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94、替身

    裴紀安說完,本以為會看到李朝歌慌亂、愧疚。他不奢望李朝歌解釋,但她至少應該知道這樣做對不起他!然而,李朝歌依然無所謂地看著他:“那又如何?”

    裴紀安望著面前的李朝歌,彷彿回到前世登基那一天,他絕望地質問李朝歌是不是她殺人,她也用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毫無遮掩地告訴他:“是我,那又怎麼樣?”

    裴紀安突然就覺得崩潰,重生以來,他一直想要改變命運,改變自己。他費盡全力在苦海中掙扎,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游回了起點。

    他從未離開李朝歌給他的桎梏。畫牢的那個人都走了,他卻停留在牢籠中,無法掙脫。

    裴紀安緊緊握著拳頭,手背上幾乎迸起青筋,他像是自虐一般,狠狠盯著李朝歌,執意捅破那層窗戶紙:“前世,你一直把我當成替身?”

    如果不是今日偶然聽到了李朝歌和莫琳琅的談話,裴紀安還不知道,原來前世李朝歌對他一見鍾情乃至強取豪奪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十二歲對一個男子驚鴻一見,之後心心念念都是對方。她找不到正主,便退而求其次,尋覓像他的人。

    怪不得李朝歌前世只喜歡清冷仙氣的男子,裴紀安原本以為李朝歌審美就是如此,每一個男人都要符合她的喜好模板。可是,裴紀安沒想到,李朝歌不斷蒐集氣質如仙的男子,並非只喜歡這一個類型,而是因為這些人都像“他”。

    裴紀安是前世最像“他”的人。今生,這個人換成了顧明恪。

    所以李朝歌初見裴紀安時才會眼睛發亮,之後不管不顧要得到他。所以李朝歌才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他成婚,結婚後卻遠遠放著他,如同觀賞一件美麗的收藏品,喜歡,

    卻從不親近。所以李朝歌在得知裴紀安背叛時,才會那麼憤怒。

    裴紀安侮辱了她心目中的白月光,李朝歌焉能容他?

    裴紀安眼角通紅,絕望又偏執地盯著李朝歌。他明明那麼害怕那個答案,卻如自虐一般,一定要聽李朝歌親口說出來。

    既然被聽到了,李朝歌沒什麼可掩飾的,很痛快地點頭應了:“是。”

    裴紀安心臟彷彿被刀剜下來一塊肉,剛開始疼的尖銳,如今已鈍鈍的失去知覺。裴紀安疼至麻木,很多曾經他覺得奇怪的問題,如今豁然開朗。

    難怪前世裴紀安和李常樂發生關係後,李朝歌殺了李常樂,卻沒有動罪魁禍首裴紀安,這並非因為愛,而是因為裴紀安最像那個人,李朝歌不捨得動這張臉。難怪李朝歌前世愛他愛得那樣瘋狂,重生後見了顧明恪卻立即轉移視線,對裴紀安的態度一落千丈,看不出絲毫情意。如果真的喜歡過,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痛苦和掙扎,直接就反目成仇呢?

    這一切,只是因為她不愛他。李朝歌在裴紀安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如今出現了更符合的人,裴紀安這個替代品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扔掉玩具時,誰會考慮玩具的感受呢?

    難怪許多人都說裴紀安和顧明恪氣質很像,裴紀安曾一度以為李朝歌因愛生恨,才會看上一個和裴紀安很相似的人。為此,裴紀安曾暗暗覺得對不住表兄,他以為表兄是自己的替代品,誰想,裴紀安自己就是替代品。

    一切都是裴紀安自以為是。前世他以為她愛他,今生他以為自己是李朝歌的收藏品,實際上,自始至終,他都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裴紀安心口鈍鈍的疼,前些日子被他強行壓制下去的情愫一起爆發,幾乎將他的身體撕裂。裴紀安一動不動盯著李朝歌,聲音沙啞低沉:“為什麼?”

    裴紀安的理智在瘋狂叫囂,他知道他現在應該轉身離去,給自己留下最後的體面。別人都把他當替身了,他還要湊上去問為什麼?他亦是世家郎君,父母珍寶,他豈能這樣自取其辱?

    可是裴紀安做不到。他雙腳如同被釘在原地,無法移動分毫。他瘋了一般看著李朝歌,為什麼給他錯覺,又

    毫不留情地收走?為什麼給予他與世無雙的愛,又告訴他你只是一個替品?

    外面的雨更大了,雨絲飛入看臺,打溼了李朝歌衣袖。李朝歌彈了彈身上的水珠,語氣清清淡淡:“我喜歡誰,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何況,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裴紀安,你可知心臟被劍刺穿是什麼感受?你自然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

    李朝歌放下手,目光緩慢落到裴紀安臉上,她注視著裴紀安越發蒼白的臉色,一字一頓道:“那日穿心一劍,我記憶猶新。”

    裴紀安忽的朝後跌了兩步,剛才的憤懣、痛苦、絕望一下子失去了依仗。是啊,他親手殺了李朝歌,有什麼資格怨恨李朝歌拿他當替身呢?裴紀安面容慘白,彷彿失去了所有精氣神。過了一會,他啞聲道:“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

    裴紀安沒有說抱歉,他知道李朝歌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但裴紀安還是忍不住心懷僥倖,或許,他可以彌補呢?

    “原諒?”李朝歌笑了一聲,她轉身看向天外茫茫雨幕,譏誚道,“真是難得,我竟然從你嘴裡聽到了這些話。可是,你捨得為我付出嗎?裴紀安,你心裡有家族,有權勢,有李常樂,唯獨沒有我。你口中的彌補,只是在我不損害裴家利益的前提下,施捨給我的些微善意。一旦立場相駁,你根本不會為我做任何事。既然不捨得,談什麼原諒?”

    裴紀安動了動唇,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他抿著唇,決然道:“我會。”

    李朝歌只是輕輕一笑,連頭都沒有回。顯然她完全不信,裴紀安會為了她,損害裴家和自身利益。

    裴紀安沒有再說,轉身走了。如果李朝歌回頭看,她就會發現此刻裴紀安神情緊繃,背影決絕,狀態明顯不正常,可是她沒有。

    外面雨水飄揚,浩浩蕩蕩,雨水幾乎將天地連成一線。裴紀安來的時候櫛風沐雨,等回的時候,連雨都不避了。

    裴紀安重新回到皇宮,仁壽宮的人看到他,都嚇了一跳:“裴拾遺?”

    裴紀安全身已經被雨打溼,碎髮黏在臉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水。太監不明所以,趕緊拿乾淨的布子來給裴紀安擦發,但是裴紀安沒有

    接,他靜靜看著太監,那雙眼睛裡無喜無悲,帶著一種毀滅的決絕:“聖人呢?”

    “太子和太子少師剛離開,聖人正休息呢。”

    裴紀安靜靜點頭,道:“我有事稟報聖人。勞煩公公通傳。”

    太監覺得裴紀安的狀況不對勁,並不敢讓他面聖。但仁壽宮裡已經聽到了動靜,過了一會,皇帝身邊的內侍出來道:“裴拾遺進來吧。”

    裴紀安帶著一身雨水進入仁壽殿。裴紀安進殿後,直接跪下:“臣儀容不整,請聖人治罪。”

    面聖要儀容整齊,衣冠不整是大不敬之罪。裴紀安頭髮上的水慢慢滴到地磚上,上首的人嘆息一聲,似乎十分疲憊,道:“無妨。裴郎,你來做什麼?”

    裴紀安依然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就那樣看著仁壽殿光可鑑人的金磚,說:“臣聽說,吐蕃有意求娶盛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