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節 二

    第 9 章 陳泥匠的遺像



    我從門縫裡看進去的時候,裡面的那個我,竟然不約而同地也轉過頭來看著我。而他的嘴角,牽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啊!」我一聲大叫,轉身要逃,「砰」的一聲悶響,我撞到了牆上。



    「小娃娃,是不是做噩夢咯?」陳先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痛得眯著眼睛看了看四周,才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旁邊躺著的,是陳先生。而我當時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想法是,謝天謝地,旁邊躺著的不是我爺爺。雖然我知道爺爺對我沒有絲毫的惡意,相反的,他還是在保護著我,可是不得不承認,我還是害怕看見現在這個樣子的爺爺。我想,我害怕的原因,有恐懼,也有內疚。



    聽到陳先生的話,我才知道我是在做夢。我問,我們不是被鬼打牆了麼?我怎麼會睡到我屋裡?



    陳先生轉了個身,臉朝著門口,把後腦勺對著我,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後,才對我講,你哈好意思講,我們是被鬼打牆咯,所以我們又走回陳泥匠的院子咯。哪個曉得你剛要推門進去,就暈倒了。一個鬼打牆而已,你就黑暈死過去了?



    我聽了陳先生的話,有些心慌,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兒,於是我問道,陳先生,那我們啷個回來了?我們麼子時候回來的?



    陳先生講,你暈過去後,你二伯揹你回來滴。剛睡下不久,屁股都哈沒臥熱和。



    我急忙問,那我二伯呢?



    陳先生講,他回陳泥匠院子陪你大伯去了。



    聽到這話,我才稍稍放心一些。我擔心大伯一個人到哪裡會出事。



    而且,我總覺得陳泥匠的院子有問題。於是我將剛剛做夢夢到地講給陳先生聽。我說,陳先生,我剛剛夢到我們回了陳泥匠的院子後,我趴在門上往裡看,我看到了院子裡面,還有一個你,也還有一個我。而且那個我,還對我扯著嘴角笑了笑。



    陳先生聽了這話,噌地一下坐了起來,瞪大著眼睛問我,這是你暈倒之前看到滴還是剛剛做夢夢到滴?



    銀白色的月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灑在陳先生的臉上。藉著月光,我能清晰地看見陳先生的神情,瞪大著的雙眼,嘴唇微微顫抖,竟然是一副驚恐的表情。



    我被陳先生的這副表情嚇到了,我說,我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夢還是現實了。我想,應該,是個夢吧。



    雖然我不曉得陳先生為什麼這麼害怕,但是我還是安慰他講有可能是個夢。



    陳先生又像之前掐指開始算了起來,但是這一次他好像有些心浮氣躁,掐了好一陣,似乎都沒算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他一邊穿鞋一邊對我講,走走走,穿孩子,到陳泥匠屋去。



    我看他神情一直很緊張,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但還是趕緊爬起來穿鞋子,然後提著之前的那盞煤油燈,跟著他出了院子往村頭走去。



    我看到這個時候的月亮已經到西邊了,說明已經是凌晨了。我有點懵了,到現在我實在是搞不清楚剛剛的鬼打牆到底把我和陳先生困了多久。我甚至有點分不清楚,現在的我,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中。



    陳先生沒有管我這麼多,他出了院子之後,就把腳下的鞋子脫了,和之前一樣,拍一下,走三步。但是這一次他拍的很急,走的也很急,我跟在他後面都要一路小跑才追得上。



    這一次我們並沒有走多久就到了村頭,陳泥匠院子裡的篝火還燃著。可是越臨近陳泥匠的院門,我就越害怕。我害怕我貼在門上往裡看的時候,又看到另外一個我!



    陳先生沒有任何停頓,直接推門進了陳泥匠的院子。篝火已經很小了,陳泥匠的靈位靈堂都還在,但是卻沒看到我大伯二伯。這一下我有點慌了。我問陳先生,我大伯二伯呢?



    陳先生講,先找找。



    說完之後,他喊了幾聲我大伯二伯的名字,然後走進其中一間屋子。



    我看著陳泥匠的靈堂,不敢靠近。於是我就在院子裡一邊走一邊喊大伯二伯,想要看看院子的四周是不是有他們的身影。



    在院子裡轉了半圈之後,陳先生從屋子裡出來,看了我一眼,對我搖了搖頭,又進了另外靈堂另一側的屋子(村裡人的房子,都是中間一間堂屋,兩邊各一間屋子,靈堂一般都設在堂屋裡)。



    我依舊不敢靠近,於是繼續在院子裡轉,可是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看!



    我原地轉了幾圈,沒有發現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有眼睛盯著我看了。但是我還是有那樣的感覺存在。這種感覺我相信大家基本上都遇到過,因為一般有人在看你,你應該會有察覺。而我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



    我試著換了幾個位置,可是那種感覺還在。我全身的寒毛已經立起來了,我想進屋去找陳先生。可就在我走向靈堂的時候,我突然找到了那雙看我的眼睛——陳泥匠的遺照!



    銀白色的月光照下來,灑在他黑白的遺照上,就好像他的頭就立在桌子上,而他的那雙眼睛,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趕緊挪開視線,往左走了幾步,想要避開他的視野。結果我再看過去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珠竟然也跟著我轉了一個角度,還是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感覺我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我很想叫陳先生,但是我怕我一張嘴,他的頭就會從相框裡撲出來。



    於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心想,你畢竟是一張二維的照片,只要我站在和你同一條線上,你就看不著我了吧。



    可是等我站在和陳泥匠遺照齊平的時候,我發現,陳泥匠遺照上的眼睛,居然已經移到眼角,他,正在斜著眼睛看我!



    我嚇得趕緊往裡衝,卻撞到了出來的陳先生。



    陳先生問我,啷個回事,人找到了?



    我已經被嚇得語無倫次,不敢再看陳泥匠的遺照,而是朝著他的遺照努努嘴,用一種近乎顫抖的聲音講,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看。而且,他剛剛眼睛珠子都已經斜到眼角了!那絕對不是一張照片該有的眼神!



    沒想到陳先生卻笑了,講,你看哪張照片不都是啷個,你動他也動,有麼子好怕滴?



    我說,不一樣,平時的照片我曉得,但是有哪張照片的眼珠子能斜到眼角看人滴?



    陳先生似乎被我害怕的表情說服了,於是走到陳泥匠的遺照前,就趴在桌子上,盯著他的遺照看。然後吩咐我,你走兩步我看哈子。



    於是趁著陳先生在看的時候,我在陳先生的身後左右走了幾步,我發現之前那種被盯著的感覺消失了,而且陳泥匠的眼睛也沒有再跟著我轉。



    陳先生站起身來,講,我看了一分鐘,哪有你講的那麼邪乎?



    我講,要不你到他面前走幾步看哈子?



    陳先生看了我一眼,不過還是同意了。於是他也在陳泥匠的遺照前左右走了幾步,但是陳泥匠的遺照並沒有麼子變化。這讓我一度認為,莫非是我自己出現了幻覺?



    陳先生沒看到有麼子奇怪的,於是招呼我,走走走,你大伯二伯沒到這裡,我們換個地方找。



    我跟著陳先生往外走,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我還是不相信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我差點被嚇死——黑白相框裡的陳泥匠,他的眼睛眯著,正咧著嘴,對著我笑!



    第 10 章 五體投地



    陳先生看我沒跟上去,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發現陳泥匠的遺照立刻恢復了正常。我沒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就算我說了,陳先生也不會相信。所以我低著頭,緊緊跟在陳先生的身邊,半步都不敢離開。



    就在我們要出院門的時候,院門被推開,卻是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的我二伯走了進來。他問,你們啷個又回來了?不過你們來得正好,我大哥不見了。



    我一聽,心想完了,會不會又像我爸那樣,被抓到墳裡的棺材裡去了?



    陳先生問,啷個回事?



    我二伯講,我送完你們回去之後,再回來的時候,就沒看到大哥。我以為他窩尿(小便)去了,就在院子裡等了會兒。大概十幾分鍾,他都沒回來,我想,就是窩屎都窩完了,肯定是出事了。所以就到附近找了哈,沒找到人。準備回來拿根棍子,再出去找,就看到你們咯。



    陳先生低頭想了哈,講,拿棍子沒得用,你們一人拿只孩子。



    說著,陳先生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兩隻鞋子,給我和二伯一人一隻。他講,這是陰孩,要是遇到不乾淨的東西,你們就拿這個抽他,記到打腦殼!



    我二伯問,那我們現在到哪去?



    陳先生低頭想了哈,講,去你爹老子墳地。



    二伯帶路,我一手提著煤油燈,一手緊緊拽著陳先生給我的鞋子走在中間,陳先生走在最後。他還是和之前一樣,走三步拍一下鞋子,最裡面似乎還唸唸有詞,但是我聽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他在唸什麼。



    而且,我一直很好奇,明明晚上的月亮這麼大,路上的情況看得都很清楚,為什麼還要點一盞煤油燈帶在身上呢?我很想問陳先生,但是現在的時機似乎有點不大對,所以我也只好跟著默默地往前走。



    從村頭到我爺爺的墳地,和從村頭回我家,距離時差不多遠,按照道理來說,就算是晚上路不好走,最多十幾分鍾就能走到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走了大概十五分鐘之後,竟然又回到了陳泥匠的院子門口。



    很明顯,又是鬼打牆!



    陳先生不得不在前面帶路,和之前的方法一樣,拍一下走三步。但是之前很管用的方法,這一次竟然失敗了。我們從陳泥匠的院子門口往左手方向走的,沒想到走了一段路之後,竟然又從院子的右手邊回來了。



    陳先生罵了一句,然後穿上左腳的鞋子,右腳的鞋子拿在手裡(左鞋為陽鞋,右鞋為陰鞋)。他對我說,小娃娃,你帶路。



    我走在最前面,心裡一直默唸著不要拐彎走直線、不要拐彎走直線。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們竟然又從陳泥匠院子的右手邊回來了。



    陳先生有些惱火地講,繼續走,不要停!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我走的一直是直線,為什麼又會回到陳泥匠的屋子呢?



    我之所以這麼確定我一直走的是直線,是因為我是看著天上的北斗七星來定位的,北極星的位置位於正北,我爺爺的墳地也是那個方向,所以只要跟著北極星走,肯定不會錯。



    可是如果我走的是直線沒有錯,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了。那就是,在這條直線的道路上,有無數個陳泥匠的屋子,我們經過的陳泥匠的屋子,其實並不是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一個,而是一座新的宅子。



    我們又一次繞了回來,二伯喊陳先生先莫急到走了,這麼走下去,沒有盡頭,哪個都吃不消。



    我曉得二伯的意思,他講的吃不消,不是身體上的吃不消,而是心理承受能力的吃不消。因為每經過一次陳泥匠的屋子,我們的承受能力就會減少一份,對走出這個怪圈的希望也會減少一份。與其這樣,那還不如不走。



    陳先生答應了,然後我們三個站在院子門口想辦法。哪個都沒有進院子的想法,似乎是潛意識裡在排斥這座一直繞不過去的院子一樣。



    陳先生突然開口問我,小娃娃,你之前講陳泥匠的遺照斜著眼睛看你,是你真的看到了,哈是你眼花咯?



    我講,我是真的看到了。



    這個時候,我二伯也開口講,我也有這種感覺。你們兩個回去之後,我和大哥坐到靈堂前,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我。我沒敢問大哥,不曉得當時他有這個感覺沒。



    陳先生講,我曉得問題出到哪裡咯。



    說完之後,陳先生一腳踹開陳泥匠的院子門,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我和二伯對視了一眼,也跟了進去。



    只見陳先生從左鞋的鞋墊下面取出兩枚銅錢,放在手心裡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捏著,然後嘴裡唸了些東西,唸完之後,他走到陳泥匠的遺照前,用銅錢貼到陳泥匠遺照的眼睛上。按照道理來講,陳泥匠遺照上面有一層玻璃,銅錢是無論如何也貼不上去的。但是陳先生鬆手之後,那銅錢就好像是有磁力一樣,緊緊地吸到玻璃上面,沒有掉下來。



    弄完之後,陳先生講,走!



    我們跟著陳泥匠出了院子,再一次出發。



    大約十分鐘之後,我心裡已經開始打鼓了,因為每次都是這個時候出現陳泥匠的院子。我很擔心又看到陳泥匠的院子。然而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我已經看到了不遠處我爺爺的墳地。



    是的,我們走出來了。



    我問陳先生,為麼子會這樣?



    陳先生有些得意地講,陳泥匠生前和陰宅打交道太多,眼睛沾了很多陰氣,等他死了之後,那雙眼睛就有些作怪。剛剛我們以為我們是在用我們的眼睛在看路,其實是陳泥匠的眼睛在替我們看路。說白了,我們其實就一直圍到陳泥匠的院子打圈圈。哼,這個傢伙,死了都不安生,等我找到你大伯了,回去就收拾他。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爺爺的墳地邊緣。



    然而,眼前的一幕,縱使是經驗老到的陳先生,都被震驚的難以呼吸了。



    爺爺的墳地方圓十米,堆積著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它們全部趴在地上,頭朝著墳的方向,兩條後腿伸直,和尾巴平行。而兩隻前爪卻各自握著兩側的鬍鬚,鬍鬚的方向,指著天空,就好像是虔誠的信奉者,趴在地上給他們信仰的神靈敬香一樣。但是,這些老鼠已經全部死了。



    在老鼠屍體之間,還有這各種各樣的昆蟲屍體,不計其數。



    如果僅僅只是這些,那還能夠讓人接受。可惜的是,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不僅僅只是這些。



    除了這些老鼠昆蟲的屍體外,在這個圈子的最裡層,還有二十八位年輕的壯漢,他們的形體姿態和老鼠的一模一樣——他們趴在地上,兩腿伸直,甚至連腳背都貼著地面,他們的額頭緊緊貼在地上,雙手前伸,兩掌貼著地面。他們二十八人,剛好把爺爺的墳圍成一圈。



    除了他們姿勢一樣以外,這二十八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挖過我爺爺的墳!



    在這圈人的外面,我看到了大伯,他跪在我爺爺墓碑的正前方,頭顱低垂,一動不動。



    慘白的月光灑在這些人的身上,我從他們的身上看不到虔誠,只看到了一種感受,贖罪!



    我敢保證,如果不是二伯和陳先生在我身邊,我一定會被眼前的這副詭異場景嚇死。有那麼十幾秒,我知道我是停止了呼吸的,那是因為,恐懼!



    「五體投地!居然是五體投地!」陳先生在我旁邊顫抖著身子喃喃自語道。



    第 11 章 重慶張哈子



    我二伯是警察,這一點他直到這個時候都沒有忘記,就在我和陳先生都已經被嚇得無法呼吸的時候,是我二伯先低吼了一聲:救人!



    我不知道怎麼救人,只好看著陳先生。陳先生似乎也被我二伯的這一句話驚醒,連忙道,把他們翻過來,



    聽到陳先生說完之後,我們三個人顧不得那些動物的屍體,衝進去把這些人的身體全部翻過來。還好,他們都還有氣。這讓我的心裡稍微要好受一些。如果這些人因此而斃命,不管是因為我爺爺,還是因為地下的那位,歸根結底,這都要算到我們洛家的頭上。之前已經有了一個陳泥匠,我現在十分害怕再有人因此而喪命。



    可是這些人雖然都還有氣,但不管我們怎麼拍打,他們都沒有醒過來。我和二伯協力將大伯從地上拉扯起來,讓他坐在一旁。望著這二十九個人,我和二伯不知所措。



    我和二伯來到陳先生的面前,二伯問,老同學,現在啷個辦?



    我看見陳先生的眉頭緊皺著,從懷裡掏出了銅錢,可是想想之後又放了回去,然後對我們講,我試哈子。



    講完這話之後,陳先生哼哼幾聲,似乎是在清嗓子了。我想,陳先生應該要開始唸咒語了,就好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什麼太上老君,聽我號令,急急如律令之類的。我也豎起了耳朵,準備把陳先生接下來要念的咒語全部記下來,這樣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的問題,我也不至於這麼手足無措了。



    可是,陳先生接下來的表現讓我目瞪口呆。



    他清了嗓子之後,不是念咒語,也不是唱佛經,而是仰著脖子一聲長鳴,「嘎苟苟…」



    竟然是在學公雞打鳴!而且學的還真像!



    我和二伯面面相覷,心想,這也行?



    但陳先生一聲長鳴之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一聲接一聲,一聲高過一聲地持續打鳴,就好像是打鳴打上了癮似的。



    幾聲過後,陳先生停下來,側著耳朵聽了聽村子那個方向的動靜。等了幾十秒之後,陳先生再一次學公雞打鳴,而且,這一次的聲音,比之前還要響亮。這對寧靜的鄉村來說,顯得尤為清晰。



    三下之後,陳先生再次停下來,側著耳朵聽了聽。我也學著他的模樣,豎起耳朵聽著村子那邊的動靜。



    「嘎苟苟……」



    一聲微弱的聲音從村子那邊傳來,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然後是整個村子散養的公雞都開始爭相打起鳴來,聲音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從村子那邊傳過來。



    說實話,在村子裡生活了這麼些年,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激烈的公雞打鳴。或許是因為以前愛睡懶覺,所以才錯過了這麼壯烈的場景。



    一分鐘後,我看見躺在墳地裡的那些人開始動了。他們一個個眼睛都緊閉著,但是身體卻站起來,然後像是夢遊一樣,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大伯也是一樣,只是他去的是村頭陳泥匠家。



    陳先生講,他們暫時沒得事咯,等天一亮,今天晚上的事,他們麼子都記不到。



    我們三個跟在大伯的身後,隔了一些距離,生怕吵醒了他。



    這個時候,我才得空誇陳先生,先生,你實在是太厲害了咯,我好佩服你。



    我說的是實話。



    自從陳先生來了我們村子以後,爺爺不再從墳裡爬出來了,失蹤的我爸也找回來了,而且還平安無事。現在他又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救了這二十九個人的性命,我是打心眼裡佩服他。



    哪曉得陳先生擺擺手,講,你莫高興得太早,我講了,他們只是暫時沒得事。要是我沒猜錯,今天晚上,他們肯定哈會再來這裡五體投地。



    我和二伯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呼,哈會再來!?



    陳先生神情凝重地點點頭,講,要是五體投地這麼容易破解,也就不喊過五體投地咯。



    在我的印象裡,五體投地是兩手、兩膝和頭一起著地。是古印度佛教一種最恭敬的行禮儀式。比喻佩服到了極點的意思。這個詞語源自佛教的《毗婆尸佛經》,是個褒義詞。但是我知道,陳先生講的五體投地肯定不是我所理解的含義。



    所以我問陳先生,麼子喊過五體投地?



    陳先生講,五體投地,放到古時候,是皇帝才能夠享受滴待遇。到我們這個圈子也是一樣滴,有些成了氣候的傢伙,就會要求其他人給它五體投地。每天晚上這些成了氣候的傢伙,就會把那些人招過來,讓他們趴到(匍匐)自己墳邊上。然後它就可以慢慢滴蠶食他們滴三魂七魄,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以後,這些人滴魂魄就會全部被它吃掉,到那個時候,這些人也就死透了,神仙下凡都救不了。



    果然,陳先生一講完,我的臉色就變了。要是這麼講的話,那我大伯豈不是活不過四十九天?我急忙問陳先生,那要怎麼辦才能破解?可不可以天天晚上來這邊學公雞打鳴?



    陳先生搖頭講,你能騙過一次,難道能騙過四十九次?再講咯,我今天學公雞叫,本來就是治標不治本的土辦法,最多也就是讓他們提前點回家。



    我不死心,我剛剛才失去了一位親人,我不想再失去一位親人。於是我又問陳先生,要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把這些人捆到床上不讓他們出門呢?



    陳先生講,那死得更快。原本還能活四十九天,你一捆,當天就死。



    我看著前面慢慢前行的大伯背影,心急如焚。但是卻沒有半點辦法。以前在學校,即便是再難的難題,總會有一個解決的方法,然後得到正確的答案。可是我突然發現,我所學到的這些東西,放在大伯身上,一點屁用都沒有。



    也是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人類在生死麵前,真的是太渺小太渺小了。這個世界上的未知那麼多,風險那麼大,似乎想要好好地活著,都成了一種奢望。



    我不曉得我爺爺把他自己煉成活屍之前有沒有想到過這些後果,如果沒有,要是他現在曉得了我大伯的情況,他會不會後悔?如果他想到過這些後果,那他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去煉活屍?又為什麼要搶奪地下那位的運勢?



    我印象裡那位夏天整夜整夜為我驅蚊扇風的慈祥老人,我以前總以為我很瞭解你,可為什麼等到你入土為安後,我才發現,你的身上,竟然隱藏了那麼多的秘密?



    如果這是你出給我的難題,那麼,你是否也留給我解決這些難題的方法和答案?



    我二伯看到我沮喪的樣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講,你個小傢伙,莫操啷多心,哈有四十幾天,總會找到辦法滴。車到山前必有路嘛。再說咯,就算沒得辦法,那也是你大伯的命,你瞎操心也沒得卵用。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陳先生也回過頭來對我講,小娃娃,這五體投地我是沒遇到過,而且破解這些東西也不是我們孩匠一脈所擅長滴,所以我不曉得啷個破解。但是並不是代表這沒得辦法破解,我就曉得有個傢伙,對付這些事情很拿手,就是人不大好請。



    我講,再難請也要請。



    二伯也點頭表示贊同,還講,要是實在請不動,就是綁也要綁起來。莫忘記了,老子也是有槍的人。



    我問那人是誰,陳先生講,重慶張哈子(哈子,瞎子的意思)!



    第 12 章 象鼻嶺



    張哈子?還是重慶滴?



    我大學就是在重慶,對重慶那一塊說不上太熟,但是絕對不陌生。於是我對陳先生講,先生,你把這個張哈子的地址告訴我,我去請他。



    哪曉得陳先生擺擺手講,不急,先把陳泥匠送上山再講。怎麼講,陳泥匠滴死也和你們家有關,他又沒得後人,送葬這件事,哈是要你們來辦滴。



    陳先生說的沒錯,儘管二伯說陳泥匠的死因是心臟病突發,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陳泥匠是因為下了爺爺的墳墓,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所以才會突然死掉的。陳先生之前也說過,陳泥匠這些年來盡替人修老屋了,很久沒修過陽宅了,陰氣本來就積累到一定程度了,而我爺爺的墳,就是壓死陳泥匠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記得陳先生之前說過,到這個世界上,做人做事都講究一個陰陽相合。所以他們那些和陰人打交道的人,都喜歡做一些和陽人打交道的事情,沾沾人氣。就好比陳先生,他是孩匠,替人做陰鞋做了三十多年,但是他在社會上的職業是一家鞋店的老闆,給陽人做鞋賣鞋。用來抵消他身上的陰氣。



    陳泥匠不一樣,現在社會發展得這麼快,他的那身泥匠手藝,也只有在村子裡才能夠用得上。可是村子裡哪有那麼多陽宅要蓋?所以不可避免的,陳泥匠為了謀生,只能是替人修老屋。這彷彿是命中註定的。



    我還記得陳先生說完這些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人啊,誰都不容易。



    想著這些的時候,我們已經跟著大伯回到了陳泥匠的院子。我們也停止了講話,而是仔細地看著我大伯接下來的行動。



    我看見大伯推開陳泥匠的院子大門,提起右腳邁了進去。走進去之後,他直接走到陳泥匠靈堂前的椅子上坐著,然後就看到他的身子一軟,好像是睡著了。我們也走了進去,坐在靈堂前,此時東方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看樣子很快就要天亮了。



    陳先生起身走到陳泥匠的靈前,上了三炷香,然後將貼在他遺照上的銅錢取下來,講了句,死了就安生點兒,這次是封你眼睛,下次再鬧事,把你整個人都封起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是我之前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消失了。而且,等我再看陳泥匠遺照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看著前方的,而不是看我。



    天亮了之後,給陳泥匠做法事的道士先生來了,大伯也在這個時候醒了。他看見我們都在,問,你們啷個都來咯?



    我說,我們接你回家。



    大伯笑著講,又不是三歲小娃娃,莫找不回去哈?



    說完,大伯就朝著院子外面走了。



    果然,他已經記不得昨晚發生的事情了。



    二伯追上去和大伯並肩走,不曉得他們講些麼子。我留在後面和陳先生一起走。說實話,我現在對陳先生他們的這個圈子充滿了好奇,總覺得他們能夠解決各種奇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我問陳先生,先生,為什麼我大伯也會被招過去五體投地?



    這個問題我昨晚就想問了。如果僅僅只是招那二十八位壯漢,那我好理解,無非是他們動手挖過他的墳,所以地下的那位不高興了,要報復他們。但是我大伯可沒動手啊。



    陳先生講,哈是之前的那個原因,你爺爺偷了地下那位的運勢,他又對付不了你爺爺,所以只好找你們這些人動手。



    我又問,那為什麼不是二伯,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呢?



    陳先生聽到這個問題,嘿的一聲冷笑,笑得我有些打戰。然後我就聽到他講,你二伯是警察,職業特殊,有職業庇佑,他估計是不敢找。沒找你爹,我也不曉得原因,估計是運氣好。至於為麼子沒找你,那是因為你昨天跟老子到一起。要不今天晚上你試哈子一個人睡?看哈子你明天早上是不是睡到你爺爺的墳頭。



    聽完陳先生的話,我趕緊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



    漆黑的夜晚,我從床上爬起來,閉著眼睛開門走出了院子,然後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小徑上走著,目標是爺爺的墳地。走在路上的時候,或許會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我看,甚至還會有些不乾淨的東西對我指指點點,但是我應該是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是往前走著。到了爺爺的墳地之後,我爬上爺爺的墳頭,躺下,繼續睡覺,等到第二天天亮,我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躺在墳地……



    我趕緊打了個激靈,這個畫面太美,我還是不要想了。於是連忙誇幾句陳先生的本事大,讓他晚上罩著我。



    按照陳先生的打算,他在看到萬鼠朝拜之後,鐵了心的是打算今天天一亮就要走的,但是昨晚上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決定等著陳泥匠上了山之後再走。



    吃過早飯之後,大伯和二伯還有我爸,拿著簸箕薅鋤去了爺爺墳地。那裡還有成千上萬的小動物屍體需要處理。陳先生喊他們把屍體找個地方聚到一起,然後一把火燒了,免得發瘟疫。



    而我,則是應著陳先生的要求,帶他去附近的山上看看。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所以就隨便帶著他去了我們家後面那座山。



    這山叫作「象鼻嶺」,因為山的形狀酷似一頭大象,而且山嶺很長,像極了大象的鼻子,所以才會叫作「象鼻嶺」。



    陳先生聽完我給他介紹這座山之後,突然問我,你看到過大象沒?



    我講我到電視上看到過。



    陳先生又問,你們村子裡有電視?



    我說沒有,我是去了大學之後,才看到的。



    的確,我們村子交通閉塞,是典型貧窮落後的村莊,前些年才通上電,可是大家都還是習慣用煤油燈。對於電視這種東西,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裡人來說,完全用不著。



    陳先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對我講,也就是講,其實你們村子裡的人都沒看到過大象,對吧?



    我想了想,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我一個大學生都是出去之後才看到這種動物的,更何況幾乎不出村子的鄉親們?



    陳先生又問我,既然你們村裡的人都沒看到過大象,那這山的名字是哪個取的?他為麼子曉得這山長得像大象?



    陳先生的問題把我給問懵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以前都是爺爺告訴我說這山叫作象鼻嶺,而且村子裡的人也都這麼叫,所以我也這麼叫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山到底是誰給它取名的。



    我說,那要去問問村長,他應該曉得。



    陳先生點點頭,沒急著去找村長,而是繼續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的時候,陳先生停下來,往山下張望。從這裡往山下看,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的面貌。在我小的時候,爺爺就喜歡帶我來這裡,他讓我坐在這裡,他自己則是去地裡種番薯。我家的地就在這半山腰附近。



    陳先生看了一會兒之後,忍不住的搖頭嘖嘖嘖的感慨,我就講廷公為麼子非要選那個地方下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聽的雲裡霧裡,連忙問道,陳先生,啷個回事?



    陳先生伸手指著一個方向,問我,你看,那座山像麼子?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那是我們對面的一座山。我看了看,不確定地對陳先生講,看起來好像,一頭趴著的獅子?



    陳先生一拍大腿,講,就是獅子!你再看這一座山,像麼子?



    也像獅子。我回答說。



    隨後,陳先生又給我指了幾座山,都問我像麼子。



    我數了數,陳先生一共指了九座山,座座像獅子。



    陳先生有些激動的問我,你看哈子,這些獅子頭都對到哪裡滴?



    我把那些山的山嶺想象成一條一條線,然後延伸出來,我驚奇地發現,這些線條居然匯聚在一個點上,而那個點,正是我爺爺的墳地!



    第 13 章 燈滅了



    陳先生神情有些激動,指著那一座座山嶺講,你看到沒,這一座座山獅子,全部低著腦殼朝著同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就是你爺爺的墳地。你曉得這喊過麼子(叫什麼)地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