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48章 雪帥

    “自然是皇太女殿下。”

    周圍響起抽氣聲,李堯渾身一抖。

    周文暢慢慢攤開手,道:“失敬。不過請問,印信呢?”

    他並沒有下馬,看那神情,顯然是不信的。

    容溥回頭看鐵慈,輕聲道:“殿下,此時顧不得了,咱們後頭還有援兵,只要拖過一陣子就好……”

    鐵慈默然,苦笑。

    她身上有兩件信物,金印龜鈕的皇太女印是不能隨身帶的,帶著的一件是她的私人印鑑,青玉刻瑞祥之寶,一件是墨玉“欽德之寶”。都曾經以圖譜方式登在朝廷邸報上過。兩件都很小,這次出門,兩件都做了機關套住,只有她能打開。一件放在特製的簪子上用來束髮,一件做了腰間裝飾。

    瑞祥之寶扔給了沈謐用來調兵阻攔武器出境;欽德之寶在大海的小舟上被那個愛錢的王八蛋給摸走了。

    她沉默未答,容溥也便明白印信拿不出,臉色微變。

    那邊周文暢見這邊遲遲未答,忽然大笑起來,道:“當真扯得好一張大旗,不過這又能騙誰呢?皇太女殿下明明在盛都郊區的曲雲縣歷練,陛下前兩天剛去看過,滿朝上下誰人不知?”

    李堯長長鬆了口氣。笑道:“還是大人心明眼亮,沒給人糊弄過去。我就說嘛,堂堂皇太女怎麼可能親身來滋陽行此險事。她要是皇太女,我還是蕭總制呢!”

    “莫拿蕭將軍玩笑。”周文暢肅然答,隨即轉向容溥,“容公子想必也是被人矇騙了,既如此,本官也對你既往不咎,你且退開。”

    又指著鐵慈,“冒充皇族,再加一罪,不想連累無辜的話,自己扔下武器走過來。”

    鐵慈道:“走就走。”

    周文暢:“……”

    她這麼幹脆說要走,周文暢反而不敢讓她上前了,又道:“站住!先扔下武器!”

    此時容溥退開,正走到鐵慈面前,鐵慈一邊笑道:“好好好。”忽然手臂一伸,將容溥一拉。

    容溥十分配合地立即跌入她懷中。

    他跌得太順暢,以至於鐵慈都怔了怔,一低頭看見他一雙眉平直濃密,在光潤的額頭上舒展出流暢的線條,想起這人明明容貌清雅溫潤,氣質輕弱,卻總令人如見高山如視白雪,不敢褻玩,想必都是因為這一雙分外黑而峭拔的眉的緣故。

    鐵慈也便虛虛勒著他,衝周文暢一笑。

    周文暢沒見過還有這樣的招數,挾持自己人要挾敵人?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聽鐵慈笑道:“你不承認我的身份,但是首輔嫡孫總該承認吧?放下武器,退開一里。不然我就殺了他。周大人,你該知道,首輔嫡孫死在你手裡,夠你吃一壺的。”

    周文暢略一沉默,忽然拱手朝容溥作了一揖,“容公子為惡徒所擒,壯烈就死,我等救援不及,深為感愧。自然會去容首輔府上請罪,不過首輔大人向來公正嚴明,為國為民,想必會為有如容公子這般英勇子孫而深感榮耀,不會怪罪我等才是。”

    “滿朝文武都有你這頭腦,咱大乾轉眼就能吞併世界。”鐵慈點頭讚賞,卻又笑,“只是你敢做,就不怕走漏消息?別說得好像你便能一手遮天似的。”

    周文暢抬頭看看天,又看看自己身後黑壓壓的軍隊,笑道:“別的不敢說,至少此刻的天,在下還是遮得一遮的。”

    他一點頭,圍牆上弓箭手一半對準院內,一半將羽箭對準天空,這是如果放鴿子傳信也逃不過他們追殺截留的意思。

    然而隨即一陣狂風起,滿地沙石亂滾,灰濛濛的天地裡忽然掠過一道深青色的影子,轉眼便刮上了天空,牆頭上有人試圖放箭,卻根本逮不住那影子,反而被那股風颳得哎喲一聲跌下牆去。

    周文暢駭然道:“那是什麼!”

    鐵慈道:“大鴿子。”

    周文暢:“……”

    遠處海東青似乎忽然晃了晃,飛出了個拋物線。

    鐵慈笑看他,“抱歉,好像這隻大鴿子飛出了你遮住的天呢。”

    周文暢沉著臉色,眼神閃動,漸漸眼色陰沉下來。

    鐵慈和容溥同時嘆息一聲。

    看來這傢伙還是要撕破臉了。

    卻在此時,遠處隱隱喧囂聲響傳來,周文暢面色一變,容溥卻長舒了口氣。

    鐵慈問:“你調的兵到了?”

    “昨日我見著城門口你的懸賞告示,便連夜去了海右首府蓬萊州。”容溥道,“我以滋陽衛所異動為名,請都指揮使司調兵來查,之後我提前趕回,還好他們也算及時趕到了。”

    鐵慈點點頭。海右都指揮使原本是在京武官,還曾是容家門下,也見過她,不用愁沒人認識了。

    周文暢看見兩人神色放鬆,神情便緊張起來,正要派人去查看,忽然天邊一聲炸響,聲震半城。

    隨即一聲長唳,聽來分外慘烈,丹野猛地從牆頭上跳了起來。

    下一瞬海東青歪歪斜斜地飛來,跌落在牆下,半邊翅膀滴著血。

    丹野悶不吭聲立即跳下了圍牆,鐵慈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隨即她聽見齊整的行軍步聲,震動得地面都微微作響,圍牆外散開淡淡的煙塵,霍霍聲響不斷,鞭聲驚叫聲響起,外頭還沒進來的百姓似乎正被驅趕散開。

    鐵慈心間微跳,和容溥對視一眼,本已離開一些的容溥再次退了回來。

    片刻後,整齊的步聲停止了,鞭子聲和哭喊聲也消失了,但人卻並沒有消失,鐵慈已經隱隱看見最前方的旗幟的尖頂越過了圍牆。

    旗幟是藍色的,屬於蓬萊都指揮司沒錯。但是氣氛卻有那麼一些不對。

    牆外的人暫時沒有動作,牆內的人下意識屏息。

    圍牆內外,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但這風雨之前的死寂只是片刻。

    下一刻,嘿聲巨響,一條人影翻上天空,卻是面朝天空背朝地,像是被人挑上去般,翻過圍牆,直直落了下來。

    那人半空中又一翻身,落在地上,臉色半青半紅,微彎的眼角再不見甜意,只有凜凜的憤怒和殺氣。

    竟然是丹野。

    他在給海東青找場子的時候吃了虧?

    別說鐵慈驚疑了,便是周文暢此刻也迷茫起來,海右都指揮使司的兵有這麼厲害嗎?

    牆外忽然一隻紫色的旗幟一晃,隨即唰唰連響,無數鉤鐮槍跨越長空,奪奪釘在四面圍牆上,槍尖彈出蓮花狀的槍頭,緊緊抓住了牆頭壁縫。

    “起——”

    沉雄發令聲後,鉤鐮槍後連著的長繩被繃得筆直,連著槍身的是一座座鐵馬車,馬車上趕車士兵長鞭脆甩,馬車轟然後退,在地面上碾出深深印痕,下一瞬轟然巨響起自四面八方,轟響聲裡,比平常更為高大堅固的圍牆,如骨牌一般段段倒地,煙塵便如氣柱般騰上半空久久不散。

    只剎那間,所有人便袒露於空地上。

    原本扒在牆頭上的弓箭手滾了一地,很多人被碎石砸傷,一大批士兵衝了上來,越過那些人和廢墟,嚓嚓連響聲裡勁弩上弦,對準了在場所有人,包括周文暢和鐵慈。

    這一下連鐵慈都懵了。

    來了的是什麼夯貨,怎麼不分敵我?

    容溥的神情顯然也很意外,來的分明是都指揮使的兵,但怎麼看起來對皇太女一點都不客氣。

    前方煙塵尚未散開,兩面旗幟一分,一排鐵甲士兵誇嚓誇嚓奔出,在旗幟下站成筆直兩列,手中長槍頓地,齊齊一聲。

    一騎白馬緩緩而出,馬上人白衣銀甲,甲冑毫無裝飾,衣裳裁剪也最簡,毫無贅飾。銀盔下面容峻刻,連唇都薄得毫無血色,一雙眸子微微下垂,遮著密密的睫毛,但所有人看他第一眼便能明白,他不是羞澀,純粹只是不屑看這世間。

    鐵慈沒見過這人,卻在心中瞬間流過一個名字。

    蕭雪崖。

    蕭家最出名的將帥之才,也是蕭家如今野心越發膨脹的重要依仗之一。其人喜著白衣銀甲,行事作風冷峻兇厲,人稱“雪帥”。

    據說他生平有三恨。

    恨生於承平年代,大乾安定。

    恨三藩老實,近鄰西戎臣服交好。

    恨周邊諸國大多遠隔疆域,朝中耽於安樂,不願輕起刀兵。以至於他不能率萬軍揚鞭策馬於異域疆土之上,為大乾拓百年之基業。

    雄鷹拘於平野之上,卻也沒忘記偶爾展現它尖銳的喙。蕭雪崖朝廷正式武官官職是正三品昭毅將軍。據傳他不願受家族蔭庇,隱瞞身份十三歲從軍,十年間便於承平年代躍遷至武官高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進入的是大乾最艱苦最險惡的軍隊,甘綏邊軍,那裡面對大漠草原,除了要鉗制並不安分的西戎,還要時刻擋住更加兇殘的草原達延部擄掠叩邊。十年間,白草浴血,馬踏狼煙,一顆又一顆兇猛的達延騎兵頭顱,堆疊起蕭雪崖彪炳朝堂的軍功。

    二十歲,他升任三邊督軍,鎮守九綏、甘山、固寧一線,號稱三邊總制,是大乾外駐將領最高職,大乾並無元帥一封,但在三邊將士眼裡,蕭雪崖就是他們的元帥。

    所以蕭雪崖在這裡,海右都指揮司麾下的兵,就像一堆鵪鶉一般縮在一邊。

    但蕭雪崖怎麼會在這裡?

    鐵慈想起前不久好像看見說東南海境有海寇,大乾水軍實力一般,導致海邊諸城池百姓飽受騷擾,當時朝廷便有討論,要換將重整水軍,蕭雪崖也曾上書請纓。但他一個三邊總制,掌握大乾近三分之一的邊兵力量,如此軍權,蕭家怎麼會願意他去屈就實力薄弱許多的東南水軍,自然是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