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節 二




    我搖頭,我讀了十幾年的書,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這些,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陳先生越來越激動,他講,前面是九頭獅子低頭朝拜,這座山又是象鼻嶺,也就是一頭大象,這就是九獅拜象地!九獅拜象啊!你曉得不?



    這還是我自見到陳先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激動。但是什麼是九獅拜象,我還是不懂。所以我問陳先生,九獅拜象,很好嗎?



    陳先生笑著講,你個小娃娃,你居然問九獅拜象好不好?我這麼跟你講吧,九獅拜象,大富大貴啊,至於如何個大富大貴,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貴不可言!



    我看見陳先生笑了,我也跟著笑了,我問,有沒有這麼厲害啊?



    陳先生嘿了一聲,講,你曉得以前有個告花子(乞丐的意思),後來當了和尚,再後來當了皇帝的人不?



    我隨口就回答陳先生,這不是朱重八朱元璋麼?



    陳先生講,對,就是他。你曉得他爹老子埋滴地方是塊麼子地不?



    我聯繫了一下之前的對話,然後驚訝地問道,難道也是九獅拜象地?



    陳先生搖頭,然後伸出手指頭,用大拇指抵著食指的末端,講,九獅拜象就比那地方差一點,就那麼一點點兒。



    我聽完陳先生的話,很是震驚,以至於我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陳先生看到我吃驚的樣子,又講,不過可惜咯,一座墳裡面埋了兩個人,哪個也討不到好處。



    陳先生已經知道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也就沒必要再往上爬了,準備打道回府。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爺爺墳地的不遠處升起一道黑煙,黑煙的到底部還有三個人在來來回回地忙活著什麼。我猜,那應該是我爸他們在燒那些死去的動物屍體。



    下山之後,天色還早,我帶著陳先生在村子裡繼續轉悠,趁著這段時間,我問了很多之前一直想問的。有的陳先生知道,有的陳先生他也不知道。



    村子本來就不大,等我們從村尾調頭回去的時候,恰好碰到我爸他們也回來了。一行人回了家,聚在一起吃了午飯。



    飯才吃到一半的時候,院子外就有人匆匆敲門。大伯起身去開門,來的是村支書王青松。他開口就問,陳先生哈到沒?



    大伯說,在這裡,進來講,啷個回事?



    王青松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我看見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但是他沒來得及去擦汗,就徑直走到陳先生面前,講,陳先生,你快跟我走,出事咯。



    我大伯說,陳先生飯都還沒吃完,有麼子事你慢慢講,等陳先生吃完飯。



    可是王青松根本沒有時間等陳先生吃完飯,而是直接拉著陳先生的手就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講,陳泥匠那邊出事咯。



    聽到王青松這麼說,我差點沒拿穩筷子。連忙起身跟了出去。我媽叫我把飯吃完,我說回來了再吃。大伯也二伯也跟了來。



    我追上陳先生他們的時候,剛好聽到王青松說,王二狗好像被鬼上身了。



    我一聽心裡一驚,難道還真的有鬼上身這種事?不過一想到我之前的遭遇,基本上也就信了。



    陳先生問,啷個回事?



    王青松講,今天早上去哈沒得麼子事,道場先生做了一場事之後,就先回去了。等到道場先生回來的時候,王二狗那個傢伙就不准他進院子,哈講哪個要是敢進去,他就砍死哪個。



    我插口講,會不會是王二狗發酒瘋了?



    王二狗是村裡的酒鬼,這是哪個都曉得的事情,所以我才會問出這樣的話。



    王青松看了我一眼,講,肯定不是發酒瘋。因為他的聲音,是陳泥匠的聲音!



    我看到王青松緊繃的臉上在冒汗,不曉得是因為熱還是因為害怕。



    王二狗不會口技,也不會學別人講話,這也是大家都曉得的事。那麼他能夠發出陳泥匠的聲音,原因就很明顯了。



    我家隔村頭本來就不遠,加上一行人又是小跑,所以沒好久就到了陳泥匠的院子外頭。周圍已經圍了好些鄉親們,他們在小聲議論著,同時對陳泥匠的院子指指點點。看到陳先生來了,他們都紛紛自覺讓開一條路,嘴裡還唸叨著,這哈好了,陳先生來了,應該就沒得事咯。



    但是也有人對我和大伯二伯指指點點,講他們家啷個也來咯?還嫌害滴人不夠多麼?



    我曉得,自從爺爺去世以後,弄出來個萬鼠拜墳,他們現在對我們家已經是能有好遠就避好遠了。這還是他們不曉得五體投地這件事,要是曉得了,我估計會有人找上門來和我們家拼命。



    還沒推門,我就聽到院子裡頭傳來一陣歌聲,唱的是花鼓戲。而那個聲音,的的確確就是陳泥匠的聲音!



    院子門從裡面閂上了,推不開。我看到陳先生踮起腳,伸手就扒到圍牆上往裡看。我也學著他的方法,扒到牆上往裡頭看去。



    只見王二狗站在棺材邊上,右手拿了一把砌牆用的磚刀,一邊唱花鼓,一邊拿磚刀在棺材上這裡敲敲,那裡撮撮,看那樣子,就好像是在,修整棺材?



    陳泥匠上了王二狗的身,在修整自己的棺材?這該是怎樣一副詭異的畫面?



    陳先生移動著腦殼看了幾眼,然後跳下去,又換了個地方趴在牆上往裡看。但是他又是移動腦殼看了幾眼,然後就又跳下去重新找地方。看他的樣子,好像是在尋找院子裡的麼子東西。



    終於,等到他第三次扒上牆的時候,他終於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應該是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陳先生跳下來,王青松馬上跑過來問,陳先生,是啷個回事?



    陳先生講,陳泥匠棺材下面的那盞油燈滅了。



    這話一出,人群裡就響起一陣騷動。



    在我們這邊的習俗,人死了之後,需要馬上在死者的腳邊放一盞油燈,就算是入了棺材,也需要在死者腳邊相對應的棺材下面放這盞燈。在做道場期間,是需要有專人看護的,隨時添加燈油,一定不能讓燈滅了。



    陳先生問,哪個負責照看油燈滴?



    王青松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殼,講,這件事都怪我,我安排哪個不好,偏偏安排王二狗那個狗日滴酒鬼。今天早上燈都哈亮到起滴,我也就沒多想。肯定是王二狗那個狗日滴忘記加燈油咯。陳先生,現在啷個辦?



    陳先生想了想,對王青松講,找人點燈!



    王青松問,找哪個去?



    他說著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可是鄉親們一接觸到他的眼神,就馬上後退好幾步,生怕被王青松選去點燈。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要是被王二狗發現了,還不要被他砍死?再講咯,陳泥匠死得那麼莫名其妙,現在都還不曉得死因,沒有人願意去沾這個晦氣!



    二伯也看到了這一點,就問陳先生,是不是可以幾個人衝進去把王二狗放倒,然後再去點燈?



    二伯不愧是當警察的,腦子轉的就是快。



    但是陳先生一口就否決了,他講,點這盞油燈,不能被陳泥匠發現,不然就沒的效果了。再講咯,強制放倒王二狗,先死的就是他。



    陳先生又掃視了一遍全場,再問一遍,有哪個願意去?



    原本還有些議論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陳泥匠是給洛家修老屋死的,啷個不喊他們屋的人去點燈?」人群中突然有聲音喊道。



    第 14 章 鬼吹燈



    這話一經說出口,現場立刻就有很多人附和,說什麼的都有,不過基本意思都是讓我們家的人去。



    我自小就知道,我們洛家對從村子裡來說是外來戶。小的時候很多小朋友就會聯合起來一起欺負我,只因為他們都姓王,而我姓洛。家族觀念,在每個村子裡都是根深蒂固的,這是兩千多年來儒家思想積累的結果,沒法改變。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每當我受了欺負哭著回去,爺爺都會笑著安慰我,說再過十年,你再看看那些欺負你的人會如何?



    我當時不理解爺爺為什麼會這麼說,如今懂得的時候,爺爺卻已經不在了。



    村民們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提議,此時已經變成了討伐。似乎只要我們家不去,就是天打雷劈的事情。我知道,他們積累了幾天的怨氣終於要爆發出來了。



    二伯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主動提出來去點燈。但是卻被陳先生拒絕了。陳先生說,你身上職業煞氣太重,不能點。不僅是這盞燈不能點,以後只要是有死人滴地方,你都不能點。



    大伯說他去。陳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大伯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你也不能去。



    大伯問他為什麼,陳先生沒說,就只講,反正你不能點。



    我看了二伯一眼,發現他也看著我,想必是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大伯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本身魂魄不穩,不能點燈。



    陳先生又說,他也不能去,他是鞋匠,身份特殊,一進去就會被發現。



    毫無選擇的,最後只剩下我了。大伯二伯雖然不同意,認為這太危險了,但是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就只好同意了。



    陳先生交給我一盒火柴,然後從懷裡取出一雙陰鞋讓我穿上,然後再三交代我,一定不要被「王二狗」看到,否則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雖然很想問為什麼會有生命危險,但是知道現在時間緊迫,也就沒顧得上問。



    我拿著火柴,從院子的一角爬上去,然後騎在牆頭,看了一下院子裡面,發現沒什麼動靜後,我才翻過牆頭,雙手扒在牆上,慢慢的往下滑。落地以後,我趕緊回頭看了看院子,還好,很順利。



    我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沒看到什麼,但是我知道,大伯二伯肯定隔著門縫看著我。就像他們之前說的那樣,如果我發生了意外,他們才不管王二狗的死活,肯定會衝進來救我。一想到還有兩位伯伯在外面照看著我,我心裡就有底很多。



    我貓著腰沿著屋子的牆壁往堂屋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幾步,我就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我以為這種感覺是來自門口大伯他們的,其實不是。而這個錯覺,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很快就來到了設置靈堂的堂屋外面,我蹲在地上悄悄伸出腦袋,看看此時的「王二狗」在棺材的哪一邊。



    還好,我運氣算不錯,此時的「王二狗」正在另一邊拿著磚刀在修整棺材。



    於是我貓著腰準備往裡走,行動前,我無意間看了一眼陳泥匠的遺照,發現他居然又和之前一樣,斜著眼睛看我,而且這一次眼睛是向左下方,那個位置正是我蹲著的位置。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進院子後感受到被注視的感覺不是來自我大伯二伯,而是來著遺照裡的這位。



    雖然我心裡很害怕,但是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遺照又不會說話,不會大喊大叫引起「王二狗」的注意,我只要小心翼翼地鑽到棺材下面去把燈點著就行了。



    我貼著棺材的一邊貓著腰往裡走,眼睛一直盯著棺材另一邊「王二狗」的兩條腿,以便根據他的位置,來隨時更換我的位置。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棺材的尾端,「王二狗」此時正在頭端唱歌揮刀,我想現在正是動手的時候,於是拿出火柴盒,掏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邊上輕輕滑了一下。我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因為害怕會被發現。可是用過火柴的都知道,力道小了,摩擦力不夠,根本擦不著火。



    這個時候「王二狗」幫了我大忙,他唱的這段花鼓戲剛好都是高音,所以我趁著他飆高音的時候,趕緊擦一根火柴。



    然而,這火柴不知道是不是受潮了,頭端的紅磷都給擦掉了,火柴還是沒有擦燃。沒辦法,只好換一根繼續擦。可是,和之前一樣,紅磷全擦沒了,還是沒著。



    地上已經扔了十幾根火柴棍了,一根沒著。我已經是滿頭大汗,覺得呼吸都快要喘不過來,進來的時候陳先生也沒交代我如果火柴擦不著該怎麼辦啊!而這個時候,我又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強烈,就好像是有人在附近盯著我看。



    我趕緊回頭看了一眼「王二狗」的腿,發現他還在另一端,但是卻已經漸漸地往我這邊移動了。雖然他走一步會停下來繼續弄他的棺材,可是棺材頭尾才多長,還不是七八步的事?



    我心裡著急,雙手都開始抖起來。但事情還是要做,於是我強忍著恐懼,在心裡默唸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然後猛地一擦火柴。



    「哧~」



    火柴終於著了,我欣喜若狂,趕緊去點燈。



    可是手剛伸到一半,火柴卻被一陣風給吹滅了!



    我都快要罵娘了,你早不吹風晚不吹風,偏偏在這個時候吹風,你是不是針對我?



    抱怨歸抱怨,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念了菩薩保佑,所以這一次又是一擦就著了。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特地雙手護著火柴,慢慢地靠近油燈。



    眼看著小火苗就要挨著油燈的燈芯了,可是又有一陣風,把火柴給吹滅了。我當時都愣住了,我的手護著火柴的左右的啊,下面是地面,上面是棺材,都能擋住風,那這風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是我的呼吸?



    於是我又擦著了一根火柴,然後立刻閉住呼吸,再去點燈。可是,火柴還是被風吹滅了。



    我的手不可能吹風,地面不可能吹風,難道是棺材在吹風?



    這麼想著,我就不自覺地抬頭往上看了一眼。然後,我就看到了讓我心臟差點停止跳動的一幕。



    陳泥匠的遺照緊緊地貼在棺材底面,我抬頭看去的時候,他也抬眼看著我,我們四目相對。我的餘光還看見他努著嘴巴,在不斷地往下吹風!



    火柴,都是被他吹滅的!



    鬼吹燈!?



    他是什麼時候貼到我頭上的?他是怎麼過來的?是不是我剛鑽到棺材底下,他就從靈位邊上自己跑過來貼在這裡了?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我剛剛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我很想跑,可是卻發現我的腿已經被嚇得不聽使喚了。而這個時候,「王二狗」恰好走到我蹲的位置,我看見他的腿慢慢彎曲,沒錯,他正在蹲下來!而我,肯定會被他抓住!



    我努力地想要控制我的腿,可是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王二狗」徹底的蹲下來了,他的右手舉著磚刀,左手搭在棺材上。我沒有看見他的臉,因為在他蹲下來的那一刻,陳泥匠的遺照已經滑過去貼在了他的臉上。遺照裡,陳泥匠齜牙咧嘴,笑得是那麼詭異。



    之後,我聽到他講:「捉到你咯。」



    再然後,他舉著磚刀的右手,朝我劈了下來……



    第 15 章 一雙陰鞋



    磚刀之所以被稱之為磚刀,是因為它砍起磚來就像是切豆腐一樣。我相信我的頭和磚比起來,就堅硬度而言,肯定是要差上那麼一大截的。



    我本以為我是一個必死的結局,可是就在「王二狗」的磚刀斜劈下來的時候,我的身子竟然不自覺地往後倒滑出去,剛好避過了「王二狗」的這一刀。



    「把孩子脫咯!」陳先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曉得,是陳先生來救我了,剛剛就是他拉著我後退的。



    我按照他說的,趕緊把腳上的鞋子脫掉。說來也怪,鞋子一脫,我的雙腿就有了知覺,能走能跑。於是我趕緊從棺材底下爬出來,躲在陳先生的身後。



    「王二狗」站在我們對面,他的臉上還貼著陳泥匠的遺照,遺照裡的陳泥匠,依舊笑得很詭異。



    陳先生沒有急著動手,而是指著陳泥匠的遺照罵,陳泥匠,都是圈兒裡頭的人,人死魂歸,這個規矩你也曉得,趕緊出來,你莫逼我對你動手。



    陳泥匠的遺照還是保持著那副詭異笑臉,但是卻有聲音從「王二狗」的身上傳出來,而且這個聲音還是陳泥匠的聲音。他講,他能做的事,我陳興旺憑麼子做不得?



    原來陳泥匠的名字叫作陳興旺,我在村子裡生活了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連他的靈位上,寫的都是陳泥匠,估計是村子裡的人也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我們洛家一樣,他一個姓陳的,也算是外來戶。如今回想,他其實也挺可憐的。只是,他嘴裡說的那個「他」,是誰?這個「他」又做了什麼事,使得陳泥匠心生妒忌?



    還沒來得及容我細想,「王二狗」就已經舉著磚刀繞過棺材的尾端,朝著我們劈了過來。



    陳先生推了我一把,吼一聲,跑!



    我沒有絲毫猶豫,光著腳就往外面跑去。畢竟我留下,對陳先生來說,反而是一種累贅。



    跑出一段距離後,我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陳先生和「王二狗」扭打在一起,而「王二狗」臉上貼著的遺照卻不見了!



    我不知道這東西跑哪裡去了,但我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還是趕緊離開這個院子比較好。可是等我回過頭來的時候,卻差點撞上懸在空中的陳泥匠的遺照!



    我急忙止住前衝的身體,聽到後面傳來陳先生的聲音,莫讓他捱到(碰到,這裡是貼到的意思)你臉上!



    雖然我不知道被貼到後會有什麼樣的情況,但我還是立刻調頭往另一個方向跑了。然而並沒有什麼用,還是被陳泥匠的遺像給截住了。最後竟然是被他給堵回了堂屋門口。



    之後又試了其他幾個方向,都失敗了。這個時候,陳先生的聲音又傳來了,他講,跑過來拿孩子抽他!



    我之前脫下的那雙陰鞋就在堂屋裡棺材的一側,我看了一眼懸在面前的遺照,轉身就衝進去撲向那雙陰鞋。陳泥匠的遺照似乎發現了,想要來阻止,但是我已經拿到了陰鞋,於是反手就是一抽——打空了!



    陳先生講,過來抽他腦殼。



    我走過去,在「王二狗」的頭上狠狠地抽了一記,和陳先生糾纏在一起的「王二狗」立刻閉上眼睛安靜了下來,就好像是睡著了一樣。而這個時候,陳泥匠的遺照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貼在了王二狗的臉上。



    找塊板子來。陳先生吩咐我。



    我到陳泥匠的屋裡找了塊床板,抬出來放在堂屋地上,然後和陳先生把王二狗平放到上面。隨後陳先生在王二狗臉上的遺照上面放了一雙陰鞋。



    我指著陳泥匠的遺照問陳先生,為麼子不直接把這個扯下來?



    陳先生搖搖頭講,不能生扯,要講究點哈數(程序)滴。你去把燈點上。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我是帶著任務來的,可是任務沒完成,就差點被「王二狗」給結果了。



    於是我又重新鑽回棺材下面,這一次我學了乖,鑽進去之前就看看棺材底板上有沒有陳泥匠的遺照,確定沒有之後,我才鑽進去。鑽進去之後,再次確認一下,然後才開始擦火柴點燈。



    這一次進展得相當順利,燈很快就被點亮,之後我又給燈裡面添了些燈油,防止它熄滅。做完這一切之後,我看見陳先生坐在地上抽菸,眉頭有些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而王二狗腳上的鞋子,被脫了,光著腳躺在那裡。



    我問陳先生怎麼了。



    他抽了一口煙,指著從王二狗腳上脫下來的那雙鞋子講,這是一雙陰孩。



    我沒懂陳先生的意思,問道,陰鞋?他怎麼會有陰鞋?



    上午我帶陳先生在村子裡閒逛的時候,陳先生給我粗略的講過,陰鞋雖然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鞋子沒有什麼區別,但其實製作的方法和普通鞋子大不相同。



    首先是材料上,所有的布料都是需要經過特殊加工之後才能用的,而這種特殊的加工方法,只有他們鞋匠一脈才曉得,陳先生並沒有對我透露的太多。其次一個最大的區別,那就是所有的陰鞋,必須是在晚上製作,而且陰鞋在製作完成之前,不能見燈光。這就要求鞋匠熟能生巧,要有閉著眼睛都能做出一雙鞋子的本事。技術差一點的,可以在月光下完成。總之,普通人是肯定不會製作陰鞋的。所以我才會問為什麼王二狗會有陰鞋。



    陳先生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曉得。



    這個時候大伯二伯以及村長他們進了院子。大伯問我有事沒得?我講一切都好。而村支書則是問陳先生,事情都解決了沒?



    陳先生還是搖頭,講,哈到他身體裡頭,要晚上才能動手。



    王青松又問,為麼子要等到晚上呢,早死早超生啊。



    他是真的害怕了,已經死了一個陳泥匠,他不想村子裡再死其他人。



    陳先生瞪了一眼王青松,顯然對他那句「早死早超生」很忌諱。王青松被陳先生這麼一瞪,就不再講話了。



    不過陳先生還是回答了王青松的問題,講要是現在動手的話,陳泥匠就徹底消失了。畢竟都是圈兒裡的人,多給他一次機會也好。



    王青松肯定是聽不明白為什麼是多給陳泥匠一次機會。但是我卻知道,因為他昨天晚上就作過怪,陳先生當時封了他眼睛,還警告他說要是再作怪,就徹底封了他。



    王青松見陳先生態度這麼堅決,也沒辦法,畢竟他沒有陳先生的本事啊,這件事還是要靠陳先生來解決。



    陳先生隨後又吩咐王青松找專人來看管王二狗,並且一再交代千萬不能把放在遺照上的那雙孩子取下來。



    王青松滿口答應,而且講他親自來這裡照看著。



    其實他要是不來,也沒有其他王姓人願意來這裡,從之前的事情就看得出來了。



    陳先生交代完這些事情之後,拍拍我的肩,對我講,小娃娃,走,回去睡覺,一天沒睡了,眼睛皮子都在打架。



    回到家後看到,放在院子裡的菜桌子還擺在那裡,桌子上面扣了一個蒼蠅罩。我媽看到我們回來,就拿掉蒼蠅罩,招呼我們吃飯。桌子上碗筷都還放在那裡,和我們出門前一樣。我媽是地道的農村婦女,不會講什麼感人的話,但從來不會讓我餓著。



    吃了飯後,陳先生打了一個哈欠,講他要去睡中覺(午覺的意思),然後看了我一眼,就進屋去了。我知道陳先生這是在叫我進屋,他肯定是有什麼事要單獨和我說。



    果然,進屋後,陳先生從他懷裡拿出那雙王二狗的陰鞋,問我,你曉得村子裡哈有哪個是孩匠不?



    第 16 章 油燈



    我認真回憶了一下,在我的印象裡,好像並沒有誰會做鞋子啊,至少在我爸他們這一輩裡是沒有的,我這一輩就更加沒有了,至於我爺爺那一輩——對,我爺爺會!



    我對陳先生說,我爺爺好像會做鞋子,我小時看見他扎草鞋。



    陳先生點頭,然後講,可能是我沒問清楚,我的意思是,現在哈活到滴孩匠,有沒得?



    我想了想,搖頭講,應該是沒有了,要不去問一下我爸?



    陳先生擺了擺手,講,算咯,即使有,估計也找不出來。



    我懂陳先生的意思,這麼多年了,都沒聽說我們村子裡還有誰會製作陰鞋的,那肯定就是想要刻意去隱藏他的身份。既然如此,想要找出他來,難上加難。這就好像,你永遠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找不到一個故意躲到你的人,一個道理。



    陳先生上床躺下了,還招呼我也去睡一會兒,陳泥匠的事,要等到天黑了才能辦。



    我也確實有些困了,已經好幾天沒有睡一個安穩覺了。



    可是躺到床上去了以後,卻一時怎麼也睡不著了。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特別是剛剛「王二狗」拿著磚刀要砍我的那一下,我是真的以為我會交代在那裡。如果陳先生來的稍微晚一點,那現在的我,怕是已經躺進棺材裡了。所以直到現在我都還心有餘悸。



    翻了一個身後,陳先生突然問我,小娃娃,你有心事?



    我先是給陳先生道了個歉,抱歉打擾到他休息了,然後道了個謝,謝謝他剛剛出手把我從王二狗的刀下救出來。最後,我才把我的心事告訴他。我說,陳泥匠生前那麼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一個人,為麼子死了之後,鬧出這麼多事呢?



    陳先生聽了我的話,沉默良久,然後才重重嘆息一聲:唉……這都是命。



    命?我有些不解。



    陳先生講,這就是我們做匠人的命。不管是哪個,都躲不脫。



    我問,這個啷個講?



    陳先生平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看著屋頂,嘆息一聲講,我們匠人經常與陰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會沾染到陰氣,一次兩次可能很少,但久而久之,陰氣有好多就不好講咯。人沒死還好意思,一旦死了,陰氣反噬,嘿嘿~哪個躲滴脫?再講了,加上……



    講到這裡,陳先生看了我一眼,突然改口道,我和你一個小娃娃講這些搞麼子,真的是,睡覺睡覺。



    說完之後,陳先生就翻身背對著我,不再和我講話了。



    我想,我的問題可能觸碰到他們圈子的底線了,所以陳先生才沒有對我說。我也不好繼續追問了。不過我至少知道了,陳泥匠的性格大變,是和他之前修了太多的老屋有關係的。他其實並不壞,相反的,他還是一個好人。只不過,現在的陳泥匠,或許已經不再是之前我認識的那位陳叔了。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小聲問了一句,陳先生,陳泥匠大叔是好人,你要不幫他一把?



    陳先生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講,要是老子不幫他,剛剛就直接把他的遺像扯下來一了百了咯,也不需要睡一覺養哈子精神,晚上才好有體力辦事。要是你個小娃娃再講話,我就用銅錢把你嘴巴封咯。



    我看到過陳先生用銅錢封陳泥匠的眼睛,曉得他有這個本事,所以馬上閉嘴,似乎覺得還不放心,於是又翻了個身,背對著陳先生,這才安安心心地睡去。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有陳先生在一旁躺著,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一直到天黑,我媽才進屋喊我吃飯。



    我看了一眼床上,沒有看到陳先生的身影,我問我媽,陳先生呢?



    我媽講,陳先生和你二伯到陳泥匠屋去了。



    我跳下床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跑,卻被我媽一把拉住。我媽指著放到床頭的一碗飯菜講,先吃飯,吃完飯再去。



    我怕錯過陳先生是怎麼處理「王二狗」的事,所以端起碗就往外跑,還回過頭來對我媽講,我邊走邊吃。



    於是,我就端起飯碗往陳泥匠屋快步走去。走幾步還不忘叭一口碗裡的飯菜。



    等我走到陳泥匠院子門口的時候,飯已經吃完了。進院子之後,我隨手將碗筷找了個地方放下,然後就走向院子。



    院子中央已經燃起了篝火,火光很大,整個院子都被照亮,院子四周的牆上倒映著被搖曳的火光拉的很長很長的人們身影。夜幕之下,眼前的這一幕竟然讓我一種回到了原始社會,人們圍著篝火跳舞的錯覺。



    繞過篝火,我就看到躺在床板上的「王二狗」正被二伯和王青松兩人抬出來。周圍雖然有一些前來幫忙的年輕後生,但是卻沒一個願意上去搭把手的,想來中午「王二狗」拿磚刀砍我的那一幕嚇到了不少人。



    二伯和王青松抬著「王二狗」出了靈堂之後,把床板放在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兩條長椅上,使得床板架空,不挨著下面的地面。看那樣子,就好像是,架棺材一樣。



    陳先生看到我來,衝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就聽到他講,我哈準備叫人去喊你滴,沒想到你來滴剛是時候。去,到堂屋裡把棺材下面那盞燈取出來,放到他腳下。記到起,從棺材左邊進去,用左手拿燈,然後繞到棺材走半圈,從棺材的右邊出來,出來之後繞到床板走一圈,把燈用右手放到相同的位置,聽懂沒?



    我嗯了一聲,表示懂了,然後轉身就去堂屋裡取燈。



    我按照陳先生的要求,從左邊進去後,蹲下用左手拿了燈。拿到燈的那一刻,我感覺身上好像壓了一個人,重的我差點直不起腰。我想回頭看一眼,卻聽到外面陳先生的吼聲:莫回頭,往前走!



    我勉強著站起身來,彎著腰一步一步往前走。心裡卻是對陳先生有很大的意見——難怪你丫的自己不來拿燈,原來不僅僅是拿燈那麼簡單,還要被東西壓!



    原本很簡單的一件事,但是因為背上不曉得壓了個什麼東西,走起路來就變得很困難。這個時候陳先生的聲音又吼了:莫停,快走!



    你大爺的,有本事你來試試啊!



    心裡雖然不樂意,但還是按照陳先生的要求稍稍加快了些步子。好不容易繞著「王二狗」走了一圈,把燈放在他腳邊之後,我才如獲大釋,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經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陳先生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講,小娃娃,不錯嘛。



    我沒好氣地講,陳先生,商量個事兒唄?下次再幹這種事,能不能事先講清楚一下,也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啊。



    哪曉得陳先生講,你人不大,精杆子啊呀長(名堂多,事精的意思)!



    講完之後,他就不理會我了,走過去站到「王二狗」的床板尾端。王青松就好像是事先排練過的一樣把準備好的銅臉盆放到陳先生的面前,臉盆裡面盛放了一些紙錢(不是現在市場上看見的那種紙錢,而是以前那種用錢印一錘一錘打出來的紙錢)。



    隨後陳先生從口袋裡取出一張黃紙(符),用左右食指中指交叉捲成一個卷,然後用右手食指中指夾著,嘴裡一直在小聲念著什麼,聽不清楚。只聽清他最後一個字:著!



    同時將夾著的符紙扔向銅臉盆,「轟」的一聲,臉盆裡燃起黃色火焰來。



    火焰燃起的同時,我清晰地看見,「王二狗」的雙腿,往上彈了一下。



    第 17 章 引魂渡河



    我一開始以為是我眼花了,等我揉了揉眼睛,發現他的腿確實是在一上一下地往上彈。



    這不是我一個人看到了,那些被王青松叫過來幫忙的年輕後生也看到了,所以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起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喊,起屍啦、起屍啦。只留下陳先生,二伯,村支書王青松和我,還有一個不知道還是不是人的「王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