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94、替身

    李朝歌的尷尬還不止這些, 鄭父一臉討好,說:“公主為嬌娘伸冤,鄭家一介草民, 沒什麼可報答公主的, 只能送公主一個貼心人。公主放心, 這個人是乾淨的, 還未被人收用過。他精通音律,吹拉彈唱都會,甚至連琴棋書畫也能說上一些。公主若是喜歡,就留在身邊解解悶, 若是不喜歡,打發他去當雜役奴僕,都沒問題。”

    屏風外的人雖然還在喝酒,但聲音明顯虛浮起來, 顯然都在伸長耳朵聽這裡的動靜。李朝歌尷尬得頭皮發麻,她低頭輕咳一聲, 說:“不必。我尚未成婚,往府中留人不妥。謝鄭家主好意,二老還是把他送回原處吧。”

    鄭母一聽, 自以為明白了, 說:“公主放心, 他最是通情識趣,絕不會礙駙馬的眼的。公主的正夫必是大家公子, 想來不會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那個小倌嬌嬌怯怯地站著, 聽到這話,柔柔給李朝歌飛了個媚眼。

    莫琳琅用力地繃著臉,屏風外已經傳來噗嗤噗嗤的笑聲。李朝歌沒法坐下去了, 她蹭的一聲站起來,矮凳在地上劃出刺啦的聲音。李朝歌顧不上講究失禮不失禮,冷聲道:“二老誤會了,我無心私情,只想辦案。你們慢用,我出去透透風。”

    李朝歌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飯廳陷入詭異的安靜中,莫琳琅放下筷子,飛快擦了下嘴,也跟著跑出去了。

    李朝歌走後,鄭家父母有些尷尬,外面的人則是你掐我我掐你,彼此擠眉弄眼。正僵硬間,門房冒著雨跑進來,急吼吼喊道:“大郎,夫人,又一位官爺來了。”

    鄭父鄭母一聽,嚇了一跳,連忙問:“是誰?”

    “那位郎君說他姓裴,來這裡找盛元公主。”

    鎮妖司的士兵一聽,立刻說:“原來是裴拾遺,他怎麼來了?”

    有鎮妖司的人作證,鄭父鄭母不敢遲疑,趕緊跑出去迎接。他們才剛出門,裴紀安已經走進來了。大雨潑天而降,裴紀安身上還穿著官袍,已被雨水打的半溼。他看到鄭家夫妻,都沒有心情寒暄,直接問:“盛元公主呢?”

    鄭父見這位郎君面容如玉,氣質清貴,一看就是世家公

    子,自己心裡就嚇了一跳。鄭父心中暗贊,他不敢耽擱,伸手指向李朝歌離開的方向:“公主去那邊透氣了。”

    裴紀安收起傘就要走,離開前,他目光掃到一個人,驚訝地斂眉:“這是誰?”

    鄭父回頭,發現裴紀安正在看剛才那個小倌。鄭父毫無戒備,說道:“盛元公主對草民一家有大恩,草民無以為報,便給公主找了個解悶的人。”

    鄭父解釋完,一回頭,都被裴紀安的臉色嚇了一跳:“裴大人,怎麼了?”

    裴紀安勉力穩住語氣,冷聲道:“她不會喜歡的。賄賂朝廷命官是重罪,你們若想安安心心過日子,就不要再做這種事。”

    鄭父被嚇到了。他是經商之人,官商之間如何交易他又不是不懂,怎麼會上升到賄賂這個罪名呢?然而鄭父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那位清風修竹一樣的公子寒著臉走過,大步朝盛元公主的方向去了。

    鄭父愕然,片刻後,他拍拍腦門,不解道:“怪哉。”

    天幕萬千銀線傾瀉而下,雨聲將許多聲音蓋住。裴紀安看到李朝歌站在欄前看雨,那是一個專門的觀景臺,和後面的走廊隔著一道門。走廊上僕人來來往往,而觀景臺卻遺世獨立,頗有些鬧中取靜之感。裴紀安著急提醒李朝歌,沒有驚動旁人,快步往觀景臺走去。

    進入走廊時,裴紀安正要推門,突然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隔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對話時斷時續,很不明顯。

    “公主,今日是那個商戶冒昧了。市井小民都是這樣,想要討好人卻不得其法。如果冒犯了公主,請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李朝歌的聲音響起,“我只是覺得無奈。送金銀珠寶我還能理解,但給我送男人是什麼意思?”

    莫琳琅可能覺得好笑,說:“公主什麼都不缺,他們只能試試美人計了。不過,我也很好奇,公主這樣的人,會喜歡什麼男子呢?”

    聽人壁角非君子所為,裴紀安本想敲門提醒,但是聽到莫琳琅的話,他的指節頓住,懸在門扉上方,沒有叩下去。

    李朝歌似乎嘆了一聲,說:“喜歡什麼人?我也不知道。十二歲那年,我在屏山見到一個極其驚豔的男子

    。那時我還懵懵懂懂,不懂男女之別,但是之後我再看其他男人,總覺得平庸而俗套。等後面我懂事了,就有意識地尋找像他的人。就算不能找到他,尋一個相似的人望梅止渴,也好過和庸碌之輩虛度餘生。”

    莫琳琅捂著嘴驚呼一聲,萬萬沒想到看起來無情又強大的李朝歌,竟也有過這般少女心思。莫琳琅問:“公主,我斗膽問一句,你如果不喜歡,可以不答。你對顧少卿一見鍾情,是不是因為……顧少卿很像那個人?”

    很像嗎?李朝歌看著眼前無邊的雨幕,輕輕笑了一聲:“是啊,非常像。”

    本就是一個人,怎麼會不像呢。

    莫琳琅覺得她聽到了了不得的八卦,她暗暗咋舌,正打算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什麼東西被捏斷的聲音。莫琳琅嚇了一跳,李朝歌立刻回頭,冷冷盯著門外:“誰?”

    說話間李朝歌的手已經按到劍上,莫琳琅以為有妖怪,身體緊繃,眼神也緊張起來。門從外面打開,莫琳琅看到後面的人,吃了一驚:“裴拾遺?”

    裴紀安身上穿著官袍,半邊身子都溼了,看起來趕路非常匆忙。他幾縷頭髮被雨水打溼,緊緊貼在臉上。烏黑的發蜿蜒,越發顯得他臉色蒼白,冷寂蕭瑟。

    裴紀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李朝歌,像是浸在寒潭中的琉璃珠,他沒有看莫琳琅,冷冷道:“出去。”

    莫琳琅沉著臉,似有不願,李朝歌將劍收回劍鞘,輕輕對莫琳琅示意:“出去吧,我和裴拾遺單獨聊聊。”

    李朝歌發話,莫琳琅默默應了。她挨著門框出門時,忍不住側眼,打量裴紀安。

    裴紀安渾身半溼,白的臉,黑的發,寂靜無聲的眼睛,不見曾經世家公子的清貴,反而像是湖底的水魅。莫琳琅直覺不對勁,裴紀安現在的表現絕不是說公事的樣子,倒像是經受了某些打擊。他在外面聽到了什麼,為什麼會深受打擊?

    莫琳琅想不懂,她隱約接觸到一些複雜的線,理智告訴她打住,不能再深究了。莫琳琅垂下眼睛,出門後趕走廊廡上的僕人,自己遠遠站在出口,等著李朝歌。

    李朝歌聽力敏銳,如果放在尋常,她一定能聽到有人靠近。但是今日外面下著雨

    ,再加上走廊本就有腳步聲,李朝歌一時竟沒察覺。

    或許,未必是李朝歌沒察覺,而是裴紀安並非尋常人。李朝歌想起顧明恪屢次迴護裴紀安,她沒有表現而來,而是平淡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裴紀安將門關住,門扉上有一塊被掰斷的鏤花,這是剛才裴紀安沒控制住力氣,不慎折下來的。裴紀安關好門,深吸一口氣,轉身儘量冷靜地看著李朝歌:“剛才我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