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節 報恩

    「就算是廢稿,你也不能拿我的作品去參加比賽!」

    「抱歉抱歉,是我的錯,妹子別生氣哈。」

    看看,都這麼久了,她還是叫我「妹子」,我沒有名字嗎?

    「我現在打電話給組委會,」我冷漠地說,「讓他們撤銷這份作品的入圍資格。」

    「不行!」江露臉色立刻變了,「你這樣他們會以為我盜竊作品,那我以後還怎麼在這個圈子混啊?」

    「你本來就是盜竊作品。」

    江露看了陳葳一眼:「葳哥你評評理,明明是你女朋友自己把畫給我的!」

    我:……

    這人能要點臉不?

    陳葳看起來左右為難。

    江露趁機賣慘:「葳哥,這個機會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被學校知道了,肯定不會讓我畢業,你也知道我媽那個脾氣,她能打死我!」

    陳葳動搖了:「穗穗,算了吧。」

    「不能就這麼算了!這是我的作品,誰都不能冒用!」

    「但是江露這個情況,確實不方便拆穿……你看,要不這次就算了,我保證她不會有下次。」

    我看著陳葳,質問:「你是她什麼人?你憑什麼替她保證?」

    我很少這麼跟陳葳說話,他愣了一下,顯得有些惱火。

    「林穗,你講點道理!」

    「我不講道理?那好,我去跟組委會講道理。」

    「行了,不就是一張廢稿嗎?你那麼多廢稿,隨便畫畫不就出來了?這麼斤斤計較有意思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陳葳說出來的。

    我說:「陳葳,你仔細想想那張圖叫什麼名字。」

    「什麼?」陳葳回想了一下,「《擁抱海洋》,這名字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眼眶驀地酸了。

    他居然問我怎麼了。

    那張圖,是我在與恐懼對抗時畫出來的,可畫完後,我覺得自己並沒有戰勝恐懼,我只畫出了表面太平。

    所以我把它廢了。

    陳葳那句漠然的「怎麼了」,比江露冒用我的畫參加比賽,更令我難受。

    05.

    我最終沒有去組委會揭發江露。

    陳葳後來反應過來了,慌了好幾天,拼命哄我。

    他太清楚我的軟肋,知道說什麼話能討我歡心。

    他向我發誓,只要此事了結,我不再提,他以後就會跟江露保持距離。

    用一張廢稿,去換一份安心,我同意了。

    陳葳也確實說到做到,好一段時間都不再跟江露來往。

    江露給他發消息、找他打遊戲,他都不理不睬。

    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江露會徹底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

    但我到底低估了他們那麼多年的情誼。

    入夏後,陳葳的小舅舅回國。

    小舅舅叫刑燃,雖是長輩,卻只比陳葳大七八歲。

    陳葳要去給他小舅舅接風洗塵,原本我打算跟著一起去的,可陳葳拒絕了。

    他說還沒有見過父母,先見舅舅不太合適,我便沒有多想。

    正好我最近找到了滿意的實習,在一家藝術館做策展助理,平時也可以留在館中畫畫,氛圍很好。

    那天我加了個班,回家時發現陳葳給他小舅舅準備的禮物忘記帶了。

    我趕緊拿上禮物,給陳葳送過去。

    他提過接風的飯店,我有印象,向服務員稍微一打聽,就知道是哪個包間。

    包間門虛掩著,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陳葳,你太不厚道了,這麼久不理我,來來來,這杯必須跟我喝了,否則我要鬧了。」

    是江露的聲音,跟平時的大大咧咧不同,她這句話說得有些撒嬌意味。

    旁邊人起鬨:「喝交杯!喝交杯!哇!真喝了——」

    我頭腦一熱,直接推開門。

    陳葳和江露的胳膊已經繞好了,甚是親密,我懷疑他們稍微側一下頭,就能親到彼此。

    陳葳眼神慌亂,趕緊鬆開江露:「你怎麼來了?」

    是啊,我怎麼來了。

    我要是不來,該多好。

    失望,憤怒,又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悲涼。

    我把禮物扔到他身上,牙齒都在發抖。

    「穗穗,我們只是做遊戲……」陳葳趕忙解釋。

    可我只是笑了一下,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的目光在陳葳和江露臉上略過,隨後看到今天的主角,刑燃。

    我愣了一下。

    不光因為我看過去的時候,刑燃也正在看我,且目光有些意外。

    更是因為,陳葳跟他長得太像太像。

    06.

    這個晚上,我沒有回家。

    陳葳發來大段信息,說是江露以前就見過他小舅舅,這次非要跟來。

    隨他們的便吧。

    我關掉手機,待在藝術館,整宿地畫畫。

    只留了身邊一盞燈。

    我反覆在紙上描繪同樣的畫面——

    水影中那個模糊的人影。

    一直到清晨,天邊露出一點白魚肚時,畫室裡已經堆滿了畫紙。

    有人進來,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畫,說了聲「抱歉」,聲音低沉渾厚。

    我茫然地抬起頭,怔了片刻,反應過來。

    是刑燃。

    他和陳葳只是乍看很像,仔細看還是挺大區別的。

    但,他為什麼在這裡?

    見到我持續的迷茫,他自我介紹:「我是刑燃,這家藝術館的老闆,luna 跟大家說了吧,我回國了。」

    我驚訝不已。

    luna 是帶我的策展主管,她先前確實說過,我們背後那位神秘的老闆馬上就回國了。

    沒想到,老闆就是陳葳的小舅舅!這世界也太小了!

    我趕緊收拾凌亂的地面。

    刑燃從地上撿起一張畫紙,低頭看了挺久。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他說:「畫得不錯。」

    「謝謝老闆!」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

    「老闆請問!」

    「你跟我外甥……就是陳葳,是怎麼認識的。」

    我給他解釋了一遍溺水的過去。

    刑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他對你好嗎?」

    「啊?」我愣了。

    「沒,我就隨便問問。」

    刑燃繼續看畫,隨後又跟我聊了很多繪畫上的事。

    同在這個領域,我和他很聊得來,刑燃不是那種端架子的老闆,他很隨和。

    當然,也很帥。

    不知不覺聊了很多,我一晚上沒吃沒睡,體力有點撐不住了。

    跟刑燃道別,我準備回家。

    我掐好時間,這個點回去,陳葳上班了,碰不到面,避免了一番爭吵。

    可我一開門,就看到陳葳的皮鞋,還有一雙陌生的女士涼鞋。

    我衝進臥室。

    陳葳和江露都躺在床上。

    一張床上。

    07.

    像是一盆冰水澆下來,從頭涼到尾。

    我看著床上的二人,噁心得想吐。

    陳葳醒了,懵了兩秒,反應過來:「穗穗,我跟江露什麼都沒發生!」

    我笑了:「你們都躺在一張床上了,怎麼?要等孩子生出來了才叫發生?」

    「不是!江露昨晚喝多了,我不能拋下她一個女孩子啊,只好把她先帶回來了,她半夜說不舒服,我就給她倒水,後來太困了,就在旁邊睡著了。我發誓,我連她的手都沒碰!」

    「陳葳,你可不可笑,我昨晚也是一個人在外面,你關心了嗎?你眼裡只有她!」

    「我昨天給你發無數條微信,打了無數通電話,你都不接,我能怎麼辦?」

    「那你出去找我了嗎?昨晚你陪在誰身旁,要我提醒你嗎?」

    陳葳啞口無言。

    這時候江露也醒了,尷尬地說:「妹子,你別生氣,我和他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我不想聽,太噁心了。

    我說:「陳葳,我們分手吧。」

    陳葳不可思議:「你要分手?不行,我不同意!」

    「分手只要一個人做決定就行了,陳葳,你好髒,我不要你了。」

    江露蓋著我的被子,在一旁陰陽怪氣:「不至於吧?妹子,這麼點事你就分手?也太玻璃心了,我們以前就這樣啊……」

    「閉嘴,這裡沒你說話的資格!」

    江露被我嚇了一跳。

    陳葳說:「穗穗,你別任性,我跟你解釋——」

    「別解釋了,我不想聽,我累了,陳葳,滾。」

    大概從未想過我會這麼跟他提分手,陳葳惱羞成怒,脫口道:「林穗,你憑什麼跟我分手?沒我你已經死了!」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一刻,我終於確定,我加在陳葳身上的神聖濾鏡,徹底碎了。

    08.

    我分手下的決心很大,可能是失望太多次了。

    我從那個房子裡面搬了出來,除了陳葳這些年送我的,東西一樣沒留下。

    我跟閨蜜聊了此事,閨蜜說要為我慶賀,原來她早就不看好我們這段感情了。

    她說我錯將恩情當成愛情,從一開始,跟陳葳的關係就不對等。

    我想她說得對。

    我愛的是救我的那個陳葳,而不是現在的陳葳。

    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我只是感激他。

    四年的付出,或許抵不上一條命,但我真的不想再繼續了。

    陳葳後來找過我,求複合,我拉黑了他的聯繫方式,對他閉門不見。

    離開他以後,我發現生活原來還有另一種樣子,以自己為本的樣子。

    臨市的美術館舉辦展覽,我同事們一直說要去。

    週六晚上,我收到刑燃的微信,他訂了票。

    老闆帶頭組織團建,我積極響應。

    可第二天集合時,只有我們兩個來了。

    我問:「其他人呢?」

    刑燃:「什麼其他人?」

    「館裡其他同事啊。」

    「就我們倆。」

    「啊?」

    後來我才知道,其他人週六已經來過了,只有我倆因為加班,錯過了真正的團建。

    兩人就兩人,沒什麼大不了。

    遊覽到一半,刑燃去洗手間,我一人流連在展廳。

    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響起:「穗穗?」

    果不其然是陳葳……我也太倒黴了。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江露和其他幾個朋友。

    陳葳看我周圍沒人,直接說:「穗穗,我們和好吧,你以後說什麼我都聽!」

    我搖頭:「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那天說的話有點過分,我向你道歉,但你回憶一下,這四年我們不開心嗎?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陳葳,說真的,」我認真地看著他,「和你在一起,我確實不怎麼開心。」

    江露聽到我的話,眉頭一皺:「林穗,我葳哥都這麼求你了,你怎麼還不買賬?」

    我怒火「噌」一下冒上來了。

    「我和陳葳的事,你怎麼老插嘴?哦,差點忘了,我就是因為看到你倆躺在一張床上,才下定決心跟他分手的,說起來,這事還真跟你有關。」

    我懶得忍耐了,接著嘲諷:「陳葳,你跟我求複合還帶著她,你們真是恩愛,我就不當電燈泡了,祝你們久久。」

    「穗穗,你別開玩笑,我們是一群人一起來的……」

    話沒說完,陳葳目光突然頓住。

    ——刑燃回來了,並且站在我旁邊。

    「你們……一起的?」陳葳問。

    我沒回答,只聽刑燃懶散地說:「小外甥,就算是你,也不能騷擾我的員工。」

    09.

    畫展事情過去後,刑燃又邀請我去他家參加聚會。

    一開始我有些疑慮,總覺得他的舉動超出了老闆和下屬的範疇。

    但刑燃說 luna 也會去,我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段時間我已經摸清了藝術館裡的人際關係。

    luna 作為我司第一美人,愛慕刑燃很多年了,但也僅此而已。

    刑燃有錢,腿還長,喜歡他的人數不勝數,luna 不是最特別的那個。

    她只能把這份愛慕裝在心裡,化為工作動力,帶著我們全體策展部一起加班。

    聚會主題是喬遷之喜,沒錯,刑老闆搬新家了,一個一層小獨棟,帶花園和泳池,是我夢想中那類房子。

    藝術館很多同事都去了,但我沒想到,陳葳和江露也在。

    陳葳是刑燃的親戚,他在我能理解,但是江露??

    我準備在老闆家放肆蹭吃蹭喝的好心情都沒了。

    我端著果汁,坐在沙發上鬱鬱寡歡。

    「我不知道她會來。」

    低沉的嗓音一下子拉回我的思緒。

    刑燃不知何時湊到我旁邊,一臉認真地說:「陳葳要來,我拒絕不了,但我不知道他帶的兄弟裡有江露。」

    「沒事沒事。」

    「我跟江露只見過幾次,還是陳葳上學那會兒,不太熟。」

    「哦哦。」

    「我絕對沒有邀請她。」

    「我相信你。」

    話說完,我一愣。

    他為什麼要跟我解釋這個?他邀請誰都是他的自由,沒理由跟我解釋啊……

    刑燃還在說:「我本來想,把她趕出去算了,畢竟你要來,我怕你不高興,但是朋友都說這樣不好,我就想問問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

    「嗯,你要是不想看見她,我現在就請她離開。」

    「不用,來都來了。」

    我很大度,但其實心裡在說:林穗,你出息了!你都可以左右老闆的客人了!

    事實上,我跟江露整場也沒啥交集。

    她跟陳葳那一撥人坐在一起,我和同事們在一起,除了陳葳時不時看我,我們兩撥人基本不怎麼交流。

    到了下午最熱的時間,有人提議去泳池玩,得到大家的積極響應。

    為了白嫖刑燃家的泳池,同事們提前兩天就在群裡叮囑帶泳衣。

    陳葳那批人也下水了,兩邊終於摻和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