千戶咽喉。

    這一下太突然,別說這邊震訝,周文暢那邊,李堯也呆住了,半晌慢慢將目光轉向周文暢。

    周文暢臉雖然黑,相貌氣質卻純然是個文人,並不看李堯,輕聲細語地道:“你放心,你和謝千戶不同,武官心生叛逆是大事,報上朝廷死有餘辜,處置了也不會有人追究。至於你,本官自然是要保下你的,稍後還要你出力整理卷宗文書,好生周旋一番呢!”

    李堯的心定了定,他明白周文暢的意思,武官地位低且敏感,方便羅織罪名,弄死了影響不大,掌握話語權的文官也不會為他出頭。而且周文暢和地方武官勾連的事兒出來,比和他勾連問題還要嚴重一些。至於他,好歹是個文官,朝中還有些背景,動了他麻煩會大一些,周文暢除非迫不得已,也不願意這樣殺了他。

    但話說回來,迫不得已,有時候也不過是個輕飄飄的藉口。

    李堯咬咬牙,低聲道:“大人,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要不……”他做了個橫劈的手勢。

    周文暢卻淡淡道:“沒這麼容易,你踢到鐵板了。”

    “怎麼?”

    “那個藍衣人,是容首輔的嫡孫,現在翰林院供職的那位。”

    “容溥!”李堯驚道,“怎麼會是他?這下麻煩了。”

    殺一個謝千戶也就罷了,殺首輔嫡孫後患無窮。

    “都是你行事不密。”周文暢道,“張強好色,惹出如此事端,你怎的不早些報我!”

    “第一具屍首正巧被那公子哥兒發現,他盯得太緊,我怕被他發現蒼生塔的事情,張強說不如多拋幾具屍首讓他更糊塗些,如果他真的察覺蒼生塔的秘密,就把罪名栽他頭上……我覺得很是妥當,這滋陽縣裡我說了算,能有什麼呢……”

    “你說了算!結果卻被一個毛頭小子翻了天!”

    李堯不敢說話了。

    周文暢凝視著對面,緩緩道:“茲事體大,如果那小子真不識相,那也只好一併解決了。”

    李堯知道他指的是容溥,不禁微微一顫,卻聽周文暢道:“他是首輔嫡孫,咱們朝中也不是無人。”

    隨即他沉聲道:“捉拿謀逆叛賊和採花大盜,殺無赦!”

    容溥快步上前,攔在周文暢馬前,道:“周大人且慢!”

    周文暢俯身看他,“容公子。你為何出現在此地?此地多惡徒,你還是早早避開為是。”

    “大人不問惡徒是誰,罪名為何麼?”容溥道,“謝千戶罪責未定,大人下令射殺,李堯涉嫌謀逆殺人,大人庇護於身後。大人此來究竟意欲何為?”

    “你這是一面之詞。”周文暢道,“本官是接到李堯提前舉報,稱滋陽有人與衛所謝千戶勾結,煽動百姓,意在謀逆。特地前來捉拿重犯。李堯既然是舉報人,何來罪責?”

    不等容溥反駁,他又道:“容公子聰明人,又是弱質書生,何苦硬要趟這渾水?小心拔不出腳,還要累首輔大人為你善後。”說完手一揮,“三聲之後立即棄械受縛,否則本官便要下令放箭了!”

    隨著他的話聲,圍牆一週都冒出黑壓壓的人頭,張弓搭箭,對著院內的所有人。

    容溥吸一口氣,並沒有退後,回頭看了鐵慈一眼,道:“您且退入塔中罷。”

    鐵慈對他眨眨眼,“你信不信我一動,這群賊子就敢放箭?”

    容溥默了默,又道:“請殿下暫避。”

    四周的空氣似乎忽然沉寂下來,鐵慈明白容溥的意思,笑而不語。

    片刻安靜之後,是李堯震驚得變了的嗓音:“殿下?!”

    還有周圍百姓臉上一片的空白。

    容溥回頭,凝視著周文暢的眼睛,道:“殿下歷練首地,選擇了海右滋陽。親身入衙執賤役,親手揭開蒼生塔底的秘密。這是殿下仁慈,不願隨意入人以罪。周大人今日若捉拿逆賊,保護殿下,自有一份機會和功勞在。”

    容溥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沒有直接質問周文暢激發他的兇性,還隱隱暗示了既往不咎的意思。但周文暢愣了一陣後,忽然道:“請問是哪一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