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97、共度

    顧明恪用最無辜的語氣, 說著最氣人的話。焦尾差點被氣得背過氣去,然而此刻公主府主院,氣氛也十分緊繃。

    公主府的侍女悄聲離開, 走時靜靜帶上了門。這是在公主府裡, 李朝歌也不客氣, 尋了個舒服的地方, 坐下問:“說吧,你又來做什麼?”

    又?裴紀安心中自嘲,一個人的喜惡是藏不住的,喜歡的時候, 對方無論做什麼都是好,不喜歡的時候,連再多見一面都煩。

    李朝歌坐在堆金砌玉的明堂內,她跪坐在繡墊上倒茶, 鎮妖司黑色的制服衣襬散落在地上。這套衣服是李朝歌親自選的,黑色綢面上盤旋著暗紋, 肩膀上用金線繡著寶花團窠麒麟,衣襬上則是大幅的祥雲牡丹。

    衣料被雨打溼後,上面的麒麟金光熠熠, 像是要立刻撲出來。她的衣領緊緊貼著脖頸, 裡面露出一截白色襯緣, 衣服完全貼在身上,襯的她脖頸修長, 四肢纖細, 烏髮雪膚,美豔不可方物。

    裴紀安站在門口遠遠看著李朝歌,即便前世他最恨李朝歌的時候, 都時常會被她的容貌所懾,今生消弭了愛和恨,再看李朝歌,裴紀安越發覺得她得天獨厚,舉世無雙。

    別的女子用衣服首飾為自己增色,而李朝歌無需任何裝飾,華冠美飾,甚至她的容貌都在為她做陪襯。這身衣服只是鎮妖司的日常便服,但全部用金線繡成,造價不菲,鎮妖司中只有李朝歌能穿,也唯有她敢穿。

    黑色和金色都是霸道的顏色,這一身穿在身上,可謂兇狠又美豔。姑娘家愛俏,但大多喜歡紅色、鵝黃、翠綠,很少有女孩子會喜歡這種配色。但李朝歌,從來都不是普通的女子。

    李朝歌給自己倒了杯茶,在雨裡奔波這麼久,她著實渴了。結果她一杯茶都喝完了,還不見裴紀安說話,李朝歌正不耐煩,忽的聽到門口說:“朝歌,對不起。”

    李朝歌恍惚了一下,重生後,他們兩人反目成仇,她陰陽怪氣地直呼裴紀安名字,裴紀安疏離地叫她公主。李朝歌幾乎忘了,他們前世曾是夫妻,在剛剛成婚,兩人感情還沒有完全破滅的時候,他曾叫她朝歌。

    然而只

    是一瞬間,李朝歌就清醒了。她將茶盞放在桌子上,淡淡理袖子上的褶痕,道:“裴拾遺與我素無來往,你對我說對不起做什麼?”

    她依然不肯承認,裴紀安心中嘆氣,說:“這一聲對不起是我欠你的。前世我不敢面對現實,放任自己的偏見膨脹,彷彿只要把所有錯誤推到你身上,我就是迫不得已的,我就不用面對自己失敗的人生。實際上,我又何嘗沒錯呢?前世長孫家、裴家落敗是政治鬥爭,我卻一股腦埋怨你,還和……來報復你。我無意為自己爭辯什麼,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最後那一劍是我無法推卸的錯誤,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補償,只要你肯原諒我。”

    李朝歌輕輕笑了一聲,覺得男歡女愛這些事實在無趣極了。前世她用心對待時,裴紀安不屑一顧,今生她如他所願放手了,他又想要挽回。愛是無價之寶,但不合時宜的愛,卻一文不值。

    時近黃昏,再加上下雨,天色十分暗淡。正堂內光線朦朧,李朝歌的臉被雨水沖刷的清透,在半昏半沉的背景中,側臉如同玉雕,瑩瑩生輝:“裴紀安,當初是你說,下輩子不要再愛你的。”

    裴紀安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他嘴唇囁動了一下,聲音止不住發顫:“可是我後悔了。”

    他後悔了,他根本做不到假裝沒遇到過李朝歌,此生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他掙扎了那麼久,在距勝利只剩半步之遙的時候,他全盤崩潰,孤注一擲想要挽回。

    他意識到李朝歌根本不愛他,前世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裴紀安無法釋懷,又覺得自己活該。前世是他辜負了李朝歌,如果這一次換成他多付出,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李朝歌聽到裴紀安說後悔,都沒忍住笑了。李朝歌放下衣袖,慢慢回過頭來,眼睛中是雪白的洞悉和譏誚:“裴紀安,你到底是後悔了,還是不甘心?你本來以為是我愛你愛到不可自拔,突然得知我其實並沒有那麼投入,而你只是其他男人的一個替身。你覺得丟了面子,便跑來我這裡胡攪蠻纏,想要為自己找回場子。若我此生依然喜歡你,你

    會和我說這些話嗎?”

    李朝歌目光清明,神情冷淡,凜然如九天玄女不可侵犯。尋常女子聽到前世愛而不得的人對她表白,無論如何都會生出些得意、欣喜,然而,李朝歌沒有。

    她眼神中沒有絲毫軟弱猶豫,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理智的近乎殘酷。裴紀安的臉色越發白了,他嘴唇冰涼,不可置信問:“你覺得我來找你,是自尊心作祟?”

    李朝歌嗤笑一聲:“難道不是嗎?”

    裴紀安覺得心驚,血液從內而外一寸寸結冰。先前聽到李朝歌說他是替身,都不如這句話給他的傷害大。他為了她孤注一擲,親手剖出一顆真心給她看,然而李朝歌不接受就罷了,她甚至不相信他的感情。

    裴紀安帶著絕望,問:“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原諒我嗎?”

    “絕不。”李朝歌菱唇輕啟,聲音清淡,卻說著最決絕不過的話,“我李朝歌沒有其他能耐,唯獨說話算話。我說了不愛你,就絕不會回頭。”

    一門之隔,屋外大雨滂沱,彷彿連天公都在嘲笑裴紀安。裴紀安苦笑一聲,拉開門,失魂落魄往外走去。

    是啊,她的狠厲絕情他又不是沒見識過,為什麼還會抱有期待呢?裴紀安走下屋簷,明明門口就放著雨具,他卻視而不見,徑直走入瓢潑大雨中。

    裴紀安頃刻就被澆透了,他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下。他背對著正堂,隔著半庭煙雨、滿室浮華,問:“前世,你對我有過哪怕一刻的真心嗎?”

    李朝歌不想回答這種問題。人都死過一回,愛沒愛過還重要嗎?可是她不答,裴紀安就不走,彷彿站在雨中受罪的不是他自己的身體一樣。李朝歌不想讓裴紀安在公主府暈倒,要不然,她還得給他請郎中。李朝歌只能不情不願地,微帶著些嘲諷說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