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節 孤星伴滿月

    我看著床邊垂下來的穗子,覺得是自己來了這裡心變軟了。

    若是知道葉嫣然的第一天,就殺了她。

    哪裡還能被她當個猴耍呢?

    窗外開始下起淅瀝瀝的雨來,我歷來最厭煩下雨天。

    眼下居然覺得這場雨來得十分應景。

    不知過了多久,雨越來越大,在我欲睡未睡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殿中的門。

    守在床邊的初一笑道:「一定是殿下來了。」

    我也以為是宋孤星來了。

    婢女卻來報說是葉嫣然來了。

    在我想殺她的時候,她自己送上門來了。

    葉嫣然走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水氣,是從雨裡趕過來的。她的髮髻都已經拆了,發尖有些溼潤,是剛沐浴過的。

    見我看向她,她朝我眨了眨眼睛,問我:「公主,今夜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她這個時候來這兒要做什麼的,我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她來這兒是為了和我睡覺的。

    她的眼睛閃閃的,似乎非常期待能和我睡一覺。

    在她問完這句話後,原本想今夜就殺了她的我決定明天再殺。

    我靠在床沿上,伸手覆在唇上,淺淺地打了個哈欠:「姐姐說笑了,殿下還在姐姐的宮裡。」

    「正是因為他在我宮裡,我才要跟公主一起睡。」她眨眨眼,跑了上來,「公主喜歡睡裡面還是喜歡睡外面?」

    葉嫣然臉皮厚的程度應該大大遠超我對她的瞭解。

    我張了張嘴,拒絕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已經脫了鞋爬上了床。

    初一瞪大了眼睛看著還在往裡爬葉嫣然,一副「她死定了」的表情。

    「公主不說話,那我就睡裡面了,我怕冷。」葉嫣然在裡面躺好,衝還沒回過神來的我眨了眨她無辜的眼睛。

    除了母妃,我從未跟任何女人睡在一張床過。

    「滾下去。」我微微皺了皺眉。

    嚇得初一和跟葉嫣然一起來的婢女都跪了下去。

    葉嫣然也被嚇到了,當我以為她要乖乖下去的時候,她一咬牙摟住了我:「我不,反正回去跟太子一起睡也是死,跟你一起睡也是死,還不如死在你床上乾淨。」

    「哦?」我挑了挑眉,正要問她想怎麼死的時候,一道雷落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的臉唰一下白了。

    初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關窗。

    而葉嫣然突然一掀被子,將我攏進被子裡。

    8.

    被子裡暖而黑,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葉嫣然燙人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

    她突然用手輕輕捂住我耳朵,我整個腦子都空了。

    很久很久以前,母妃還在世的時候,每次打雷她也是拉我進被窩裡,輕輕捂住我的耳朵。

    葉嫣然的聲音和母妃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不怕不怕,很快就過去了。」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了,等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初一端了水進來,我才從床上坐起來:「太子妃昨夜來過嗎?」

    一定是我做的夢。

    做了一個荒唐至極的夢。

    初一表情很複雜,她將銅盆放在架子上,好像用了好大的勁兒擰汗巾:「天還沒亮太子妃就走了,讓奴婢不要吵醒公主,等這個時辰公主快醒了再去備洗臉水。」

    昨晚她真的來了。

    我接過初一遞過來的汗巾,還沒覆在臉上就又聽到她嘟囔:「奴婢伺候公主這麼久了,難道還不如她瞭解公主不成?」

    她這樣一說,我才反應過來我一起床就要先潔面這件事,按理來說只有初一和母妃知道才對。

    只有母妃知道我怕打雷。

    葉嫣然,到底是誰……

    隨後我發了一上午的呆,最後覺得自己的想法越來越有些荒唐了,趕緊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初一,你好像對太子妃不怎麼喜歡。」我隨口問。

    初一攪了攪她的衣袖,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公主對她有些特別,若是旁人早就死夠千次百次了。她與您共侍一夫,誰知道她是什麼心思。」

    她能有什麼心思。

    她若是能有心思,我伸伸手指頭她便沒命了。

    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就帶著初一去了葉嫣然的青鸞殿。

    「娘娘昨夜沒睡好,眼下還在補覺。」青鸞殿的婢女攔下了我。

    她怎麼沒睡好我不知道,我睡得倒是挺香的。

    「殿下呢?」原本要走的我又問了一句。

    婢女低著頭道:「殿下寅時便走了。」

    那個時辰是要去上朝了。

    我剛和初一走了兩步,就迎面遇上兩個小婢女。

    「昨夜殿下在小書房裡過了一夜,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怎麼想的。」

    「噓!聽說太子妃昨夜偷偷跑到永樂殿……」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兩個婢女看到我連忙閉了嘴,朝我施了個禮。

    看來葉嫣然跑到我那兒,如今已經傳遍整個東宮了。

    「公主,聽說東宮的小花園裡別有一番景緻,不如去那兒坐坐?」初一打斷了我的思緒。

    去坐坐也好。

    東宮的小花園要從一座假山處穿過去,這個設計很是特別。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穿過假山居然是一道獨木橋。

    就在身後初一的驚呼中,我掉到了宋孤星的懷裡。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那股冷香是他獨一無二的味道。

    「不過昨夜裡沒去,公主便來投懷送抱了?」

    宋孤星抱著我迤迤然落在地上。

    我臉上有些熱,雙手環住他的腰,笑道:「聽聞殿下昨夜裡在小書房睡的,可有臣妾的床舒服?」

    他放開我,笑著走向了一側的小亭子。

    我很少見他笑,他笑起來乾乾淨淨,竟比這滿園的花都耀眼幾分。

    「殿下笑什麼?」我不顧後面還在過獨木橋的初一,也跟了上去。

    宋孤星在石桌旁坐了下來,在他的對面還有一隻空杯。

    方才這裡有人。

    「孤笑公主這脾性不知是學了誰,聽聞林國國風遵常守故,女子都十分保守乖順。」他手一揮,便將那隻空杯扔進了他身後的蓮花池裡。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單手撐著頭看向他,緩緩眨了眨眼:「臣妾的脾性渾然天成,殿下不喜歡嗎?」

    宋孤星捉住我的手腕,輕輕將我往懷裡一帶。

    「倒不算不喜歡。」

    我正要進行下一步勾引,他貼在我耳邊道:「你父皇給你寄了封信來。」

    這話一落我全身一僵,之前的所有興致都不復存在了。

    若是真要說我這脾性學了誰,那便是隨了我母妃。

    只可惜她死在了「禍國妖妃」的名頭下。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父皇的後宮裡,他熟視無睹。

    給了母妃無上的寵愛,卻又讓她摔進淤泥裡。

    思緒就這樣被宋孤星拉了回來,他手指輕輕捲起我鬢邊垂下來的一縷頭髮:「你不想知道里面寫了什麼嗎?」

    能寫什麼?

    無非是些場面話,想讓宋國知道我的確是他們最受寵的公主罷了。

    9.

    我沒問宋孤星父皇在信裡寫了什麼。

    「他說若是孤有什麼需要,他會借兵給孤。」宋孤星的氣息吐在我耳後,惹得我輕輕縮了縮脖子。

    「你說,你父皇是什麼意思呢?」他的聲音輕而淡,裡面意味難明。

    我自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但是這話若是讓旁人聽見了,便是要謀權篡位的意思。

    我抬手勾住宋孤星的脖子,看向他:「在我們林國,國風遵常守故,女子不得干政的。」

    宋孤星原本起了殺意的眼睛裡,突然迸出些不達眼底的笑意來。

    他的手輕輕替我扶了一下發髻上的步搖:「公主真是讓孤覺得很有意思。」

    一陣風拂過,四周壓抑的氛圍散去了。

    原本埋伏在四周的人,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想來他從看到那封信開始,就對我起了殺心。

    「谷裕去哪兒了?」我岔開話題。

    剛剛的那些人裡面,沒有他。

    谷裕的性子我知道,若是在宮裡,自然不會斷了跟我的聯繫。

    宋孤星勾了一縷我的頭髮在手中把玩:「孤讓他去殺個人,看看公主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模樣風輕雲淡,卻讓我心下一凜。

    勾住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殿下讓他殺什麼人?」

    「怎麼?不過一個奴才,公主也這麼在意?」

    谷裕不是奴才。

    我不願意他死。

    「臣妾不過隨口一問。」我鬆開宋孤星的脖子,從他懷裡站了起來。

    岔開的這個話題,一點兒沒比上一個話題讓我舒服。

    我的那縷頭髮從宋孤星手中滑落,他虛握了握手,最後兩指捻了捻:「不是什麼難殺的皇親國戚,不過是個孤不好出手的人罷了。谷裕明日便能回來了。」

    我倒沒想過宋孤星會解釋給我聽。

    也沒想過他領走谷裕第二天就讓他去辦事了。

    雖然此時再坐回宋孤星的懷裡會顯得有些刻意,但我還是又坐了回去。

    無視他微揚的眉梢,我朝他眨了眨眼睛:「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只是臣妾沒想到殿下會這麼放心谷裕。」

    宋孤星又捉了一縷頭髮在手中,看著我,眼裡有點點笑意:「孤跟他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有的是法子折騰你。」

    他說得曖昧。

    我卻知道他字裡行間的意思。

    他用我威脅谷裕。

    這倒無所謂,只要他沒讓谷裕去送死就行。

    接下來一連幾天,我都沒見到宋孤星。

    更沒見到葉嫣然。

    聽初一說,宮裡上上下下都在準備皇上的萬壽節。

    想來宋孤星和葉嫣然都在準備這件事,只有我閒得只能在殿裡翻翻書、看看太陽。

    葉嫣然來的時候,我正在太陽底下假寐。

    聽到腳步聲漸近,我才抬頭掃了她一眼,懶懶道:「姐姐今日倒是得閒。」

    見我這樣說,葉嫣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從身後掏出一個毛絨絨的玩意兒來。

    那毛絨絨的玩意兒也抬頭掃了我一眼,懶懶道:「喵——」

    與我在林國的那隻,相差甚遠。

    「扔出去。」我淡淡道。

    葉嫣然聞言連忙護住貓,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這是殿下為你尋的,說你一個人在殿裡難免無聊。」

    我又抬頭看了一眼,覺得順眼了許多。

    我朝初一看了一眼,初一很有眼力見地,上前接過了葉嫣然懷裡的貓。

    我假裝沒有看到她抿起的粉唇,輕聲道:「等殿下來,我自己謝他。」

    「好。」葉嫣然笑著回答。

    她長得真是一點兒都不討喜,特別是她笑起來就出現的梨渦。

    甜得發膩。

    我最討厭甜食。

    但我現在不是很想殺她了,她也不會跟我搶宋孤星。

    偶爾還能在我怕打雷的時候來幫我捂捂耳朵。

    隨她吧,梨渦也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

    打斷我思緒的是葉嫣然的話:「明日萬壽節,你隨殿下去吧。」

    我雖是宋孤星的側妃,卻也是一國公主。

    萬壽節我自然是有資格陪著宋孤星一道前去賀壽的。

    「我就不去了。」她補充道。

    我看向她,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太子正妃不隨太子前去賀壽,於情於理都不行,若是論下來也是個不小的罪名。

    她倒罷了,還會連累宋孤星。

    「你為什麼不去?」我語氣有些冷下來。

    葉嫣然朝我吐了吐舌頭:「明日我身子不適。」

    我是頭一次知道,身子不適還可以選日子的。

    但是事實證明,第二日葉嫣然真的身子不適了。

    太醫來過一次,說是都燒得說胡話了。

    我皺了皺眉:「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便燒得說胡話了?」

    初一點點頭。

    我不信。

    10.

    我到青鸞殿的時候,葉嫣然身邊伺候的小婢女剛端了水進去。

    這次倒是沒人攔我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葉嫣然的內殿中來,裡面的佈置與我想象中不一樣。

    很簡單,倒不是節省的簡單。

    是說不出哪裡奇怪的簡單。

    葉嫣然躺在床上,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應該是發燒導致的。

    我就說她嬌嬌嫩嫩,被捧在手心裡慣了。

    才會隨意就折騰病了。

    我鼻子裡「嗤」的一聲出來,睨了她一眼:「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葉嫣然睜眼看我,要從床上坐起來,被我抬手一下給推了回去。

    「我正想著等會兒去找你。」她柔柔一笑。

    找我幹什麼?

    她朝身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緩緩退了出去。

    我也懶懶看了初一一眼,初一微微點頭,也退了下去。

    葉嫣然見殿中無人了,又要從床上爬起來。

    我皺了皺眉,又將她推了回去,淡聲道:「躺著說。」

    她「嘿嘿」笑了兩聲,沒再動了。

    「下午你隨殿下去赴宴的時候,一定要一直在他身邊。」葉嫣然看著我,眼神十分堅定。

    一點兒都不像說胡話的樣子。

    她抓住我的手。發燒讓她的手掌燙得嚇人。

    「今夜會有刺客進宮,你設法讓殿下小心一點兒。若是他不聽,你千萬別讓他離開席上。」葉嫣然說的話越來越莫名其妙,「平昌侯的獨女今日也會赴宴,到時候她會被別家小姐逼到聖前露一手。你不要冷嘲熱諷,也不要讓她接近殿下。」

    雖然她的話字字離譜,但是她的目光認真而堅定。

    果然是燒得說胡話了。

    我從一旁拎起一塊疊好的汗巾,覆在葉嫣然的額上。

    「你好生休息。」我站了起來,覺得再在這兒坐下去,可能要聽她說許久的胡話。

    宋孤星和我臨走的時候,葉嫣然的燒還沒有退下去。

    我微微嘆了口氣,對身後的初一道:「你去吩咐一聲,再請太醫來看看。」

    初一一愣,片刻後才道了聲「是」。

    走在我前面的宋孤星微微回了頭看我:「公主和太子妃還真是十分和睦。」

    「都是為了殿下。」我微微笑了一下,眼裡應該是萬種風情。

    「大婚那日,太子妃說讓孤多多寵愛你,孤當日還以為她說笑。」

    他笑著繼續往前走。

    近來他越來越愛笑了。

    我卻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宋國的萬壽節比林國要盛大,整個皇宮裡都張燈結綵,赴宴的人也很多。

    我和宋孤星在門口下了輦,他突然朝我伸了隻手來。

    雖然我平日和他調笑慣了,卻也不敢在這時候胡亂猜測他朝我伸出手是為了什麼。

    見我半天沒有動作,他才又直接抓住了我垂在身側的手。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你不願理便不要理。」宋孤星的手上有薄薄的繭,牽著我的手讓我有些酥酥癢癢。

    我卻捨不得抽回來。

    他怕我作為戰敗國的公主受到不好的目光。

    我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在他身後。

    看著他的背影,好像看到了當年牽著我的那個純白的小少年。

    我坐在宋孤星身側,看著一應貢品在一位白髮公公的高唱下,一一被送到皇上面前。

    送完賀禮便是教坊司排好的歌舞,以及各位大臣獻上的節目。

    丞相家的千金一曲琴音畢,皇上笑著讚了兩句。

    按理說千金應該下去了,可她依舊站在下方,落落大方道:「聽聞平昌侯府的若雨姐姐舞姿名動京都,仙兒早就心癢難耐,想為若雨姐姐的舞伴奏一曲。今日是陛下的萬喜之日,不知道仙兒有沒有這個榮幸?」

    聽不出一絲矯揉造作。

    我卻看出了她眼尾的得意之色。

    「哦?平昌侯家裡的小丫頭還有這樣的本事?」皇上明顯來了興趣。

    最後在一眾貴女的應和中,顧若雨被迫走到了中間。

    這都與葉嫣然的胡話疊在一起。

    我看著底下的顧若雨,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可思議。

    「怎麼?很喜歡這個舞?」宋孤星湊了過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我搖搖頭,一直在晃神,根本沒看到跳了什麼舞。

    「殿下覺得好看嗎?」我也壓低聲音。

    宋孤星飲了口酒,一雙耳朵因為酒意染了些緋色:「沒看。」

    此刻,坐在上位的皇上也看了過來,他似笑非笑看著宋孤星,問:「星兒,這舞你覺得怎麼樣?」

    宋孤星站起來朝皇上行了個禮,一臉的從容:「回父皇,顧小姐舞姿柔美,配著江小姐的天籟琴音,兒臣覺得甚好。」

    字字嚴謹。

    令人捉不住把柄。

    11.

    一支箭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射了過來。

    我下意識拉了宋孤星一把,那隻箭直直射到了他身後的柱子上。

    他雖躲過了那支箭,卻好像是嚇出了一額頭的汗,連臉色都有些蒼白。

    一下子全亂了套。

    在一陣嘈雜中,皇上走了過來,他一臉的擔憂:「星兒,可有傷到?」

    宋孤星手指微微發抖,似是被嚇得不輕。

    「兒,兒臣無礙。」他目光呆滯片刻,似才反應過來,「父皇可有被驚到?是兒臣無用。」

    皇上抬手拍了拍宋孤星的肩,微嘆一口氣:「與你何關?」

    言罷,便回過頭對著已經跪在下面的御林軍統領道:「朕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看著刺客隨意出入的嗎?」

    御林軍統領低著頭,道著該死。

    我冷眼看著一切,只覺得像是一場精心排演過的戲。

    皇上好似這才注意到我,對我道:「這番多虧了晨陽公主。」

    「晨陽公主」是我出嫁前父皇給我的封號。

    這還是第一次聽人叫出來。

    還未等我答話,他又道:「星兒好似受驚不小,晨陽公主和星兒一同到偏殿歇息一陣吧。」

    我想起葉嫣然白日裡跟我說,讓宋孤星千萬不要離開宴席。

    前面的事情都一一驗證了,我不可能再用宋孤星的性命去賭那一句話的真實性。

    我扶著宋孤星,先他一步開了口:「臣妾謝父皇關心,只是眼下殿下心神不穩,應……應該不宜起身行動。」

    語氣裡又驚又惶恐。

    想來這才是大家想看到的太子及太子家眷的樣子。

    我握住宋孤星的手,就像來時他握住我的手一般。

    「父皇放心,兒臣是太子,怎能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避開呢?」宋孤星在大袖裡反握住我的手。

    他好像也明白在這個時候不能去偏殿。

    今日的刺客是衝著他來的,若是在席上沒能一箭射到他,定然還會找機會下手。

    而留在席上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葉嫣然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皇上在御林軍的護送下離開了宴席,而其餘所有人在未找到刺客前都不能隨意離宮。

    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時,宋孤星卻慢慢斂起面上的恐慌,牽著我緩緩退到了最後面。

    「孤帶你去個好地方。」他帶著我往後面走。

    我隨著他走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停了下來。

    眼前的場景讓我幾乎不敢置信:眼下已是深秋的季節,那一池的蓮花卻開得旺盛。

    我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兩步。

    宋孤星牽著我的手將我往後一拉,輕笑了一聲:「仔細腳下。」

    我看了一眼腳下,若我再往前走一步便會掉進池裡去。

    「多謝殿下。」

    他看著我,眼中像是化開了寒冰:「方才你救了孤一命,就當抵了。」

    我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他是說剛剛他也救了我一命。

    「那可不一樣。」我朝他逼近一步,「臣妾會水,掉下去也沒事。」

    他放開我的手,走進一旁的亭子裡坐下。

    「你倒是算得很精,你要孤做什麼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月色灑在他身上,襯得他越發地舉世無雙。

    明明是剛剛被刺殺的人,此時坐在這裡卻好像是個看戲的過客。

    我快走幾步坐在他的身邊,手搭在一旁的護欄上:「不如,以身相許?」

    宋孤星嘴邊盪開一個笑,這一次倒有了幾分真心的意思來。

    他環顧了四周,對我道:「在這兒?」

    儘管我早已練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領,卻還是在聽到他這句話時紅了臉。

    一時間氣氛旖旎得不像話,我卻找不出一句話來駁。

    他笑得更兇了,熟練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袋子來。

    「殿下居然還隨身帶了魚食?」我連忙岔開話題。

    宋孤星從小袋子裡捻了些魚食出來,隨手撒在池子裡,一時引來了許多的小魚兒。

    那些紅的白的小魚爭先恐後地搶著漂浮在水面上的魚食。

    「你看它們像不像他們?」宋孤星側頭看我,眼睛裡的笑意狡黠。

    氣氛一下子便變了。

    我也笑,從他手中捻了些魚食拋進池裡。

    「可惜殿下的網還沒織好。」

    他看著我,眼睛裡有細碎的小星子。

    他說:「我原以為你不過是你父皇隨意送來糊弄我的公主。」

    聽得出來,他如今對我很是意外和欣賞。

    我捻了捻手指,讓手上的殘渣盡數散在空中,側頭迎上他的目光:「殿下不是指明要娶我朝最受寵的公主嗎?」

    宋孤星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孤從未說過。」

    嗯?

    那這話是從誰嘴裡傳出來的?

    他笑道:「那倒是孤佔了便宜。」

    他不知道,是我佔了便宜。

    他是我費盡了心思才得到的人。

    那一年我不過八歲,母妃剛逝世一年,沒有一宮娘娘願意養我。

    就是路過的婢女公公都能對我冷眼一番。

    我習慣在沒人注意到我的時候,躲在假山的洞裡,等著路上沒人了再回玉泉殿。

    從來沒有人來將我拉出來——直到有一天,宋孤星路過。

    他拉著我從洞裡走出來。

    「可以避,不能躲。」他穿了一身白衣,襯得他像是普渡眾生的仙官。

    那時的他還一番少年意氣,眉宇間都是得意。

    純白又自傲。

    不似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隱忍在心底,像只蟄伏在山洞裡的獅子。

    如今的他,與如今的我。

    如此般配,像是天作之合。

    12.

    腳步聲傳來的時候,宋孤星正問我是如何給葉嫣然灌了迷魂湯的。

    很顯然,我根本沒給她灌過什麼迷魂湯。

    初一倒是覺得她給我灌了迷魂湯。

    我順著宋孤星警惕的目光回頭看,不時便看到一張清麗脫俗的臉。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側妃娘娘。」顧若雨見到我們,眼中有小小的詫異,卻很快朝我們施了個周全的禮。

    我下意識去看宋孤星,他眼中沒有了方才的光,又恢復了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朝她點了點頭,便撒了魚食進池。

    「殿下在此處歇息,你便另尋個去處罷。」我淡聲道。

    原本我以為她是要刻意接近宋孤星的,卻沒想到她道了聲「是」便轉身走了。

    只是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刺客此刻還沒找到,殿下小心。」

    說完便繼續往回走了。

    刺客是在半夜找到的。

    御林軍統領在亭子裡找到了我和宋孤星,他朝宋孤星行了禮道:「刺客已自盡了。」

    從他一系列動作可以得知,這不是他第一次來亭子裡找宋孤星了。

    刺殺宋孤星的刺客也不是第一次自盡了。

    而且他作為皇上的御林軍統領,找到刺客第一時間不是去跟皇上彙報,而是跑來找宋孤星。

    宋孤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溫聲道:「那便安排席上的人都散了吧。」

    我意識到,宋孤星遠比我所知道的他,要厲害許多。

    處理完後續事項,回到東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泛白了。

    我剛下了輦,就看見葉嫣然身邊伺候的小丫頭鬆了口氣,朝裡面跑走了。

    她的小短腿跑得倒快,我原本還想問一句葉嫣然的燒退了沒有,都沒法問了。

    回到東宮後,宋孤星沒有回寢殿休息,而是徑直去了處理政務的重華殿。

    想來他是要處理今天發生的事情。

    一夜沒睡,我一回到永樂殿便倒頭睡下了。

    醒來的時候葉嫣然來了。

    她的病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此時看她,已經瞧不見昨日病懨懨的模樣了。

    我見她張羅著婢女奴才從外面抬了口銅鍋和一應的新鮮食材進來。

    「這是做什麼?」

    葉嫣然一如往日,拉了我的手在桌邊坐下來:「這叫火鍋,我想你昨夜肯定是受驚了,知道你喜歡吃辣食,正好可以吃火鍋壓壓驚。」

    雖然我不知道火鍋為何物,但我卻反捉住她的手。

    我手上的力道有些重,她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辣食?」

    除了母妃從沒人知道我喜歡吃辣食,就連初一都不知道。

    我從不顯露我的用膳習慣,因為我覺得那會讓人抓住把柄。

    葉嫣然面上的懊惱神色一閃而過,被我抓住的手小小掙了一下。

    「我……」她解釋道,「我猜的,因為你不喜歡吃甜的。」

    我下意識鬆了一下她的手,她一下便掙了出去,我逼近她:「你又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甜的?」

    這次她沒有再解釋。

    她從桌上拿起筷子,夾了點兒菜扔進銅鍋裡:「燙菜燙菜,你沒吃過這個火鍋,保證你吃了一次還想吃第二次。」

    很明顯,她在岔開話題。

    儘管我不願意承認。

    但是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連在一起,讓我不得不有了那個想法。

    我看著葉嫣然,一字一句吐得艱難:「你與我母妃是什麼關係?」

    「啊?」葉嫣然側頭過來看我。

    我看了一眼殿裡,此時上菜的奴才們已經都下去了,只剩了初一和葉嫣然身邊貼身伺候的小丫頭。

    我閉了閉眼,問出了已經在心底想過無數次卻荒唐至極的問題:「還是……你就是我母妃?」

    葉嫣然手中的筷子順著她的手一抖,落到了地上。

    「不是,公主。」她握住我的手,十分認真地說,「輩分倒也不必這麼高。」

    13.

    葉嫣然說她跟我母妃沒有一點兒關係。

    但是我讓初一去打聽過了,關於她的傳聞,都是她愚笨無才,還對宋孤星一片痴心。

    一個人能將一切都算到極致,不可能愚笨無才。

    而且葉嫣然的確是一直在避開宋孤星,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讓我更想不通的是,她帶來的火鍋竟然這麼好吃。

    只是把普通的食材扔到那鍋裡涮一涮,就能變得那樣好吃。

    「初一,這火鍋是宋國的特產?」我吸了吸肚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並沒有平整多少。

    我從未這般失儀過。

    日子這樣一日一日過下去,安逸又美好。

    宋孤星好像有點兒喜歡我了,他在床上的動作不再像第一日那樣毫不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