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108、過年

    李朝歌握著劍起身,她站到窗邊,看到顧明恪站在院子裡,久久凝望著前方的山巒。他眼神專注,側臉沉寂,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明恪沒有回頭,清淺道:“既然醒了,準備一下,出發吧。”

    ·

    他們兩人今日要去探山。這個村莊坐落在深山中,罕有人跡,四周大山更是蒼蒼莽莽,野態橫生。山上幾乎沒有成型的路,樹林深處,時不時能看到野獸的爪印。

    面前是一條極窄的羊腸小道,小路緊緊貼著峭壁,僅容一人通過,外面沒有任何阻攔,僅踏錯一步就會摔入懸崖中。顧明恪走在前面,低聲提醒李朝歌:“小心,前面路很滑。”

    李朝歌從容地走在後面,聽到顧明恪的話,她輕輕笑了笑:“這算什麼。我小時候,比這更長更陡的藤條都走過,這種路在我看來,無異於平地了。”

    顧明恪輕巧地繞過石壁凹凸之處,問:“你小時候經常爬山?”

    “也不只是爬山。懸崖半空,毒蟲窩裡,老虎洞旁,什麼地方都去過。我記得有一次我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巨鷹的巢穴裡,上下都是光禿禿的懸崖,說不定什麼時候巨鷹就會回來。我只能自己想辦法爬上懸崖,結果周老頭並不在上面等我,我只好自己找路回家。等我千辛萬苦回去,發現他躺在屋子裡睡覺。周老頭看到我連瞥都沒瞥,扔給我一把斧頭就

    讓我去做飯。”

    劍南的地形可比這裡複雜多了。西南瘴氣濃郁,森林裡遮天蔽日,毒蟲密佈,積年的老手也不敢獨自一人進山。但李朝歌時常一睜眼就被扔到一個新地方,慢慢的,她都習慣了。

    顧明恪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冷聲問:“那時候你多大?”

    “十歲左右吧。”李朝歌聲音中滿是不在乎,“我十二歲後就一個人進山了,普通地形都難不倒我,也就沒有再被丟過。不過周老頭說,是因為我太重了,他提著費力。”

    顧明恪臉色已經非常冰冷:“他就這樣對你?”

    “練武功嘛,都是這樣的。我們隔壁小虎天天被他爹打得哭,我好歹還沒被打過。”李朝歌看到前面已經是絕壁,她拽了拽石頭上的藤條,覺得還算結實,就對顧明恪說,“我先過去了,你自己跟上。”

    說完,李朝歌拽著藤條,輕巧地躍過峽谷,在藤條即將撞到石壁時,她放開藤條,腳尖在一塊凸出來的石頭上輕輕一點,隨即像飛鳥一樣懸空而起,幾個起落後輕飄飄落在平地上。

    顧明恪遠遠看著她在石頭間騰挪,他第一次見李朝歌的時候就覺得她身法很好,不像普通凡人。後來得知她的師父是周長庚,顧明恪還想過周長庚自己不著調,教徒弟尚算用心,這樣的功底,一看就是紮實練過。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練出來的。

    顧明恪早就知道周長庚不靠譜,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靠譜。把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扔到巨鷹巢穴裡……真虧他想得出來。

    李朝歌站在對面,對著顧明恪招手,示意一切安全。顧明恪收斂起思緒,腳下輕輕一動,踏著清風落到對面。

    顧明恪的衣袖隨風鼓起,一眨眼就出現在她眼前。李朝歌微微愣怔,清晨陽光穿過枯枝,星星點點鋪在山澗,一位白衣男子踏風而來,衣袂翩躚,長髮飛舞,彷彿十二歲那一幕重現。

    區別在於那一次李朝歌只能遠遠看著,而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他面色如玉,長髮如墨,眼睛是清透的琉璃色,舉手投足間,滿是威嚴淡漠。

    顧明恪站好後,發現李朝歌出神地望著他

    。顧明恪抬眉,問:“怎麼了?”

    顧明恪微微垂眸,黑色眸子認真地看著她。他站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莽林,越發像誤落人間的仙人,清姿玉骨,不染風霜。

    李朝歌回神,斂眸掩住神色,說:“沒什麼。想到一個故人。”

    看著他想到一個故人……顧明恪心裡生出些微妙的不痛快。這陣情緒來的莫名其妙,顧明恪自己狠狠一怔,他立刻將情緒波動壓下,冷冷淡淡說道:“既然沒事,那就走吧。”

    李朝歌應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寂靜的山路上,十分沉默。顧明恪一直在想他到底怎麼了,剛才他是怎麼回事?突然聽到李朝歌問:“你那次去屏山做什麼?”

    顧明恪微怔,隨即不動聲色地回道:“屏山是什麼地方?”

    李朝歌輕嗤:“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掩飾。罷了,你不想說就算了。你後面還回過劍南嗎?”

    顧明恪不言,他若是回答,那就坐實了他去過屏山。雖然李朝歌現在已經完全猜了出來,但顧明恪還是想掙扎一下,為自己的下凡任務做最後的努力。

    顧明恪之前緝拿牡丹時,親自下凡,於屏山將二人捉拿歸案。也是在那裡,李朝歌第一次遇到顧明恪。

    準確說,是李朝歌單方面看到顧明恪。那時候的顧明恪並不知曉,在他現身的短暫間隙中,有一個少女恰巧看到了他。

    李朝歌見顧明恪不說話,悄悄撇嘴。她放棄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以前的趣事:“小時候,我最發愁的不是練功,而是做飯。無論我做飯還是周老頭做飯,都特別難吃。後來我沒辦法,悄悄去搶別人的飯,反正我打架厲害,村子裡沒一個小孩打得過我。一轉眼,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李朝歌語氣中不無懷念,她折斷一枝樹條,撥開前路上的藤蔓,說:“今年五月劍南地動,黑林村沒法住了,我走之前囑咐他們早日搬去城裡,不知道他們聽到沒有。那間小屋是我長大以來停留過最久的地方了,竟然就這樣毀了,真是可惜。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能回劍南,看看黑林村,也看看當初和我賽跑的那窩巨鷹還在不在。”

    顧明恪靜靜聽著李朝歌小時候的事蹟,他第一次見她在須彌鏡中,那時候的她冕旒華服,滿手鮮血,顧明恪對李朝歌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女帝,他幾乎疏忽了,李朝歌也有跑都跑不穩的童年時期。

    李朝歌說完,覺得打架搶飯這種事實在太掉份了,她看向顧明恪,問:“你呢,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小時候?顧明恪想了想,發現他竟然找不出什麼值得說道的趣事。顧明恪眼睫輕輕扇動,低聲道:“很無趣,十年如一日,沒什麼可說的。”

    或許就如李朝歌所言,他一直在扮演一個角色,生是為了王道,死是為了王道。唯一一件計劃之外的事情,是他終生都不願意提起的痛楚。

    李朝歌看向顧明恪,發現他面容素白,神情十分冷淡。他一直都很冷淡,但往常冷淡是他懶得搭理人,不像現在這樣,彷彿想到了什麼很不愉快的事情。

    李朝歌心中暗暗咯噔,她立刻握住顧明恪的手臂,說:“沒什麼可說的那就不說了,幼時那些事已經過去,往前看才是要緊。尋蹤訣有兩個地方我還不太會,你能再演示一遍嗎……”

    李朝歌和顧明恪在山裡找了一天,不幸的是沒有找到任何修道之人的痕跡。他們倆一無所獲,見天色已晚,就重新回到老婆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