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節 摘月

    時辰尚早,京城大街上空無一人。

    一路顛簸到大理寺,結果門口侍衛告知今日趙淮安休沐,並不在裡頭。

    幾經輾轉,才打聽到他家住何處。

    趙家的門楣倒也不高,門前兩棵柳樹,蔥翠繁茂。

    我親自上前,扣響了銅環,出來的是一位女子。

    我一愣,將衣服往女子懷裡一推,「給趙淮安的,勞煩轉交。」

    「你是來找我哥哥的?」

    我後撤的腳步猛地剎在半路,回過身,忍不住嘴角上揚,「你哥哥?」

    她睜著兩隻撲靈撲靈的杏眼,十分討喜,「真巧,哥哥今日在家!若是往日,姑娘恐怕要多跑一段路,去大理寺尋他呢!」

    我輕咳一聲,接過東西,「不勞煩姑娘了,我親自給他。」

    趙府外面看著寒酸,其實內裡五臟俱全。

    我捧著一杯熱茶,茶香嫋嫋,一時間出了神,連趙淮安進來都沒發現。

    直到他擋住了光,高高地立在我身前,「臣參見公主。」

    我猛然回神,放下茶杯站起來,「我來給你送衣裳。」

    「嗯。」趙淮安走到小几旁,執起茶壺,為我添滿,「公主請坐。」

    上次不歡而散,這次氣氛僵住,我擺弄著袖子,很快絞出褶皺。

    「公主若無話可說,臣便陪您坐一會兒,家中僅有一個妹妹,不必拘束。」

    他怎麼知道我心裡想什麼?

    「你家長輩呢?」

    趙淮安神色不變,「早已過世。」

    「哦……我不是有意——」察覺自己語速過快,我輕咳一聲,住了嘴。

    「微臣明白。」

    「公主,趙大人的衣裳送過來了。」婢女適時地將他的外袍端到趙淮安手邊。

    他放下茶杯,伸手接過,濃郁花香我坐在幾丈開外都聞得清晰。

    其實江南歲貢,千金不換的香料,能難聞到哪裡去。母后說,此香甜而不膩,媚而不妖,正適合女兒家。

    男子用起來卻是眠花宿柳的香氣。

    「公主好意,微臣心領。」

    見他望著衣裳出神,我心裡突然癢癢的,想跟他多說幾句話,哪怕是因為衣裳的事,質問兩句也是好的。

    他的手在衣服上停了停,細細撫摸過紋路,之後就放到一旁,一言不發。

    世上怎麼會有人可以端坐一下午,一語不發,我茶水續了一盞又一盞,說得口乾舌燥,也只得他幾句應答。

    月上中天,縱使使出渾身解數,也找不出繼續留在這裡的藉口,悻悻告辭。

    走到門口我忽然回過頭來,盯住趙淮安,「你都不打算送送我嗎?」

    話還沒問,趙淮安先開了口:「臣送公主回去。」

    兩人走出很遠,漸漸靠近了鬧市,我忽然記起,今日是七夕節。

    往年我嫌鬧騰,恨不得閉門謝客,今年無意中,竟讓我和趙淮安湊成了一對。

    我低頭揣摩,趙淮安是否也知道,今日是七夕節?

    人群擁擠,月沉柳梢,周圍的人突然有了騷動。

    「打起來了!」

    「什麼?」

    「快,躲開!」

    前方人群忙著避讓,眼看要撞到我身上,趙淮安一拉,將我護在了懷裡,背撞在樹幹上,氣息停滯一瞬,緩緩道:「公主小心。」

    我心跳亂了一拍,佯裝鎮定地扭頭去看前方,「有人鬧事,你不管嗎?」

    趙淮安抿住薄唇,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臣今日休沐。」

    我笑了,「這可不像你,百姓生計,哪是我一個小女子能比的?」

    趙淮安緊皺眉頭,「冷?」

    我這時才發覺自己渾身冰涼,微微發著抖,笑道:「上次的衣裳剛還了你,可不想再借。」

    入夜十分,有情人成雙入對,親密依偎,生平第一次,我覺得七夕節也不錯。

    被奇怪的氛圍感染,我嘗試貼近他,小聲道:「抱緊,就不冷了。」

    天剛剛入暑,夜風微涼,他看了我一會兒,做了讓步。

    他雙手搭在我後腰的那一刻,心中翻騰已久的忐忑驟然平靜,隨後一股由衷的喜悅濃烈的洋溢出來,我兩隻手鑽進他的衣裳裡去,學著他的樣子鎖緊雙手。

    「我要嫁人了。」我輕輕說。

    他語氣滯澀,「嫁給誰?」

    「陳鈺,當朝宰輔,青年才俊,母后挺喜歡他的。」我側頭笑著看他,「本公主大婚,想向你討一份大禮。」

    趙淮安臉色冷淡,「好。」

    我舔了舔嘴角,盯住了他的唇,很薄,很淡,說話的時候,輕輕開合,溫和有禮。

    他張開嘴,「臣——」

    下一刻,我攬住他的脖子,墊腳湊上去,輕輕吻住。

    趙淮安低著頭,嘴唇顫抖起來。

    我舔了舔,聲音細弱,「混蛋,張嘴。」

    我能感覺到趙淮安的僵硬,冷靜如他,大概從沒想到有一日,會當街被女子強吻,還是以如此曖昧的姿勢。

    頭腦已經亂作一團,不知什麼時候,趙淮安已經扣住了我的腰,壓著我,和他緊緊貼在一起,另一隻手滑進我的頭髮,反客為主,動情難抑。

    我攀住他的脖子,努力地踮起腳,「這份新婚賀禮,本公主十分喜歡——」

    趙淮安猛地將我壓在柳樹下,大手墊在我的腰後,佔據了主導。

    他動作生澀,卻彷彿有一種天生的佔有慾,不許我撩撥,甚至連我發出不輕不重的嬌吟,他都會含進唇齒之間,不許外溢分毫。

    直到旁邊酒樓的軒窗「當」地被風吹上,趙淮安才猛得回神,一瞬間臉上血色盡褪。

    我抓住他剛硬的手腕,喃喃道:「趙淮安,我都說了要嫁給別人,你還親我,什麼意思?」

    他眼神一震,喉結一滾,稀碎的焰火逐漸平息,「公主,把氣喘勻。」

    晚風拂面,我們的髮絲交織在一起,第一次,我在趙淮安的眼中看到了動情。

    原來他一直喜歡我。

    我伏在他肩膀上,笑出聲來,「趙淮安,你好不誠實。」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趙淮安艱澀的聲音,「公主,恕罪。」

    一句話,我突然察覺到了他的難堪,低落,甚至跌落深淵的無望。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趙淮安!你別這樣!」

    趙淮安嘴唇乾澀,臉色灰敗,「臣明日……便辭官,隨公主入府。」

    「我不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娶我。」

    「公主,按我朝禮法,駙馬入贅,談何一個微不足道的……」他哽了一下,才說,「面首。」

    傲骨男兒,胸懷壯志,今夜,被我蹉跎,前途盡毀。

    我捧著他的臉,「趙淮安,是我輕薄你,玷汙你,該死的是我。」

    他眼神一震,將我抱住,「公主沒錯。」

    我笑了一聲,眼眶通紅。

    這一生,我逞兇鬥狠,別人欺負我,我十倍百倍報復回去,唯獨趙淮安,一次次對我說,我沒錯。

    「你給我當駙馬吧,面首太多,容不下你。」我笑著對他說。

    趙淮安一僵,暗沉的眸光顫動著,似乎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話。

    我趴在他身上,聽著他狂亂的心跳,「可是你要快一點,別被母后搶了先。」

    「好。」

    過了很久,趙淮安嘆息一聲,「怎麼哭了?」

    「你親親我吧。」我鼻音濃重。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被我使勁拽住,「趙淮安,你有女人了,躲誰都不能躲我。」

    他幾乎被我逗笑,唇角彎了彎,「好。」

    我盯著他的嘴唇出了神,最後也沒忍住,還是先親上去。

    這次趙淮安是輕車熟路,反守為攻,將我壓在柳樹樹幹上,用身子罩住我。

    最後,我攀著他的脖子,笑出聲來,「趙淮安,我好喜歡你。」

    「公主——」

    「噓!」我靠在他懷裡,小聲道:「我有名字的。母后不叫,皇兄也不叫,你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趙淮安低下頭,主動吻住了我,唇齒廝磨,最後,唇間溢出兩個字,「扶月。」

    10

    「公主!」

    婢女的叫聲讓我回過神來。

    她瞪著眼,皺著眉,「您最近是怎麼了?一會兒的工夫愣神好幾遍,叫都叫不醒。」

    我嘴角彎起來,「有嗎?」

    正在這當口,宮裡來人了。

    要我進宮問安。

    已有小半月未見到母后,我心裡揣了事,一路上低著頭,婢女在旁嘰嘰喳喳,說母后這次準是為了我的婚事。

    心中忐忑,我站在高高的宮牆下,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的人。

    「公主怎麼了?」

    「那是趙淮安嗎?」

    婢女一愣,「公主看岔了,大人們的朝服相差無幾。」

    我拂開婢女的手,「不,是他。」

    數日不見,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不顧婢女的阻攔,匆匆走去,因腳下急迫,還絆了一腳。

    正值下朝,一群男人堆了乍混進穿紅著綠的姑娘,猶如黑夜裡點燈,分外惹人注目。

    直到近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不敢再往前走。

    若是壞了趙淮安的名聲,該如何是好?

    他正背對著我與同僚商議政事,直到周圍都安靜下來,那人懟懟他的胳膊,示意他看好戲,

    「瞧瞧,公主又缺面首了,到底哪位仁兄這麼倒黴?」

    我臉色一白,待趙淮安轉過頭來時,猛地後退一步。

    正欲逃走,眼前一黑,有人擋在我面前。

    在眾人見鬼般的目光裡,趙淮安目光淺淡,語調平和,「公主怎麼來了?」

    我剎那間紅透了臉,聲若蚊蠅,「你讓開!離、離我遠點,男女授受不親!」

    周圍籲聲一片,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才真是見鬼了。

    趙淮安全不顧別人怎麼想,「我有沒有告誡過你,穿厚點出門?」

    我低著頭,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是是是,我要走了……你忙……」

    趙淮安卻不肯讓開。

    旁邊的同僚這會兒湊過來,對著趙淮安低聲道:「你管那麼寬做什麼?人家又不是找你。」

    說完對著我哂笑,生怕我遷怒他,「公主,趙大人一向如此,您可千萬別放心上。」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趙淮安淡淡道:「為何不能是找我?」

    那人一愣。

    趙淮安看著我,「除了我,公主還想找誰?」

    我漲得滿臉通紅,生平第一次,接不上別人的話。

    周圍的人直接傻了眼。

    他同僚急切道,「你瘋了不成,放著好好的俊美男子不要,非得找你個不懂風情的老男人?」

    還偏偏叫他說對了。

    我開口道:「我與趙大人,兩情相——」

    「趙某心繫公主,沒什麼不能說的。」趙淮安打斷了我的話。

    四周人群一靜,彷彿被集體割了嗓子。

    那人驚恐地瞪大了眼,半晌怒道,「好啊,趙淮安,你為老不尊!」

    趙淮安鎮定自若道:「諸位可否給趙某幾分薄面,小姑娘臉皮薄,經不住流言蜚語。」

    人群突然回神,炸了鍋般起鬨道:「自然自然。」

    「趙大人開口,我等豈能信口胡謅。」

    「是啊,趙大人單相思,不關公主的事,哈哈……」

    他臉色緩下來,重新對我說道:「回去添點衣裳,別亂跑。」

    他對我開口,當真如同三月春風夾細雨,柔和舒服。

    我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分不清東西南北,點點頭,被婢女拉著往內宮走去。

    11

    到了慈寧宮,我臉頰的熱度都沒退去。

    母后坐在鸞椅上,用小錘輕而易舉地敲碎了一個核桃,「聽說你又纏上趙淮安了?」

    我搓搓耳朵,一本正經地道:「母后明鑑,不是纏著,是真看上了。」

    母后低笑一聲,「跟他待了幾日,連舉止都變了。哀家真想會會他,看是哪個高人,把冥頑不靈的扶音給教化了。」

    「我哪有……」我不好意思地坐在母后身邊,撿起一個漏下的小核桃仁兒塞進嘴裡,「我想讓他當駙馬。」

    「不行。」母后垂著眼,一門心思地剝核桃皮,想都不想就回絕了。

    「為什麼?」我擰著眉。

    「趙淮安是你皇兄的人,你信他,哀家不信。」母后嘆了口氣。

    她招人來給揉脖子,

    「這些年你被幾個皇子欺負,哀家不是不知道。你姓羅,先帝姓李。當年母后帶著你改嫁先帝,一步步看著你從乖巧懂事,變得乖戾任性,便知道,這事上,最委屈的還是你。哀家老了,護不住了,就該給你找個夫君。趙淮安?不行。忠臣一個,對你皇兄死心塌地,哀家不放心。」

    皇兄不是母后親生子,母子二人並不親厚。

    我低著頭,把玩著核桃皮,一言不發。

    「趙淮安就那麼好?」母后問道。

    「嗯。」我吸吸鼻子,「挺好的。」

    「哭什麼!」母后冷笑了一聲,「你之前,可從來沒為別人掉過一滴淚。」

    「風大,迷了眼。」

    「近日就要給你賜婚了,好好在宮裡住著吧。」

    我倏地站起來,「不,我不喜歡陳鈺!」

    說完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母后在後頭厲聲喝道:「羅扶月!你真是叫豬油蒙了心了!」

    對,我就是蒙了心了!

    紅色的宮門噹一聲在我眼前關上,我拍著大門,臉色慘白,「放我出去!」

    母后悠悠然然道,「你是哀家的親閨女,哀家如何會害你。老實待著罷。」

    我裹著趙淮安的大氅在門前蹲了一夜,天明我燒得糊里糊塗,宮人嚇破了膽。

    我一向健壯的身子骨,突然間就病了,纏綿病榻,弱不禁風,一圈宮女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就連母后身邊的宮嬤嬤也來了。

    12

    這一日,我穿了一身單薄的衣裳,懷裡抱著狐裘大氅,拼命地往宮門外跑。

    身後的宮女亂作一團,宮嬤嬤一邊追一邊喊:「公主,沒用的,宮闈禁地,你如何見得到趙大人!」

    我要瘋了,數月過去,母后斷了我與宮外的聯繫。

    趙淮安到底如何了,我不知道。

    我迎面撞在母后身上,她身子骨不好,鬢角添了些白髮,趔趄著後退幾步,被人扶著才勉強站穩。

    「你瘋跑什麼?」母后皺著眉問我。

    我跪在地上,「母后,讓我出宮吧。有人在等我。」

    母后冷笑,「誰在等你?趙淮安嗎?他沒了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心底一沉,甩開宮嬤嬤扶我的手,「母后,你讓我看他一眼。」

    我以為母后會拒絕,結果她對宮嬤嬤道:

    「替公主梳妝,趙淮安正在御書房和聖上議事,你隔著屏風看一眼,不許擾亂政務,不許驚擾你皇兄。」

    我急得連眉都忘了畫,急匆匆闖進御書房偏殿去。

    碩大的屏風後,隱隱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屏住呼吸,悄悄透過屏風兩扇之間的縫隙望過去,趙淮安的臉逆著光,看不清楚表情。

    我眼神貪戀地從他的輪廓劃過。

    他似有感應,突然抬起頭,一言不發地向著屏風望過來。

    宮嬤嬤一拉,低聲道:「不應該啊,他怎麼知道的。」

    忽然,宮嬤嬤嗅了嗅,皺起眉頭,「公主,你……香味太濃了。」

    我像個木偶一般,不搭理她,只顧望著屏風上面映出的高瘦身影。

    皇兄突然拔高聲音,「趙淮安,朕在問你話!你聽見沒!」

    「聖上,臣想求娶一人。」

    殿中一靜,趙淮安的聲音清晰透徹地灌進耳朵。

    「趙愛卿,三個月了,朕日日聽你的陳詞濫調,耳朵磨出了繭子。今兒,朕跟你說點不一樣的。等朕說完,你再說不遲。」

    我甩開宮嬤嬤,趴在屏風上,透過縫隙,盯著挺拔的身影。

    皇兄緩緩道:「朕把扶音許給了宰輔陳鈺。」

    「聖上!臣不能聽下去了。」趙淮安聲音沉冷,「臣要娶——」

    「趙淮安!」皇兄沉沉出聲,壓住了他的話,「你聽完。」

    「扶音自幼被斷言無法生育。陳鈺成家早,不久前妾室懷了孩子,扶音嫁過去,將孩子過繼到膝下,老有所依。換成你,能給嗎?」

    我身子晃了晃,突然失了力氣,順著屏風滑下去。

    原來,我和趙淮安不能在一起的原因荒唐又可笑。

    皇兄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東西,「趙淮安,朕派你去,為的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記得。」

    「記得就回去,此事莫要再提。」

    我用力拍在屏風上,厚重的屏風吱呀作響,我近乎瘋狂的喊:「趙淮安!你納妾!你別走!」

    宮人將我無情地拖走,母后動了怒,叫我去宗祠罰跪。

    我哭出聲來,聲音嘶啞,「我給他納妾……」

    「即日起,你就老實在宮裡待著,來年開春,準備出嫁。」母后下了死命令,封了慈寧宮,每月初三允許冷三進宮報賬一次。

    今年的臘月冷,我裹著襖子,一早就坐在門口等冷三來。

    辰時剛過,他準時出現在宮門口。

    我站起身,急急跑過去,「趙淮安怎麼樣?」

    冷三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羅扶月,一開口就是趙淮安,你還有沒有良心?」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冷三這才開口道:「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這幾日乾脆住在大理寺,有些日子沒見了。」

    「對了。」他在袖子裡掏了掏,「你上次託我帶的藥,一滴下去,和尚也招架不住。」

    我攥緊了藥瓶,低聲道:「謝謝。」

    冷三抓住我的手腕,「羅扶月,你真的想好了?你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沒必要。」

    我咬牙,「我不為自己爭一爭,就真的沒機會了。」

    冷三擰著眉,很久之後,終於放棄,臨走時他說,若有一日後悔了,儘管回來,他們都在公主府等著我。

    13

    除夕夜宴一如既往地熱鬧。

    宮宴為假,選秀是真。

    皇兄的心思活絡起來,讓各家小姐展示才藝。

    我的注意力,則全程落在趙淮安身上。

    小半年過去,他似乎沒什麼變化。一個人,不與人熱絡,清冷孤傲,飲酒自酌。

    後來,我又看到了陳鈺和他的夫人。

    我喜歡一個人,自然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

    陳鈺對他夫人,並不是全無情誼,拆散有情人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撤宴後,我悄悄離場,準備去趙淮安離宮的路上堵他,他現在的狀態,可不能被別的女子撞見。

    心腹急匆匆地跑過來,「公主,剛才奴婢手抖,多下了一杯,被……被陳大人喝下去了。」

    我心中焦急,不耐煩道:「哪個陳大人?」

    「您的未婚夫婿……陳鈺……」

    我當即頭大了,「還愣著幹什麼,找他夫人來,塞給他!」

    有人看著陳鈺閃進了偏殿後面的花園,我拎著裙子,掐著時辰,眼看就要耽誤了,不由得大怒,「該死的,跑哪去了!」

    這邊有人對我說,「趙大人快要出宮了。」

    我再也顧不得陳鈺,急急忙忙往外面跑。

    最後,險險截住趙淮安。

    宮道昏暗冷寂,雪還未化。

    月光罩在他單薄的身子上,趙淮安仰著頭,抵著紅牆,閉著眼,喉結滾動。

    我放輕了腳步,如夢囈般哀哀喊道:「趙淮安!」

    他睜開眼,滿眼情慾,勾人得緊。

    我幾乎是撲過去,扯住他的腰帶,「你跟我走。」

    趙淮安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氣息灼熱,「公主,回去。」

    我拼著一股莽撞勁兒,一把扯開了領子,「趙淮安,你要想在這裡我也不介意。」

    下一刻,我被人緊緊抱住,趙淮安低著頭,薄唇擦著我的耳郭,嘆息道:「你為什麼不聽話呢?」

    我環住趙淮安的腰,「我聽話了,你就不要我。」

    趙淮安氣息急促,壓著聲音,「扶月,為了我不值得。」

    都到了這種時候,他還不肯碰我嗎?

    我咬著牙,「我也給陳鈺下了藥,你不從我,我就去找他。」

    趙淮安雙目猩紅,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啃上我的唇瓣。

    我被迫承接他狂風驟雨般的吻,一邊拽著他的腰帶,將他帶入早已準備好的屋子。

    屋中燃了兩根紅色的喜燭,民間嫁娶的物件,一應俱全。

    合巹酒被打翻在地,灑滿花生桂圓的被面被弄得一團亂,掉在地上叮噹作響。

    我將他推倒在床,抽出髮間唯一一根金簪扔在地上,解開衣裳,跨坐在他的身上,撐住趙淮安的胸膛。

    趙淮安死死攥住我的手,雙目猩紅,「不行……」

    我伏下身子,手指輕輕在他的身上撩撥,他發出難耐的悶哼。

    「你愛不愛我?」

    趙淮安黑眸燃起熊熊火焰,啞著嗓子,「愛。」

    「我你娶不娶?」

    「娶。」

    「拿什麼娶?」

    「拿命娶。」

    該死的,這樣的話從趙淮安嘴裡說出來,竟意外地好聽。

    「趙淮安,抱抱我。」

    「好。」

    夜深情迷,一輪圓月掛在半空。

    當我忍不住疼,溢出聲來時,趙淮安突然停了動作,僵在那兒。

    「扶月,你——」

    我滿眼含淚,笑著說:「都說我沒被人碰過。」

    趙淮安不說話了,短暫的平靜之後,他突然吻住了我,「扶月,對不起……」

    漫漫長夜,直到天明,我淚眼矇矓地窩在他懷裡,聽著他呼吸綿長,嘆了口氣。

    我撿起衣裳,蓋住了遍身的吻痕,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公主,小心!」

    我腿一軟,差點從臺階上摔下來。

    在婢女的攙扶下站穩,我緩了口氣,「走吧,去找母后請罪。」

    14

    慈寧宮的大殿中,檀雲藹藹,母后支著頭,問我:「昨夜幹嗎去了?」

    「找趙淮安。」

    「找他作甚!」

    我垂著頭,「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啪!

    茶盅連碗帶蓋,劈頭蓋臉罩下。

    撒了一身熱水,沒燙著,宮嬤嬤著急忙慌替我擦拭,揭開領口一瞧,驚呼出聲。

    我淡定地掩住脖子上的痕跡,「母后,我用清清白白的身子換的,您沒道理再把我嫁給陳鈺。」

    「可惜聖旨已經下了。你嫁給陳鈺,趙淮安另娶他人。」

    「母后,您殺了我吧。」

    母后睜開眼睛,「羅扶月,你去看看,趙府如今張燈結綵,正準備迎娶新婦,這一點上,趙淮安比你看得開。」

    「不可能!」我站起來,紅了眼,「他昨晚還……」

    母后冷笑一聲,「皇命難違,他便是折斷一身骨頭,也得娶。」

    我扭頭向外走,母后厲喝一聲,「羅扶月,把藥喝下去!」

    我滿眼是淚,回頭望著母后,「母后,你要逼死我。」

    不喝,是走不出大門了。

    我端起藥一飲而盡。

    在母后難堪的臉色中,掙開阻攔的人,闖出宮門去。

    15

    趙府門前,已然張燈結綵。

    趙瑾兒大老遠看見我,瑟縮上前。

    「姐姐,你,你怎麼來了?」

    「趙淮安呢,我要見他。」

    瑾兒臉色一僵,低著頭,「哥哥他——」

    「他願意,是嗎?」我哽咽一聲,「他要娶別人,不要我了,是嗎?」

    瑾兒慌了,「姐姐,你別——」

    腹中一陣絞痛,我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無力地跌坐地上。

    瑾兒慌亂地跪在旁邊,「你怎麼了!」

    我拽住瑾兒的手腕,「你讓他來見我!」

    「好!我去找!」瑾兒慌慌張張,頭也不回。

    之後,一群人將我圍住,宮嬤嬤的聲音淡淡傳來,「送公主回府。」

    那天,到底也沒人來找我,我養好身子,進了陳府。

    見到了陳鈺。

    他隔著一個桌子,淡定地與我對視。

    「公主,您若喜歡趙大人,臣能幫您。」

    我臉色慘敗,「你為何要幫我。」

    「為了保臣的夫人。」陳鈺道。

    我頓了一會兒,問道:「怎麼幫?」

    「陳某想問一問,公主的清白之身——」

    「給了他。」我聲音低啞。

    陳鈺點點頭,「趙大人已與宋家姑娘對峙數日。一個不肯娶,一個非要嫁,他想必是顧及公主名聲,不想將此事說出,才陷入兩難。公主豁得出去,趙淮安私通之罪,宋家是決計不能接受的。」

    何止此事,我留在他手中的鳳簪,他落在我這兒的腰牌,若是被人發現,早已算作私相授受。

    「只能如此?」我問道。

    「是。」陳鈺垂著眼,緩緩道,「只是您與趙大人,要受苦了。」

    「你容我再想想。」

    16

    四月初八,宜嫁娶。

    趙淮安與宋家槓上了,趙府鐵門緊鎖,宋家姑娘的轎子硬是在門前停了整整一日,不肯離去。

    熬到四月初八,宋家說什麼都不肯再等,不娶人,就進宮理論,管他再好的女婿,宋家不要了,毀了才好。

    宮嬤嬤說,「趙大人著實想不開,誰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姑娘好不好,娶了才知道。」

    我嚥下藥,咳嗽幾聲,「再好也不是那個人,捧著一顆熱騰騰的心過去,總也放不對地方,曉不得冷熱。」

    「公主何必執著於過去……」

    我笑了笑,看著院子外,「趙淮安多清正的一個人,偏偏肯為了我當眾表明心跡,豁出臉面喜歡的人,怎可輕言放棄。」

    房中無人說話。

    我繼續道:「我自小跟著母親入了皇家,看慣了他們像狗一樣爭來搶去,趙淮安不是肉,我也不做那條叼著肉不放的狗。去吧,給他帶個話,我已嫁入陳家,不必掛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