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歸元 作品

第47章 綠茶對上哈士奇

    鐵慈當先跳下去,對上頭招手,百姓們卻猶豫著,不太敢跳。

    跟著下來,之前臉色一直不好的丹野,忽然一腳將一個漢子踹了下去。

    “堂堂男兒,連女人都不如麼!”

    那人哎喲一聲,跌落炭堆,對上頭怒目而視,丹野也不理,站在洞口,拈著耳垂上的青金石墜子,陰森森地掃射人群,百姓們忙不迭一個個跳下去。

    百姓們在炭爐上行走,滿地都是碎炭,發出咯吱聲響,人們嘖嘖驚歎,越來越看不懂這底下這麼多玩意是要做什麼,有人忽然彎腰抽起一件東西,道:“這是什麼!”

    他手中半截黑漆漆的長形物體,敲擊清越有聲。

    鐵慈道:“斷劍。”

    眾人一臉愕然。

    後來又接連撿到好幾柄斷刀斷劍。

    鐵慈又帶眾人爬出巨爐,打開風門,眾人還沒明白她在做什麼,隨即便見她從風門裡拖出好幾具焦屍。

    那些屍首大多被燒得殘缺不全,有的只剩下了一小段,黑壓壓擺放了一地,在這陰森黝黑的洞中,形成了對人無與倫比的視覺衝擊。

    山洞裡充斥著古怪的氣味,很多人面色慘白,吐了一地。

    “這些……是什麼人?”

    鐵慈嘆息一聲,道:“打鐵匠。”

    人群中那個打鐵匠臉色白紙也似。他轉頭,看見了那個巨大的平臺。

    這回平臺上連錘子也收走了,地面上乾乾淨淨的。很多人還在懵懂,鐵慈看著那個打鐵匠,道:“這位兄臺,可曾明白了?”

    那打鐵匠半晌道:“底下可是在打鐵製造武器?”

    鐵慈一笑,遞給他自己先前藏起的那塊灰黑色石頭。

    那人看了半晌,臉色更白了,道:“這是鐵石,但不是普通鐵石。小人打鐵十餘年,未曾用過這種,但是曾在小人師傅那裡見過,這是大乾傳聞裡品相最好的一種鐵石,叫淵鐵。傳聞只產在地形特異,極冷極熱之處。其所制鐵器,吹毛斷髮,削肉如泥。但打製過程十分苛刻,鍛造固然要百鍊,還要進行寒淬,要在瞬間完成極熱極寒的轉換,才能令劍體堅固,若少了這一關或者不夠寒冷,那劍便極易折斷……當年我師父得了一塊淵鐵,如獲至寶,打製百日夜,最後以冷水寒淬時,卻因為不夠冷而斷劍,後來才知道,必須得大量冰為冰範,套上劍體……”

    他說到這裡,眾人基本都明白過來,倒抽一口冷氣。

    鐵慈點點頭,沒想到隊伍裡有鐵匠,倒省了自己一番口舌。

    那鐵匠看看那巨爐和巨大平臺,喃喃道:“看樣子這山體裡有淵鐵礦,淵鐵礦附近一般都有極熱極冷的環境,所有有人在這裡就地取材鑄劍鍛刀,這麼大的打鐵臺……這得同時煉多少武器……”

    他在這裡驚歎,謝千戶派下來的那些軍士,白著臉互看了一眼,當先一人做個手勢,也從原路悄悄退了回去。

    “如今諸位可明白蒼生塔下的勾當了?”鐵慈道,“蒼生塔下發現了難得的淵鐵礦,有人藉著這裡得天獨厚的天然地勢,秘密大批製造武器。在此處建造巨大地爐,糾集大量工匠秘密開工,日夜煅燒,日夜錘鍊。淵鐵的鍛造方式比較特殊,刀劍需要溫淬的去溫泉,需要寒淬的去冰洞,一氣呵成十分方便。所以溫泉之底,有一層鐵屑炭粒。一部分是武器落下的,一部分是工匠洗浴時落下的。而冰洞裡面那個巨大冰池,就是一個用冰澆築成的冰範,鍛造過的劍插入瞬間冷卻,就會留下一道縫隙,你們也看見了,那冰池之上,密密麻麻無數的縫隙,那該是多少劍?”

    眾人驚歎,鐵慈又指著那巨爐:“這些人把東西運走之後,將所有打鐵匠塞入巨爐,殺人滅口。”

    人們齊齊打個寒戰,直著雙眼麻木地想,那方才自己是在屍堆上行走的?

    頓時有人就腿軟了,抖抖索索攙扶著同伴想癱坐,轉眼四顧前後左右都是焦屍,坐下去就坐在嘔吐物和屍堆裡,只得翻著眼白,硬撐著站著。

    那打鐵匠卻道:“看這平臺如此巨大,想必無數人同時勞作,此處應該也有通風孔,那聲音當真不會傳出去麼?”

    “看見蒼生塔上無數銅鈴麼?比尋常寶塔多很多。風過鈴聲響成一片,所以便縱底下打鐵火熱,聲響傳出,在周圍聽慣了的百姓耳中,也不過是塔上鈴聲日常吵人罷了。”

    鐵慈第一次拜訪蒼生塔,就覺得那銅鈴多得異乎尋常,當時試探那和尚,對方答說銅鈴自重輕,沒有超過限度。但鐵慈看那銅鈴常規形制,根本不會很輕。

    用這麼多銅鈴製造噪音,是為什麼?

    聲音從來都只是為了掩蓋聲音。

    她便在那時,由銅鈴的聲音,猜想和這種聲音近似的聲響,然後聽見了打鐵的聲音。

    百姓們久久沉默,生活在底層中的人們,日常只操心三餐食宿。抬頭見天辨風雨,低頭嘗土猜歉豐,生活離那些武器,謀逆,官員,王族……天生橫亙著巨大的溝壑。此刻親眼見著這壯觀又殘忍的地下勾當,只隱隱感覺發生了大事,卻又不大明白這大事代表什麼,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倒是那曾家孩子,念念不忘自己姐姐的冤死,怯怯發問:“可是這個……和我姐姐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小兄弟,你家是不是住在風波山腳下,是不是以採藥為生?你姐姐是不是經常一大早就上山採藥?”

    “是啊,您怎麼知道?”

    “你姐姐那日,也是天還沒亮去了山上,發現了一處洞口,那洞裡有很少見的紫崧,那對女子極有益處,藥堂以高價收取,你姐姐順著山洞一路採藥,無意間誤入山洞深處,然後,走到了這裡。”

    鐵慈指指洞中,“被一個惡徒發現,那時候大家應該還在睡覺,那惡徒本打算將你姐姐當場殺了,塞進這巨爐毀屍滅跡,但他看中你姐姐美貌,起了色心,便用這巨爐之中燒灼的石頭,塞進了你姐姐的咽喉,然後將她……”鐵慈頓了頓,“……怕被別人發現,他把你姐姐又順著山洞一路拖出去,等你姐姐死後,拋在了風波林中,之後被我發現。”

    之前她看見那巨爐和散落的石頭時,便猜出了第一個女孩的死因。當日檢查那女子屍首時,她咽喉裡的石頭便是灰黑色的。

    當日她順著溫泉洞出去,在洞口發現了紫崧,並發現一些採摘痕跡,由此確定了那女子是從那裡誤入蒼生塔下的。

    那曾家孩子渾身發抖,滿面淚痕地望著她,哽咽道:“那人……是誰?”

    “會找到的。”鐵慈溫和地道。

    “那第二個女子呢?”有人問。

    “那是個賣豆腐的女子,當時我查看她的豆腐車時,發現裡頭只有幾塊豆腐。當時集市還沒開市,她的豆腐賣給誰了?那隻可能是半途經過某家大戶的時候,被攔下來買去了。要賣豆腐,得去落日街集市,而蒼生塔是必經之道。她在賣豆腐的時候,可能看見了什麼,被人塞入冰洞凍死。至於屍首為什麼會跑出冰洞,應該是第一具屍首太快被我們發現,對方怕被人找到蒼生塔頭上,乾脆再拋出一具屍首混淆視線,將案情複雜化,吸走我的注意力。”

    犯罪分子常會以更多更復雜的線索拋出,引發滿城風雨遍地謠言,來轉移案件性質和將偵查人員的注意力轉向別的方面,這是師傅教她的。

    百姓們聽得面色連變,丹野站在人群后,嘴唇下撇,眼角卻微微彎起。

    他和這女人一起下洞,就顧著洗澡滑冰跳踢踏舞了,她見的東西他都見過,卻從不知道這點事可以想到這許多。

    這女人的心啊,就和那冰池一樣,滿是窟窿眼!

    “那第三個人呢……”有人問。

    又有人問:“公子說了這許多,都很有道理,但是無論是私下製造武器,還是殺人栽贓,似乎目前看來都和縣丞大人並無很大關係。”

    這話說出,很多人點頭。

    鐵慈知道李堯這人,雖然骨子裡狂妄陰鷙,對縣令都敢欺壓,但是平常很注意風評,從無魚肉鄉里之舉,甚至時不時還有善舉,在民間名聲尚可。

    那也是自然,人家志向遠大,才不會讓自己在這些小節之處栽跟斗。

    “本地發現重要礦藏,乃至礦藏的開發,採取,工匠僱傭,材料收集,運輸,乃至蒼生塔這樣大規模的地下開發和使用,其間牽涉極大,動靜不小,這麼大的動靜,如果當地沒有地頭蛇蔭庇掩護,絕無可能做到這般隱秘……至於殺人栽贓和他的關係……”鐵慈忽然笑了笑,“諸位沒有發現,這人群裡少了許多人嗎?”

    百姓們這才發現李堯和謝千戶的人都不見了。

    有人腦筋靈活一點,變色道:“不好!如果這事真的和縣丞有關,此刻他已經知道自己被懷疑了,會不會將出口堵住?”

    這話一出,眾人都驚惶起來,有人狂奔而出,好一會兒氣喘吁吁回來道:“堵住了!他們真的把洞口堵住了!”

    丹霜去查看那個溫泉洞口,還沒走到位,就聽見轟然巨響,一點微光都沒了。

    她奔回,沒敢大聲說,輕聲附在鐵慈耳邊,道:“通往山上的那個洞口,也被巨石堵住了。”

    人群隱約猜到她帶來的不是好消息,頓時更加慌亂,直到鐵慈拍了拍手掌。

    她手掌一拍,喧囂的人群便靜了下來,大家都抬頭看她。

    “各位別慌,不妨想想,既然地下有巨爐,那麼,自然要有通往地面的煙囪是不是?”

    “話是這麼說,可咱們之前也看過了,上頭沒有疑似煙囪的地方啊。”

    丹霜也道:“或許我們第一次進入的入口,就是散氣的地方……”

    “那不可能。此地主事者養尊處優,絕不可能把煙囪開在自己腳底下,每日領受煙熏火燎的。”

    通風管道是有要求的,蒼生塔內不行,他們剛才進入的洞口之前被堵住了也不行,溫泉另一個洞口位置在巨爐洞的後方,自然也不是,那就是還有一個通風出口。

    鐵慈帶領著百姓們,在爐洞上方尋找,終於在垂直於巨爐上方的位置,發現一個隱蔽的洞口,從那裡出去,依舊是山洞,是那個大廳般的主洞,鐵慈在主洞裡尋找曾經架設管道的痕跡,發現了一處碎磚堆放的角落,那裡想必建造過一個連接巨爐洞和對外洞口的煙囪,然後被拆了,順著那裡找到能夠相通的洞口便是。

    洞口很窄,只能一個個地彎腰爬出去,鐵慈本想讓丹霜先上,卻被丹野搶了先,狼主表示,他絕不可以跟在別人撅著的屁股後頭。

    地面上,李堯看著差役們鑽入洞中,在人們視線看不到的拐角處,堆起磚石將洞口堵住,並在收攏最後口子前,接連投入了好幾個燃燒著毒物的火把,長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