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97、共度

    “從未?”

    “從未。”

    裴紀安站在雨中,眼睛忽然發紅。雨水從他的臉頰滑落,根本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從來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裴紀安,他為了她放棄家族,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聖人面前求情,她卻連聽都不想聽。人人都說一日夫妻百日

    恩,破鏡亦可重圓,他用盡所有努力修補,而她,早已放棄。

    李朝歌的聲音從明堂中傳出來,穿過雨幕,如釘子般敲擊在裴紀安的耳膜上:“我李朝歌敢作敢當,我前世殺的每一人都是自願的,最後你殺了我,我不怨你。但今生,我不會再對你留情。出了這道門,你今日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前世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你當你的駙馬,我做我的公主,政鬥誰輸誰贏全憑本事。對了,以後裴駙馬如非必要,請不要再登我家的門了。我不日將和顧明恪成婚,你既是妹夫又是表弟,頻繁出入我的公主府,我怕顧明恪會多想。”

    裴紀安在大雨中用力閉眼,用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應道:“好。”

    裴紀安的身體彷彿失去了知覺,雖然一步步向前走著,他卻毫無意識,彷彿已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走到正門時,裴紀安正要拉門,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裴紀安抬頭,看到顧明恪褒衣博帶,高冠環佩,如雲上仙人般出現在門外。

    裴紀安和顧明恪對視,但是誰都沒有說話,兩人擦肩而過,一個一身乾爽往裡走,一個渾身溼透步入雨中。

    焦尾跟在顧明恪身後,他眼睛滴溜溜轉,看看自家公子再看看錶公子,哪個都不敢打招呼。焦尾默默低頭,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焦尾陰損,他是真的覺得,公子這一手隱隱有些示威的意思。焦尾本來隨著公子在悽風苦雨裡遊蕩,公子走著走著,突然說,差不多了。

    然後就往回走。走到門口,剛好迎面撞上裴紀安。

    兩人相遇,俱一言不發,但焦尾頗覺得此時無聲勝有聲。公子推門的那一瞬間,像極了正室去外宅裡找宿醉的郎君,從容不迫,底氣十足,彷彿在說任你野花再香,相公也總是要回家的。

    公子渾身上下,就充滿了那股從容端莊的正室範兒。

    顧明恪和裴紀安擦肩而過,雨聲瀝瀝,很快就看不見裴紀安的身影了。顧明恪不慌不忙走入正堂,他見李朝歌還穿著那身溼衣服,眉尖皺了皺,說:“你身上有傷,小心著涼,先去換一身衣服吧。”

    焦尾嘴角抽搐了一下,

    得,更像了。

    李朝歌點點頭,要不是裴紀安打岔,她早就去沐浴更衣了。李朝歌揚聲,吩咐道:“備水。”

    剛才還空蕩蕩的正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許多侍女們。侍女們穿著襦裙半臂,屈身行禮:“是。”

    侍女穿梭在大殿中,忙而不亂地準備沐浴用品,李朝歌站起身,往浴室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對顧明恪說:“今夜……不太方便,你暫時住在主院。等明日,我讓下人給你收拾客房。”

    顧明恪點頭,顯然早有心理準備:“好。”

    焦尾一個人站在全是侍女的宮殿中,本來就覺得無所適從,等聽到李朝歌的話,焦尾的眼睛逐漸瞪大。

    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個院子裡……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更可怕的是,公子還答應了。他的語調平平無奇,彷彿類似的事情已經歷過很多遍。

    李朝歌說完後,心中大大鬆了口氣,步履輕快地去內間洗澡了。顧明恪一回身看到焦尾,輕輕掃了他一眼,說:“只是住一晚上而已,別多想。”

    焦尾臉上險些失控,什麼叫只是住一晚上而已?一對年輕男女睡到一張床上,難道只是睡一覺而已嗎?

    顧明恪一看焦尾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顧明恪不想解釋,索性打發他下去,眼不見為淨:“今夜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休息吧。”

    焦尾靜靜注視著顧明恪,片刻後,頗有些幽怨地應下:“我知道了。”

    他們家公子長大了,用不著他了。連晚上就寢,都要將他遠遠打發開。

    焦尾懂的。

    李朝歌今日淋了半天的雨,她在浴室好好泡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了身乾淨衣服出來。外面雨聲逐漸轉小,已到尾聲。李朝歌多年來習慣了一個人,但今天出來,外殿裡卻點著燈,一扇隔窗外,顧明恪坐在榻上,正在看書。

    李朝歌看到外面有人,先愣了一下,才慢慢回想起來,對啊,今日顧明恪也在,還是被她強行留下的。李朝歌披了件外衣,走到外殿,坦然地坐在顧明恪對面:“你在看什麼?”

    說完,李朝歌掃到上面的字,驚訝地挑眉:“這不是鎮妖司的卷宗嗎?”

    “嗯。”顧明恪沒有抬眼,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說,“今日走得匆忙,沒有帶大理寺的卷案。等明日,你派人去裴家,將我的所有書籍和卷軸都取來。”

    李朝歌聽到怔了下,顧明恪這個淡然直白、毫無被搶自覺的語氣,簡直讓李朝歌懷疑,她是不是被人騙了。

    他真的是被權貴強取豪奪、無奈就犯嗎?他這個樣子,分明更像自己主動搬過來的。

    但是人都坐在這裡了,李朝歌就算懷疑也沒用。李朝歌想到她人都搶了,也不在乎再得罪裴家一次,便點頭應下。李朝歌見顧明恪的視線停留在鄭家的記錄上,正想和他說今日在鄭家的發現,外間忽然傳來宮女的呼喚。

    女官停留在隔扇外,欲言又止地看著李朝歌:“公主。”

    顧明恪眉目淡淡,毫無波動,彷彿沒發現女官的顧忌一般。李朝歌瞥了顧明恪一眼,默不作聲起身,領著女官走到外面:“怎麼了?”

    女官飛快地給李朝歌行了個禮,湊近了,焦急說道:“公主,裴拾遺剛才進宮,拒絕了他和廣寧公主的婚事。”

    李朝歌眼睛倏地瞪大,什麼,他拒婚了?

    怎麼會呢,前世他明明對李常樂念念不忘,今生甫一重生,他立刻就求娶李常樂。這是他兩世夙願,畢生所求,眼看馬上就能修成正果了,他為什麼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