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嗷嗷大俠 作品

第 4 節 總好過一直在心中惦念

    我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從沒有這麼貪戀過空氣。

    腦子都在發暈,頭暈目眩的,冉霜扶著我的身子在床旁坐下。

    好一會,我才緩過勁。

    他們不敢傷了和良人,是葉遠進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開和良人的手,才將我救下。

    這會和良人也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已經有宮人去回稟了皇上,我還在平息自己的呼吸,和良人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都警惕的看著和良人,我也下意識的抓住床沿,有些緊張的看著和良人。

    皇上不在,我如今的地位和境況,都讓我無法私自處置和良人。

    按宮規,我的位分高於和良人,想要罰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但我忌憚著謝家,只能同和良人面面相覷,待皇上來了再由皇上開口處置和良人。

    只是,這會皇上應當剛剛去上早朝,離下朝還有一會。

    待我好些了,我讓秋杉去備些茶水。

    我使了個眼色,冉霜不情不願的扶著和良人在榻上坐下。

    「和良人一時心急本宮能理解,本宮也可以不計較和良人方才的魯莽,和良人,這會想法子救出謝家阿哥比較要緊,至於是誰同皇上告的密,待謝家阿哥平安了再說也不遲。」我輕聲開口,喉嚨特別的不舒服,說兩個字便咳嗽兩聲。

    和良人再次情緒激動的拍案而起,指著我的鼻子說道,「你少假惺惺的!昨夜也是你說不會讓旁人知曉,轉頭就去給皇上告發,你別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

    說完,和良人又跌坐在榻上,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小聲的呢喃著,「哥哥,哥哥他已經必死無疑,還能怎麼救,無人能救了。」

    只是一瞬間,和良人立馬又瞪圓了眼睛,猛地站起來,大聲的喊道,「是你,是你這個賤人要害死我哥哥,是你!風七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害死了那麼多人,你不會好過的,會有報應,報應會來的!」

    我著實被和良人這般的變臉速度嚇得不輕,一旁的冉霜也白了臉。

    此刻的和良人完全就像是瘋魔了一般,我拉過冉霜的衣角,小聲的說道,「快去請太醫來。」

    話音剛落,和良人衝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拉過,我的手臂被她拽的生疼。

    脖子上一涼,一柄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方才冉霜光顧著聽我說話,一時不察,又讓和良人得了機會。

    冉霜驚叫一聲,捂住嘴巴,眼裡都是慌張,屋子裡的其他人也都滿臉的慌張。

    和良人手中的匕首死死的抵在我的脖子上,屋子裡的人無人敢靠近和良人。

    「有話好好說,和良人,一切都好商量,你千萬不要衝動。」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柔聲安撫和良人的情緒。

    她已全然失控,這個時候,萬不能再刺激她。

    我對屋子裡的其他人使了使眼色,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刺激到和良人,讓她失去理智。

    和良人拿刀架著我,一步步走到外面,一邊盯著旁人,不讓她們靠近。

    她沒有直接殺了我,我想,她是想拿我的命來威脅皇上,好讓皇上饒了謝家阿哥棄文從武,私自投軍的大罪。

    和良人往後兩步,冉栓她們才敢上前一步。

    很快,和良人便帶著我穿過了長廊,走到了御花園。

    她還在不停的走,我看著她的步伐的方向,她應當是想去和安殿。

    心裡稍稍的放下了一些,至少現在我對她還有用,她不會動手。

    「汐長使,和良人!」

    我聽到一聲驚呼,是顧經綸的聲音。

    我轉動眼珠,觀察四周,看到了從御花園的另一旁走過來的顧經綸,他身上揹著畫筒,應當是趕著去司皇所教習。

    「不要過來,不然,汐長使的命可就沒了。」和良人厲呵一聲,語氣微微發抖,握著匕首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都不要過來。」我朗聲開口,擔心顧經綸會刺激到和良人。

    和良人一步步的往後退,朝著和安殿的方向走去,顧經綸也跟在身後。

    時間過的特別的快,很快我們就走到了和安殿,但和良人沒有走到正殿門口,而是一步步,上了高樓、

    身後是一道圍牆,圍牆後一片空曠,我眼角的餘光撇到這裡離地面有幾人高的距離。

    「皇上呢,本宮要見皇上!」和良人大聲的說道,話裡帶著哭腔。

    105

    「奴婢馬上就去請皇上。」冉霜趕忙說道,匆匆離開。

    這兒原本是前朝皇帝建造出來欣賞風景所用,是整個皇城最高的地方,只要站在此處,整個皇城盡在眼底。

    而我現在站在此處,只覺得腿腳發軟。

    我抬頭看了眼天,這個時辰,皇上還在朝上。

    冷風呼呼的吹過,我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貼身衣裳,這十二月的天,我的嘴唇很快就凍成了紫色。

    身上冷的發疼,我的嘴唇直打哆嗦,

    我的屁股靠在圍牆上,圍牆只到半個屁股,還有大半個身子懸空著,沒有防護。

    只要和良人一時不慎,我們都會跌落下去。

    這麼高,一旦摔下高樓,定是要粉身碎骨了。

    「和良人,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顧經綸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和良人的眼色。

    和安殿外的禁衛軍聽到這邊的動靜,趕至高樓,被顧經綸攔下。

    我鬆了口氣,還好顧經綸將他們攔下了,和良人這會情緒失控,萬不能受刺激。

    「你們都不要過來!」和良人大吼著,聲音顫抖。

    匕首劃破了脖子上的皮膚,幾滴血珠子順著匕首滑下,落在我白色的衣裳上,十分顯眼。

    「哥哥,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聽白蘇蘇的話。」和良人邊哭邊小聲呢喃。

    她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想,果然是白蘇蘇的主意。

    這也讓我更加確信,此事是白蘇蘇告訴了皇上,為的就是看到我同和良人鷸蚌相爭的一幕。

    不論誰輸誰贏,白蘇蘇都是最大的贏家,當然她更希望看到的局面,是我們兩敗俱傷,再無同她爭鬥的可能。

    「你為什麼這麼狠心,我就算脾氣不好,我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已經懲罰過我了,為什麼還要害我哥哥,我們謝家,到底哪裡得罪你了。」和良人聲音嘶啞。

    「和良人,你相信我,我沒有告發謝家阿哥,你先別激動,我們好好說,一定會有辦法救下謝家阿哥的。」我柔聲勸慰著,此時也顧不上宮中禮儀,只想著先安慰好和良人的情緒。

    「沒有辦法的,皇上,皇上會要了哥哥的命,父親也會,我害死了哥哥,害了謝家,哥哥是謝家的長子,是父親唯一的希望啊!」和良人越說越激動,話裡都是自責。

    我很能理解她的感受,風家出事的時候,我也是這般的擔憂,自責,自責自己不夠得寵,自責自己不夠強大,沒有能力保護謝家。

    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和良人。

    心裡的恐懼和身體上的冷,讓我的腦袋也有些糊塗,腦子裡一片混沌,此刻,我竟什麼話都說不出。

    說著說著,和良人忽然放下了手,丟掉了手中的匕首,一隻手抓著我的衣裳。

    「哥哥死了,風七間,你我都是罪人,都應該給哥哥償命,給謝家償命!」

    和良人面目猙獰的說完,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摟著我的腰,猛地縱身一躍。

    我臉色大變,恍惚間,看到顧經綸衝向了我。

    千鈞一髮之際,顧經綸抓住了我的衣角,猛地把我往回一拽,我們險些一同載下圍牆。

    我下意識的想要抓住和良人,卻抓了個空,和良人直直栽下高樓。

    我落進顧經綸的懷抱中,時間似乎靜止了,我看著他的眼睛,裡面只有我一人。

    待站穩身子,顧經綸脫下.身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我回過頭,朝高樓下望去。

    一地的鮮血,裡面有個深藍色的身影。

    我捂住嘴巴,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

    一雙溫熱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主子,別看了,微臣送您回去。」顧經綸嗓音溫柔,手上還有股淡淡的墨香。

    回去的路上,顧經綸走在我身後,謹守君臣之禮,我攏緊他的外衣,還心有餘悸。

    要是顧經綸剛剛晚了那麼一點點,我恐怕也如同和良人一般。

    我沒有想到,謝家阿哥的事情對和良人的打擊那麼大,竟讓她失了心智。

    「方才的事多謝顧先生了。」我顫著聲音說道,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只是不知是被凍得還是被嚇得。

    「既然主子無礙,微臣先行告退。」顧經綸作揖行李後緩步離去。

    我站在榮恩殿的門口,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裡,才走回寢殿。

    榮恩殿裡一片靜悄悄的,她們應當都還在和安殿。

    換上衣裳,我手中拿著顧經綸的外衣,放在鼻間下嗅了嗅,也是一股淡淡的墨香。

    我聽到外頭的動靜,連忙將衣裳隨手塞進了櫃子裡。

    是皇上過來了,冉霜也一同過來了。

    「你沒事吧?」皇上摟著我的肩膀,關切的問道。

    我搖搖頭,「還好顧先生及時救下了臣妾。」

    方才那麼多人都瞧見了,我若不主動同皇上說,待皇上從旁人口中得知,且我那時衣衫不整,顧經綸又脫下了外衣給我,這般的曖.昧,皇上定會多心,疑心於我和顧經綸。

    「顧先生?」皇上抬眼,眼底閃過一絲懷疑。

    「是,和良人挾持臣妾的時候,途徑御花園,正巧遇到了要去司皇所的顧先生,是他救下了臣妾。」我坦然的看向皇上,眼中滿是後怕。

    皇上看到我脖子上的小傷口,想宣太醫,我攔了下來。

    「一點皮外傷,不打緊的,只是,和良人她……」我惋惜的說道,「昨夜和良人來找過臣妾,想讓臣妾給父親寫封信,讓父親派人尋尋謝家阿哥,可臣妾覺得很是不妥,沒有答應和良人,勸誡和良人和皇上坦白,沒想到和良人便記恨上了臣妾。」

    我嘆口氣,眼中滿滿的可惜,主動和皇上交代此事。

    皇上即便是擔心我,心中也會有疑慮,為何和良人偏偏要來找我的麻煩,待他問起,還是我先交代為好。

    「謝益坤私自投軍,本就是死罪,和良人竟還想讓人去尋他,當真是不把朕放在眼裡。」皇上拂袖,眼裡盡是怒氣。

    謝家阿哥此舉,讓皇上覺得謝家想要棄文從武,有不臣之心,很是不滿,謝家,恐要倒大黴了。

    「皇上,和良人雖有錯,可斯人已矣,便算了吧,給謝家留個體面。」我柔聲說道,難得替人求情。

    和良人也是無辜,被白蘇蘇利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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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低低的應了一聲,似乎不是很高興,我便沒有再多說。

    見我無大礙,皇上安慰了我幾句便離開了,沒有表態對謝家的態度,多半是不想息事寧人。

    但和良人的體面,皇上還是給了。

    皇上下了封口令,無人敢提起和良人挾持我一事,而和良人的死,也從自戕,成了意外失足。

    自戕是大罪,會禍及家人,和良人只能以草蓆草草裹之,現在變成了意外失足,總算是可以體面的辦個後事了。

    和良人追封為和貴妃,以貴妃之尊下葬。

    她本該是皇后,以貴妃之位下葬,也無可厚非。

    生前沒能享到的榮耀,死後倒是全了,我只覺得悲涼一片。

    世間的女人都盼著成為皇上身邊的女人,皇上身邊的女人卻羨慕宮外的女人。

    做這后妃又有什麼好的,整日禁錮在皇宮中,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決斷。

    皇上將和貴妃的後事交給了劉妃去操持,我出面,著實有些不妥。

    眼下臨近年關,還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皇上不想拖得太久,吩咐劉妃在三日內將和貴妃的後事辦好。

    我還聽聞,禁衛軍去收屍的時候,和貴妃的眼睛瞪的老大,很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她的不甘心是因為我被顧經綸救下了,還是因為沒能救出謝家阿哥。

    總歸,我做了幾天的噩夢。

    夢裡,都是和貴妃在血泊中的樣子。

    「主子,今日和貴妃入殮,闔宮都要去拜祭,您去嗎?」秋杉為我套上鞋襪,問道。

    我點點頭,「自是要去的,送送和貴妃最後一程。」

    這些天我都未曾去看過和貴妃,不是因著害怕,是不想惹來閒言閒語。

    我讓秋杉拿上我這幾日抄的經文,一同去往和貴妃的寢宮。

    長廊裡,白蘇蘇迎面走來,我冷冷的看著她。

    和貴妃死了,我卻沒死,她一定很失望。

    「汐長使來的真早。」白蘇蘇淡聲開口,眼神清冷,和從前大不相同。

    我記得,從前的白蘇蘇,眼中是高傲,不屑,一看就是被寵壞了的嬌小姐,而現在的白蘇蘇,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清冷,像不沾染俗世一切東西的仙子一般。

    我沒有理會白蘇蘇,左右都已經撕破了臉,身旁也無旁人,便用不著走這些場面話了。

    徑直走進和貴妃的靈堂,我看到了比我還來得早一些的連少使。

    我微微點頭致意,她身旁站著的是胡煙。

    靈堂正中間放著和貴妃的棺木,她的臉上放了塊帕子,身上看著軟趴趴的,都變了形。

    我點上三支香,朝和貴妃拜了拜,將香插進香爐中。

    這一幕,十分的熟悉。

    從進宮到現在,這樣的場面,也有好幾回了,我輕車熟路的上完香,讓秋杉把抄好的經文,放在香案上。

    白蘇蘇緊隨其後,我看著她上香,站到連少使身側。

    「妹妹無事吧?」連少使關懷的問道。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輕聲的嗯了一聲,有些愛答不理。

    那日我沒有多想,這幾日,細細想來,其中疑點頗多。

    若如和貴妃所言,謝家阿哥和陪侍一同投軍,謝家阿哥在戰場上失蹤,陪侍寫信通知與她,那為何不直接尋求父親的幫助。

    尋人最要緊的就是這時間,信件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十日,耽誤這十日的時間,很可能就斷了謝家阿哥的生機。

    父親雖與謝家沒有什麼交情,可總歸是重臣之子,要罰,也是交由皇上去罰,陪侍若去尋父親的幫助,父親定是不會坐視不理,請示當地府衙,讓他們派人去尋。

    所以,我想到了連少使,她的哥哥是隨軍的軍醫,她的父親也得了父親的提攜,做了個小將領隨軍出征。

    我猜測,謝家阿哥失蹤的消息,陪侍一早就去尋了父親的幫助,此事在軍中傳開,連少使得了消息,想法子也讓和貴妃知曉了此事。

    連少使若真關心我,為何這幾日,她從未來看過我,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因著心虛。

    我想,她的初衷並不是想害我,卻害我無辜受累,才會心虛,不敢來看我。

    我心中氣惱,先前的事,竟還讓連少使不信任我,她大可先來同我商量,但她卻迫不及待的自作主張,險些害得我也喪了命。

    「姐姐如願了。」我看了一眼連少使,淡聲說道。

    連少使微微頷首,我看到她的眼底有些許愧疚。

    這份愧疚自然不是為了和貴妃,是因為我。

    靈堂外的人越來越多,我也走了出去,和她們站在一處。

    我瞧見了人群裡的福良人,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胡煙,當真是像。

    我細心留意著她們二人,卻沒有見她們二人之間有何交集。

    只有偶爾的眼神觸碰,也十分的自然。

    拜祭後,我們各自散去,連少使匆匆追了上來。

    「妹妹。」連少使小聲開口,顯得有些侷促。

    我嘆了口氣,拉著她走到一旁,在御花園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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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姐姐真的無心要害你,這些天,姐姐心裡記掛著,卻不敢來看妹妹,只能讓宮裡的丫頭日日打聽著你的消息,得知你無恙,心裡才安了些。」連少使坐在石凳上,顯得有些侷促,兩隻手不停的絞著帕子。

    連少使一向沒有什麼壞心思,若不是和貴妃將她欺負狠了,她也只會忍氣吞聲,我信她的話,只是很生氣她不夠信任我和鈺嬪,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同我們商量。

    「下次不要這麼魯莽了,凡事都要從長計議,不只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旁人,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我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再三勸誡連少使。

    這段時日,連少使的性子已改變了許多,只是做事還是這般的魯莽。

    連少使點點頭,「妹妹說的是,姐姐往後凡事一定和妹妹們商量。」

    她眼眶微紅,我看著有些不落忍,拉過她的手,柔聲說道,「好了,和貴妃已逝,姐姐心裡的這根刺,算是拔出來了。」

    話音剛落,我看到了顧經綸的聲音。

    下意識的站起身,待我回過神來,看到連少使眼裡有些錯愕,一時竟有些語塞。

    「顧先生。」我有些緊張的開口喊道,掩下眼神裡的慌張。

    顧經綸回過頭,行至我們面前,作揖行禮。

    「那日的事情,本宮真是要好好謝過顧先生,若不是顧先生,本宮都不敢想會如何。」我真心的說道。

    那一日,顧經綸不顧自身的安危,衝向我,險些同我一起摔下高樓,我對他,竟生出了些許情意。

    這幾日,心裡總記掛著他,時常想到他,心神不寧的。

    我心裡知道,這事是萬萬不可的,可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這顆心,好像炙熱了起來,不再只是因為活著而跳動。

    「主子言重了。」顧經綸頷首,嗓音十分的乾淨,讓人聽著很是舒服,像一股小溪,從心裡緩緩淌過。

    「本宮宮裡有一塊好墨,是先前皇上賞的百年老墨,顧先生的畫畫的這般好,也要配一方好墨,顧先生跟本宮回去取吧。」我淺笑著說道,一隻手緊緊的拉著衣袖,極力掩飾自己的緊張。

    連少使站起身,「既然妹妹有事,姐姐就先不打擾了。」

    我微微點頭,連少使緩步離開。

    「走吧,顧先生。」我笑著說道。

    顧經綸再一次作揖,「那微臣便卻之不恭了。」

    對喜愛書畫的人來說,好墨,好筆,好紙,好硯都是無法拒絕的東西。

    那方百年老墨,還是先前在賞梅宴上,我同皇上要來的賞賜,這麼快便派上了用場。

    一路上,我眼角的餘光時不時的落在顧經綸身上,心中有一些些的期待,不知道顧經綸,也會不會像我一般,偶爾的眼神,總想落在我身上。

    我曉得是沒有結果的,更曉得,他不敢對我有什麼想法。

    可喜歡一個人,總希望他也能看到自己,哪怕只是偶爾的一眼,我便會很雀躍。

    走到榮恩殿,我請顧經綸在院子裡坐下,讓秋杉去倉庫裡取墨來。

    我從房中拿出一副陳年舊畫,這是前年宮中大雪,我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便頗有興致的畫下了。

    可我的筆墨實在一般,總也畫不好,畫了一半,便擱置了。

    我拿到顧經綸面前,有些羞澀的說道,「本宮筆墨不好,這畫總也畫不好,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顧先生畫技高超,能否指點一二。」

    我還是極少對丹青這般感興趣,可是我同顧經綸之間,也就只有這一個話題,我便想著能同他多點交集。

    能多見他一時也是好的。

    顧經綸攤開畫作,抬頭問道,「還請主子備些筆墨。」

    我還沒說話,一旁的葉遠便下去準備了,沒一會,就拿了上來。

    硯臺上灑了些水,葉遠賣力的研磨,我擺擺手,讓他下去備些茶水來。

    我一隻手捏著衣袖,一隻手研磨,顧經綸拿起畫筆,沾了些墨水,行雲流水般的在畫上添了幾筆。

    他緊緊的盯著畫,我緊緊的盯著他。

    我從前沒發現,原來他也這麼好看。

    他真的和皇上很不同,皇上總是板著一張臉,可他的眼裡,好像有著對世間一切的溫柔。

    「主子,作畫講究的是心平氣和,主子心裡藏了太多事,都展現在了畫上,所以主子的畫不是少了些什麼,是藏了太多東西在裡面,將這些雜亂的都抹去,就會好很多。」顧經綸轉頭看向我,指了指畫上的幾處。

    我這才看向畫,經過他簡單的幾筆,這畫便大有不同。

    「顧先生果然是妙筆生花。」我咧嘴笑道,眉眼都成了月牙兒。

    他將畫筆遞給我,我接過畫筆,看了看他,落筆在畫上。

    108

    也不知是我的心思沒有在畫上,還是因著什麼,落筆的那幾畫,我自己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臉頰上微微發燙,我剛想開口,忽然,顧經綸拉起我的手,帶著我的手在畫上畫了幾筆,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滾燙的一片。

    心就像快要跳出來了一般,我曉得這樣不合規矩,我要推開他,可身體卻不受控制的留戀他手上的溫度。

    幾筆落,他的手移開,我抬起眼,他的眼裡似乎只有畫。

    剛剛,好像也只是因著畫,他才抓住我的手,全然不是因為我。

    心裡有些許的失落,對上他的眼神,我慌忙移開視線。

    「主子。」秋杉將墨遞給顧經綸,走到我的身側,輕輕的喚了一聲。

    她是在提醒我不要失了分寸。

    顧經綸接過那方墨,謝恩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的想上前幾步,多看幾眼,秋杉擋在了我的面前。

    我低下頭,走回到房中,秋杉緊緊的跟在我身後,關上門。

    「主子。」秋杉剛開口,我便打斷了她的話。

    「本宮曉得你想說什麼,本宮知道,都知道。」我語氣裡滿是落寞。

    我若孑然一身,可以不管不顧,可我身後是整個風家。

    後來的幾天,我再也沒有見過顧經綸,也逼著自己不再想他。

    我傳旨讓駱正初入宮,冉霜封了美人,我身旁只有秋杉一人,做事多有不便。

    除掉福良人一事,還需要霍天心去辦,秋杉性子軟,做不得這些事。

    往後我的身旁,還得要霍天心這般的人辦事才方便。

    晌午,我用過午膳,早早的便去了宮門口,接應霍天心。

    我擔心從宮門口再到太醫院的這一段路上會有什麼意外,索性到宮門口去接應,只要跨過宮門,即便是有人發現了霍天心,有我在,這事便說不清楚。

    今日的風吹的格外猛烈,半空中飄著些許霜花,下雪了。

    我抬頭看天,伸出手,接住霜花。

    秋杉攏緊我身上的狐皮斗篷,戴上帽子,關懷道,「下雪了,主子當心著涼。」

    話落,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循聲望去,一隊禁衛軍走到宮門口。

    我心裡一沉,緊緊的抓住秋杉的手,希望是我想多了。

    門口的守衛忽然增多,我難免疑心是不是皇上發現了什麼。

    神經緊繃起來,十二月的天,我的背上卻起了汗,手心裡也都是汗。

    想必他們此刻已經出發了,我想攔下他們也不大可能,我內心很是不安,門口的侍衛不會無緣無故的增多,除非是受了皇上的旨意。

    遠遠地,我看到一輛馬車在往宮門口駛來。

    一步步的,馬車停在了宮門口。

    駱正初掀開簾子,掏出金牌,以示身份,侍衛看過以後沒有立刻放行,而是讓駱正初走下馬車,接受盤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只是正常的盤查,他們自是查不出什麼,霍天心藏在馬車的座下,只要仔細的查探,就能發現裡面的端倪。

    駱正初走下馬車,和我對視了一眼,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緊張。

    侍衛走進馬車,我慌忙走上前,對侍衛說道,「各位辛苦了,一點心意,請各位吃茶。」

    我遞給秋杉一個眼神,秋杉從腰上取下荷包,給門口的侍衛一人發了一片金葉子。

    秋杉十分的機靈,走到馬車旁,掀開簾子,對裡面的侍衛說道,「侍衛大哥,我們主子請各位吃茶,這馬車一覽無餘,大哥快下來領賞吧。」

    我嚥了口口水,兩手緊緊的搭在一起,一隻手抓著另一隻手的手背,眼神緊緊的盯著馬車上的動靜。

    侍衛看了秋杉一眼,沒有接茬,眼疾手快的掀開了座上的板子,眼神立馬變得冷冽,拔出腰間的佩刀。

    「手下留情,她是本宮的侍女,此事本宮一人承擔,你去回稟皇上,本宮要見皇上。」我的眼神冷了下來,看他絲毫沒有猶豫的動作,我便知曉他是提前得了皇上的指示。

    皇上明知其中有鬼,為何不直接來問我,偏要演這一齣戲,他是想在眾人面前人贓並獲,不想給我解釋的餘地。

    「汐主子,請您不要為難奴才,奴才是奉命行事,此人躲在駱太醫的馬車裡進宮,居心叵測,奴才自然是要按規矩辦事。」侍衛淡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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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前一步,眼神冷冽,釋放出威壓,不容拒絕的說道,「若要按規矩,本宮奉皇上的旨意協理六宮,此事,本宮若要插手自也是說的過去的。」

    侍衛的臉上閃過一抹猶豫,我冷笑一聲,「本宮無意為難與你,你去稟了皇上,見不見皇上說了算。」

    幾人面面相覷,我再往前幾步,便是出了宮門了,這更不合規矩,侍衛只好下去通傳。

    我輕咳了兩聲,讓霍天心從馬車上下來。

    本以為皇上沒再提及此事便是翻篇了,原來他是在等著我露出狐狸尾巴,踩我的痛處。

    只是我不太明白,風家倒臺,太后去佛寺,先前我替皇上擋傷,我們的關係明明已經緩和了不少,皇上也曾流露出對我的幾分真心,現在他何必如此為難我。

    彷彿是在刻意給我下套一般,皇上的心思和意圖,我有些看不太明白。

    如今我與皇上之間唯一的隔閡,便是先前的那位中宮之主,這事已經過去了六年,皇上雖從未放下,卻也不曾提起,這會子怎麼會突然想起此事,我覺得不大可能是因著這個,旁的,我也想不到了。

    霍天心走下馬車,侷促的站在一旁,駱正初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眼中滿是擔憂。

    他眼裡的情意那般的真切,我心裡泛起酸澀,很是羨慕霍天心,能得此一真心人,生也無悔了。

    等了好一會,侍衛才回來。

    「汐主子,皇上在和安殿等您。」侍衛拱手道。

    我點點頭,讓他們在宮門口等我。

    我快步行至和安殿,皇上正在偏殿作畫。

    他畫的是一副美人圖,圖上的人兒儼然是胡煙。

    我不過匆匆撇了一眼,立馬收回了眼神,在皇上面前跪下。

    「臣妾有罪,還請皇上責罰。」我搶先開口道,語氣平平,低著頭,看著地磚。

    皇上沒有吭聲,繼續手上的動作,我便一直跪在下頭,身子都不敢動一下。

    良久,皇上才淡淡開口,「七間何罪之有。」

    「臣妾私自讓宮女出宮,是為大過,臣妾前來請罪。」我緩緩說道,話語裡沒有太大的情緒,「臣妾也是為了全漣芝的一片孝心,才一時糊塗,臣妾知錯,斷不會有下次。」

    若只是私自放宮女出宮,我也不會如此擔憂,頂天兒了也就是宮女受罰,我連帶受過,罰些月例銀子便也是了,要緊的是霍天心的身份。

    皇上如此大張旗鼓,我覺著他已經知曉了霍天心的身份,否則何必要鬧這麼大動靜。

    我心裡已想好了對策,若皇上不提,便也罷了,若皇上想要戳穿霍天心的身份,我便以先前擋傷一事,同皇上請賞。

    當時我命在旦夕,險些喪命,算是換了皇上一命,那我便以這一命,換霍天心的命,以保風家和霍家兩家安危。

    「你在宮中多年,又曾是皇后,你應當知曉這宮中的規矩,此事可不是一時心軟便可壞了規矩的,倘若人人如此,這後宮又該如何?」皇上淡聲開口,像是在說漣芝出宮一事,又像是在暗示我保下霍天心一事。

    我有些捉摸不定皇上的意思,但還是附和道,「皇上教訓的是,是臣妾糊塗。」

    「嗯,那便按宮規處置吧。」皇上面無表情的說著,邊勾勒胡煙的髮飾。

    那髮飾我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但我知曉,這不是胡煙這個位分能戴的髮飾,我心裡有些奇怪,不過也只是一瞬間,我的心思都放在霍天心的事情上。

    皇上說要按宮規處置,依著宮規,那霍天心的身份很可能會被司正殿查出來,還會讓駱正初一併受過。

    於是我又開口說道,「皇上,若按宮規處置,漣芝恐性命堪憂,臣妾斗膽,想同皇上求情,能否小懲大誡。」

    又是一陣沉默,皇上半響才再次開口,「嗯,既是你宮中的人,便交由你處置吧。」

    「皇上仁德,臣妾多謝皇上。」我把頭低的更低了一些,行禮後起身走出和安殿。

    還好,皇上只是想給我個警告,並沒有當真為難我。

    我快步走到宮門口,領走霍天心和駱正初。

    此事不僅是霍天心,還連累了駱正初受過,這個情是霍天心留下的,也自是要霍天心去還。

    皇上讓我處置,我罰了駱正初和霍天心半年的俸祿,做做樣子,也好有個交代。

    「主子,是奴婢連累你了。」霍天心攙扶著我,滿是愧意的說道。

    的確驚險,皇上若是要追究到底,不留情面,我也沒有法子。

    「好了,先回去歇歇,明日再來伺候本宮,本宮也有些累了,下去吧。」我擺擺手,打發走她。

    揉揉發疼的眉心,這會我什麼都不想去想了,有什麼事待明日再去思索。

    我坐在榻上,拿出在梳妝檯上放了許久的布帛。

    畫像受了潮,墨水有些暈染,畫像變的模糊,我有些可惜的收起來,想著過幾日讓顧經綸用百年老墨再畫一幅,那百年老墨遇水不潮,久不褪色,拿來收藏最好不過。

    110

    今日的雪下的更大了,屋子裡生著炭火,幾人圍坐在爐子旁,下頭煨著紅薯和土豆,還有一些栗子。

    過幾日就是冉霜的冊封禮,她現在也是正兒八經的主子了,還是日日的圍在我身旁,親自伺候著我。

    我曉得,她這是在和我表態,所以我沒有多加阻攔,其樂融融的也甚好。

    沒多久,屋子裡飄著濃濃的香甜氣味,冉霜迫不及待的從下頭翻出紅薯,秋杉和葉遠都低低的笑了兩聲,玩笑著笑話她嘴饞。

    「這就是要趁著這個熱乎勁兒才好吃。」冉霜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邊說邊拿起紅薯。

    熱騰騰的紅薯燙的冉霜又丟了回去,摸摸耳垂,又繼續去拿。

    我笑著別開眼,低頭繡著手裡的肚兜。

    叮鈴哐啷一陣響,我慌忙抬起頭,地上的爐子被打翻了,冉霜面色痛苦,我看到她手上紅紅的一片。

    我連忙拉過她的手,最外層的皮全沒了,露出裡面的肉,冉霜的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快去請駱太醫。」我頭也不抬的說道。

    葉遠應了一聲,小跑著去請駱太醫了。

    我輕輕的吹著冉霜的傷口,心裡有些擔憂。

    「都怪臣妾不小心……」冉霜有些愧疚的說道。

    還沒有行冊封禮就受了傷,我實在擔憂會出什麼岔子。

    皇上怎麼會喜歡一個手上滿是疤痕的女子,更何況冉霜本就是靠著彈奏箜篌才讓皇上喜歡,她的手上若是留了疤痕,這箜篌定是不能再彈了。

    「別擔心,也不一定會留下疤。」我牽強的笑了笑,安慰著冉霜。

    去疤的藥自然是有的,只是這藥這麼珍貴,依著冉霜的位分是用不得的。

    駱正初匆匆趕來,行李後拿出藥箱裡的藥膏,抹在冉霜的手上。

    「駱太醫,冉美人剛得皇上寵幸,這手上若是留了疤,恩寵也便到頭了,駱太醫可有法子,莫讓冉美人留了疤痕。」我輕聲開口,近日的運氣似乎不太好,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總也不順心。

    駱正初頷首道,「主子放心,微臣一定盡力。」

    聽他話裡的語氣,好像是有法子,我安心了不少。

    屋子裡鬧哄哄的,我將漣芝叫到裡屋,說道,「這幾日福良人應當會讓人尋你,她若來尋你,你便將計就計,先瞧瞧福良人想做什麼。」

    「奴婢明白。」漣芝利落的應下,她做事狠得下心,人也機靈,我很是放心。

    「你的身份皇上應當是知曉了。」我再次開口,先前皇上的態度,我思前想後,皇上應該是知曉的。

    「那,主子的意思是?」漣芝詢問我的意思。

    我想了想,既然皇上已經知曉了漣芝就是霍天心,那我便趁這個機會,讓霍天心不用再頂著漣芝的身份,也省的被別有用心之人知曉,再拿她的身份大做文章。

    駱正初說過,他有法子可以去掉霍天心臉上的印記,之前他說的時候,我看的出霍天心有所心動,但立馬又拒絕了,我很滿意霍天心的懂事,這會正好可以讓霍天心去掉臉上的印記,恢復容貌。

    我盯著霍天心的臉瞧了又瞧,時間過去大半年,霍天心這半年長高了也長開了,即便是有印記擋著,也能看得出,霍天心的容貌和剛入宮時已經大有不同。

    她先前本就低調不惹人注意,我想應當不會有人認出霍天心。

    「往後你便不用再頂著漣芝的身份了,霍天心三個字不能再出現,但天心可以。」我抬起手,摸了摸她臉上的印記。

    這後宮這麼多人,我想霍天心的名字除了蘇子顏,應當不會再有旁人記得了,只要讓她躲著些蘇子顏就好。

    「主子您說的是真的嗎?」霍天心眼神微動,極力掩飾著心裡的情緒。

    我笑著點點頭,「等福良人的事情結束,你就不必再頂著漣芝的身份,只是現在福良人的事情還沒有完,再委屈你一段時日。」

    「主子能讓奴婢堂堂正正的活著就已是天大的恩賜,主子的恩情,奴婢一定以命相報。」霍天心跪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我虛扶了一下,讓她起身。

    霍天心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我相信她往後會成為我最大的助力。

    讓霍天心恢復身份,不全然是為了霍天心,只是正好一箭雙鵰,既解了這個雷,也讓霍天心念著我的情。

    「走吧,別讓駱太醫久等了。」我挪喻道,霍天心臉蛋紅紅,低著頭走出裡屋。

    冉霜手上的傷已經上了藥,但駱正初遲遲沒走,他的小心思,還真是看不出來都難。

    111

    一瞧見漣芝,駱正初就移不開眼,我打發走冉霜和秋杉,留下他們二人說話。

    「昨日的事你們都嚇壞了吧?」我柔聲安穩著,昨天駱正初緊張的渾身冒汗,臨走時,鬢角的髮絲都黏在臉上。

    「微臣擔心連累了主子。」駱正初邊回應我的話,眼神一直偷偷打量漣芝。

    「冉美人的傷還要你多多上心,不要落了疤才好。」我說著話,漣芝清理著地上的炭爐,重新生上火。

    駱正初幫著生火,「微臣確實有研究這方面的藥方,先前試驗過幾次,效果尚可,只是微臣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不留一絲痕跡。」

    「無妨,盡力就好。」我淺笑著,其實我這裡還剩著一些去疤痕的藥膏,是先前為皇上擋傷時皇上賞賜,效果極好。

    只是我思慮著剩這點不夠冉霜所用,這會子送去像是打發叫花子一般,不太體面,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送出去。

    說了幾句話,我瞧見駱正初每每看著漣芝,眼裡都是情意,我的心裡也苦澀的緊,何時,我才能有一個滿心滿眼都只有我的人。

    忽而想起顧經綸,心裡更加的苦澀,我同他,恐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後來他們二人小聲耳語了幾句,漣芝匆匆的趕走駱正初,屋子裡只剩下我和漣芝二人。

    秋杉正在屋外打理花木,我壓低了音量同漣芝說話。

    「秋杉家中的情況,你打探的如何。」我正色道。

    漣芝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我,上面寫的是秋杉家中的情況,都是她查訪後從旁人口中得知再記下的,一字不差。

    我從頭看到了尾,基本上口徑都一致,秋杉進宮時才十二三歲,他的父母為了給秋杉的哥哥娶個媳婦兒,將秋杉賣進了宮。

    當時秋杉是極不願意的,在家中鬧了好幾日,村裡的人都知曉此事,拗不過哥哥娶親的大事,秋杉的父母將秋杉綁著送進了宮。

    這些我都知曉,當時我看中秋杉時就已經打探清楚了秋杉的底細。

    而後來的事我便不清楚了,信中提到秋杉被送進宮以後就和家裡斷了聯繫,原本秋杉的父母都指望著秋杉每月的月例銀子好添補家用,沒想到秋杉從未向家中寄過一分錢。

    秋杉的父母不忿,到宮門口鬧過好幾回,每每都是連人都見不到。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豈是他們吵鬧一番就可見到的,我搖搖頭,替秋杉可惜有這麼一對啃噬自己骨肉存活的父母。

    鬧了幾次都沒有什麼結果,秋杉的父母就改寫信給秋杉,可從未得到過秋杉的回應,他們便日日坐在村頭罵秋杉,罵的十分難聽。

    看來,確實是我多心了,秋杉自入宮後就已經狠下了心,和家裡斷了聯繫。

    沒想到平常看著心腸甚軟的秋杉在大事上這般果斷,即便換做是我,我或許也會猶豫一二,藕斷絲連。

    「此事不要和秋杉提及,本宮還有一事想查明。」我將信紙帶著信封一同丟進了炭火盆裡,很快火苗吞噬了紙漿,化作灰燼。

    「主子有何吩咐?」漣芝撥弄開上面的灰燼,露出下面的木炭。

    我稍稍的猶豫了一下,其實此時我知曉是白蘇蘇的圈套,我猶豫有沒有查明真相的必要。

    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就算我查明瞭真相,忽然將這事捅到皇上面前,也會變成一件不痛不癢的小事,且時間已久,許多事情已經說不清楚了。

    除非白蘇蘇還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中,一同曝出,皇上或許會小懲大誡一番,畢竟現在白丞相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皇上還要顧忌些白相。

    所以此事只要我心中清楚是白蘇蘇所為,記下這筆賬日後再還就好,查清真相費時費力。

    只是我總覺得此事是榮恩殿中有白蘇蘇的內應,不揪出背後將物證放在我宮中的人,我心裡總是難安。

    我甚至有些懷疑葉遠,我懷疑是他所為,他又故意潑髒水給秋杉,挑撥我和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些,我便覺得有些頭疼,我想不弄清楚此事,我便會一直疑神疑鬼。

    「先前本宮遭人陷害,本宮想知道,究竟是誰將物證放到了本宮宮中,你想法子查查此事,即便是些蛛絲馬跡也好。」我半合上眼,深呼吸一口氣。

    這件事只有交給漣芝我才會放心,榮恩殿這麼多人,只有她不可能是背後下手之人,那時她還在宮外。

    「奴婢一定會替主子查清楚。」漣芝篤定的說道。

    我牽強的笑了笑,擺擺手,讓她下去忙。

    剛剛還十分熱鬧的屋子,一下就冷清了下來,只剩下我一人在房中,安靜的連我自己的呼吸聲都能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裡。

    迷茫和無力的感覺包圍著我,從前太后在時,我雖覺得不自由,可我從未擔心過自己身邊的人,如今我日日要提防的,都是在我身邊最為親密的人。

    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要過年了,我這幾日也是忙得團團轉,難得才能偷閒一會,小歇了一下,我便去了白蘇蘇的宮中。

    皇上讓白蘇蘇協理六宮,這會到了年關,宮裡上下處處要忙,我雖不願,也得日日見著白蘇蘇,同她商議這些瑣事。

    我帶著秋杉往白蘇蘇的宮中走,同她一起商議各宮過節節禮一事。

    往年這些都是我自己準備的,我已是得心應手,但多了一個人一同操持,我反而覺得十分的麻煩。

    原本我一人定下,不失了禮數就好,現下還要同旁人商議,顧忌旁人的意願,同她理論,為何不能按她的想法來辦。

    白蘇蘇性情大變,唯一不變的還是這般的難纏。

    她總能有新奇的想法,可大多都與宮規相背,我每每同她理論,還要說服她,便覺得心力交瘁。

    較之以往,花費的時間多了不少。

    眼瞧著就要到白蘇蘇的宮中了,我嘆了口氣,又是要同她爭論的一下午。

    踏進朱門,白蘇蘇的宮女沒有給我什麼好臉色,不冷不熱的進去通傳,將我一人丟在了門口。

    我沒什麼太大的情緒,這幾日都習慣了。

    她得寵,她宮中的宮女也傲氣著。

    我倒是十分羨慕她,白家得勢,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看人臉色,不受拘束,就算有些越矩,皇上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從前風家鼎盛時,我也未曾像她一般,這會還真是羨慕。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宮女才姍姍來遲。

    「汐長使,我們主子請您進去說話。」宮女嘴上說著恭敬的話,眼睛都快看到了天上。

    見她沒有要給我引路的意思,我只好自己帶著秋杉進去,一路上秋杉都十分的不忿。

    我給了秋杉一個嚴厲的眼神,讓她收起臉上的不滿。

    她是我的近侍,她的一言一行都與我掛鉤,她對白蘇蘇不敬便是我對白蘇蘇不敬。

    這一點,秋杉比漣芝年長,卻沒有漣芝做的好,漣芝甚是沉穩,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甚好。

    秋杉不滿的噘噘嘴,低下頭去,我微微搖頭,朝屋子裡走去。

    邁過門檻,屋子裡暖暖的,一股子炭火味兒,身上都暖和了不少,白蘇蘇坐在榻上烤火,見我進來了,起身行禮後坐回到榻上。

    整個動作敷衍至極,我也已經見慣不怪。

    「長使今日來又有何事。」白蘇蘇倚在榻上,嘴裡頭磕著瓜子。

    那瓜子皮有意無意的朝我這兒吐,我臉上還是掛著笑,自顧自的坐下。

    「日日來打擾少使,本宮也甚是不好意思,只是皇上讓你我商議著,本宮也不好擅自做主。」我抬抬手,秋杉遞給我一份冊子,我轉手遞給白蘇蘇。

    「這一份是往年的節禮清單,少使瞧瞧,有無什麼不妥,若無旁的意見,今年的各宮節禮便也這麼備著。」我柔聲說道。

    白蘇蘇瞧了瞧,啪的一下把冊子扔在桌子上,面上隱隱的有些不滿。

    「這各宮節禮年年都是如此,毫無新意,都說要辭舊迎新,辭舊迎新,可臣妾卻沒瞧見,這年都過的如出一撤,年復一年。」白蘇蘇一股腦的說道。

    112

    說的總是很輕巧,莫說宮裡,即便是宮外,這過年也是年復一年,玩不出什麼新花樣。

    「那依著柔長使的意思是想怎麼做出些改變?」我耐著性子問道。

    木炭的味道濃烈,我微微蹙眉,朝炭盆瞧了一眼,好似不是宮裡頭髮的炭,格外的濃,整個屋子都充滿了,還有些嗆鼻,但白蘇蘇好像很喜歡聞這木炭的味道。

    白蘇蘇慵懶的抬眼,假意生氣的說,「汐長使來了你們怎的都不看茶,是想讓旁人都覺得雨露殿是這般的待客之道嗎?還不趕緊泡壺好茶來,做事這般的不謹慎,仔細你們的皮!」

    這話也不知是在諷刺我,還是在教訓下頭的人呢,我且瞧著她在我面前做戲。

    明朝暗諷,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也成了我看她眼色的時候了。

    下頭的宮人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端上一壺熱茶。

    我呷了一口,白蘇蘇才再次開口。

    「臣妾進宮時日短,汐長使進宮久,又曾是中宮之主,按理說,臣妾不該多嘴,只是皇上讓臣妾一起協理六宮,臣妾也不得不操心啊,長使不會怪臣妾多事吧?」白蘇蘇的聲音嬌滴滴的,似黃鸝一般。

    我臉上掛著笑,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皇宮還真是能改變一個人,白蘇蘇竟也學會了這些場面話,打著官腔來噎我。

    「怎麼會,少使這般盡心盡力是後宮之幸,更是皇上之福。」我笑眯眯的回應,心裡甚是煩躁,不想同白蘇蘇浪費時間。

    白蘇蘇拉起我的手,好似十分親熱一般,「長使這般說臣妾便放心了,臣妾覺得這各宮的節禮年年都是如此,各宮的姐妹啊,不用想就知道會送來什麼,不如今年咱們換一換。」

    「咱們吶備些新鮮的玩意兒,讓大夥兒一起抓鬮,抓著什麼是什麼,誰也不知道拿到手裡頭的是什麼,長使覺得如何?」

    我愣了一下,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的想法確實新穎,也讓這過年的氣氛更加的熱鬧,我理應支持,只是眼瞧著就要過年了,這會去準備時間上多半是來不及。

    況且這各宮節禮按規矩來說,就像是份例一般,若變得如此了,好像有些變了味兒,依著我的想法,白蘇蘇此舉也不是不可行,但這就變成了討彩頭一般,讓大夥兒開心開心便可以了,該發下去的節禮還是要發下去。

    我也不知該如何去說服白蘇蘇,思索了半響才開口。

    「柔少使想法甚好,只是今年準備的倉促,這會去備有些來不及了,不如待明年再按柔少使的法子來?」我語氣柔和,半商量著同她說道。

    今年時間緊湊,我不想出什麼么蛾子,能趕著時間備好就好,旁的,待明年時間寬裕時再商議也不是不可。

    說不準到了明年,白蘇蘇的想法便又變了。

    總歸是年輕,想法也多,我看著白蘇蘇稚氣未脫的臉蛋兒,心裡滿滿的都是羨慕。

    即便是進了宮,她也活成了我羨慕的樣子。

    自由,灑脫,想做什麼都可以按著自己的性子來。

    而我的思想好像已經腐朽,和宮裡的老頑固一般,沒有了自己的想法,整日只曉得循規蹈矩。

    規矩,我的腦子裡只剩下了這兩個字,我似乎也被太后同化,被這個吃人般的後宮同化。

    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白蘇蘇可以保持她身上的這股子朝氣,即便就這麼看著,我也釋懷不少。

    「怎的就來不及了,長使莫不是敷衍臣妾。」白蘇蘇臉上帶著些怒氣,甚是不滿。

    「少使多心了,本宮並無此意,只是眼下離過年只剩下十幾日,按以往,這會節禮都已經發給各宮了,今年已經延後了好幾日。」我放下茶盞,故意滿臉為難的說道。

    很顯然這話白蘇蘇聽不進去,也看不到我臉上的為難,嚷嚷著要弄新花樣。

    我被擾的心緒雜亂,頭疼的緊。

    「這節禮又少不了她們的,即便是少這些節禮,又能礙著些什麼,拖延幾日又有何妨,長使這般阻撓,是覺得臣妾這法子不好,還是覺得臣妾不好。」白蘇蘇重重的放下茶盞,話裡滿是惱氣。

    我心裡嘆了口氣,她自小在丞相的呵護長大,如何能知曉什麼是困苦。

    那些宮女出身的妃嬪,家道中落的妃嬪,都指著節禮和過年的賞賜來過個好年。

    有些妃嬪每月的月例銀子都攢下來寄回到了家中,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位分低,平日裡的份例也不怎麼好,全等著過年過幾天好日子。

    113

    這會宮裡頭有一半的妃嬪都在眼巴巴的等著節禮。

    「不如問問皇上的意思吧?」我勉強的笑著說道,想將這燙手的山芋扔到皇上手裡頭。

    白蘇蘇不屑的低笑了一聲,「這般小的事情還要皇上做主,這豈不是讓皇上覺著咱們無能管理後宮!」

    「那便依少使的。」我臉上的笑容已經維持不住了,應下後便匆匆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讓秋杉去回話,將節禮一事全權交由白蘇蘇去辦,而後我又囑咐秋杉盯著雨露殿的動靜,待白蘇蘇擬好了禮單,悄悄的拿來給我瞧瞧。

    這每一份都不同雖是有新意,但也會引起諸多不滿。

    原本按著位分發放節禮,那是極公平的,這會要抓鬮,難免會有人覺著自己得的沒有旁人的好。

    既然我無法說服白蘇蘇,那便只能替她兜著些,做好兩手準備。

    我同她一起協理六宮,她的錯也便是我的過,這才是讓我最頭疼的地方。

    我擔心白蘇蘇沒有經驗,一味的只依著自己的性子做事,會惹得大夥兒不快,還是吩咐了內務司,備好各宮的節禮。

    待白蘇蘇的禮單擬定好了,若有不妥,便悄悄的讓內務司將提前備好的節禮發下去給各宮,白蘇蘇的禮就當是額外的獎賞,大夥兒也不會心裡不舒服。

    「主子,您考慮周全,可是柔少使不會領這個情,若是讓她知曉了,她定會覺得主子多事,說不定還會覺得主子是想不想讓她獨佔了風頭才故意悄悄的給各宮送節禮,左右這事是柔少使在辦,主子就不要操這個心了吧?」

    秋杉甚是擔憂的說道,話裡都是對白蘇蘇的不滿。

    我笑了笑,「這事雖是她操持,但若辦的不好,本宮也難逃其責。」

    「那主子為何要讓柔少使去辦此事,這般的麻煩,您為何不直接否了柔少使的提議?」秋杉滿臉的疑惑。

    「你覺得依著本宮現在的境況,能和柔少使相比嗎?」我淡淡的說道。

    自圍場狩獵到現在,已兩月有餘,皇上都未曾再寵幸過我,尤其是這段時日若無事,皇上都不曾踏足榮恩殿。

    這幾天我偶爾也會讓秋杉去給皇上送些自己制的糕點,膳食,皇上也只是讓秋杉傳話誇讚我幾句,意味也很是明顯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表示,我,失寵了。

    當真是曇花一現的恩寵,不過短短月餘,我便坐了冷板凳。

    「對了,馬上就要過年了,皇上可曾提起過太后?」我想起宮外的太后,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秋杉搖了搖頭,我心裡更是難受的緊,甚是愧疚,要不是我說服皇上將太后送到佛寺,太后也不至於隻身在宮外過年。

    「給太后的節禮送去了嗎?」我問道。

    「內務司這幾日忙的天昏地暗,給太后的節禮還沒有準備好呢。」秋杉往炭盆裡加了些木炭。

    我看著木炭上那一層白白的灰燼,心思忽然一動。

    白蘇蘇特意用宮外味道重的木炭,是為了聞那木炭的味道嗎?

    真是稀奇,竟還有人喜歡聞那木炭的味道,那木炭的味道重了會有些嗆鼻,聞久了嗓子也不舒服。

    我不過是小坐了一會,嗓子便已經有些不舒服,白蘇蘇日日聞著,從早到晚,不會傷嗓子嗎?

    這倒是個特殊的癖好,我讓漣芝上前,附耳道,「去宮外查一查,白相府中有沒有哪位小姐喜歡聞木炭的味道。」

    漣芝不明白我的意思,但還是應了一聲,下去辦事了。

    我眯起眼,或許白蘇蘇性情大變的原因就能找到了。

    我又轉過頭吩咐秋杉,讓她親自去準備給太后的節禮,特意將庫中母親給我的嫁妝,一條紫狐皮大氅也拿給太后。

    先前我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太后都未曾派人來關心一二,看來太后的氣還沒有消。

    她們下去後,屋子裡空蕩蕩的,冉霜這幾日養著傷,甚少出房門。

    我的眼神瞟到桌子上的布帛,心思有些活絡。

    咬著嘴唇,幾番掙扎之下,我還是去了司教所。

    一路上,我都有些緊張,兩手不停的攪動。

    我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藉口,和顧經綸學習丹青,藉此重得皇上寵愛。

    皇上最喜丹青,我這也算是投其所好。

    明知是藉口,但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人總是難以壓抑自己的心思。

    也真是巧了,顧經綸今日無事,在司教所作畫。

    我吩咐葉遠守在門口,同顧經綸說明了來意。

    他十分熱情,備好了筆墨,細心的教我。

    顧經綸似乎生來就是一位畫師,在我眼中,他只是隨意揮灑幾筆,就能化腐朽為神奇,不論我畫的有多慘不忍睹,他總能修飾的很好。

    不知不覺,天色黑了下來。

    「天色不早,本宮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找顧先生學習,今日當真是麻煩顧先生了。」我依依不捨的說道,一步一回頭,直到走出司教所,才快步離開。

    回去時,秋杉和漣芝都已經回來了,漣芝朝我微微點頭,看來她已經辦好了此事,只待過幾日收消息即可,我也微微點頭回應。

    今日見著顧經綸,我連胃口都好了一些。

    晚上我收到了大哥的回信,卞州旱災比他相信中的還要嚴重,他當真是感受到了什麼叫民不聊生。

    卞州處處乾涸,見不到一絲綠植,原先肥沃的土壤,都乾涸成了黃土塊兒。

    不僅如此,卞州的難民逃到江南以後,四處打家劫舍,只為了一口吃的,而還留守在卞州的災民,沒有一戶不在易子而食。

    相互交換,直到吃到只剩家中最壯的,餓的受不了,便殺人吃屍體,喝血吃骨頭。

    沒有水,他們就喝人血,吃烤人肉,那副兇殘的模樣,大哥說,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大哥在信中寫的繪聲繪色,我忍不住胃裡的不適,陣陣乾嘔。

    這世道,當真有吃人肉而活,我不敢相信,這是怎樣的一副慘況。

    好在大哥去了江南,他在江南和卞州的關卡處設立粥棚,不論是在江南的難民還是卞州城中的難民,都可去領粥飽腹。

    大哥帶著風家的私兵,日日在卞州挖地井,從江南打水到卞州城,好讓卞州的百姓能維持日常的喝水需求,至於用水,暫時還沒有辦法解決。

    江南一行還算順利,沒有人刻意為難,我想,應當是白相忙著引水工程,抽不開身為難大哥吧。

    畢竟引水工程才是大事,即便大哥賑災有功,也不及白相的引水工程功勞大,白相自然也懶得去管大哥這點小功勞。

    可這對現在的風家來說,確是打破僵局的一個好時機,大哥十分重視。

    信中,大哥還提到,他已經聽取了我的建議,在嘗試著和江南的官員接觸,但江南主商,官員不過是提線木偶而已。

    江南富庶,商戶眾多,且十分的團結一心,壟斷市場,還開拓了和外國的邦交,有不少富商拎出來比國庫還富餘。

    江南的地方官也只能看著商戶的臉色辦事,不然只要商戶團結一心,江南一帶隨時可以爆發民亂,江南商戶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關上門,就能逼得官員親自上門致歉。

    久而久之,江南的地方官已經沒了多大的作用,完全是商戶說了算。

    我思索了一番,若是如此,大哥也可和江南的商戶多打打交道。

    這麼多年來,風家甚少養私兵,只有為數不多的一些,保護風家眾人,一來是父親為了避嫌,二來是父親清廉,養私兵花的銀子不在少數,不做貪官汙吏,怎麼有錢養私兵。

    如果大哥可以和江南的商戶打好關係,或可借他們之手,養風傢俬兵。

    我雖想讓風家維繫風光,但有些事做不得,我斷是不會讓父親變成貪官汙吏,貪汙受賄,魚肉百姓。

    私下經商或是個好辦法。

    朝廷律例嚴令禁止朝廷官員經商,但放眼朝中,不論是大官小官,能有幾個不是趁職位之便,私下經營商鋪,多賺些銀兩,僅憑著朝廷俸祿,那隻能勉強養活一大家子人。

    只是父親太過正直,一直不肯幹這違法亂紀的事情,都是靠著朝廷俸祿和皇上的獎賞過活,好在父親每每戰勝歸來,皇上都賞賜父親一番,不然就那為數不多的私兵,父親也養活不起。

    今時不同往日,白相野心勃勃,父親再這般行事,風家就只能成為案板上的魚肉。

    我寫好信,讓秋杉送出宮。

    也不知父親和西綏的戰事如何了,我聽聞謝家阿哥已經找到了,他在戰場上受傷跌下懸崖,險些喪命,瘸了一條腿。

    皇上念在謝家多年為朝廷辦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將那事拿到明面上來說,得知謝家阿哥一條腿廢了,也沒有過多苛責,這事便就算翻篇了。

    和貴妃的體面給了,謝家的面子皇上也給了,我覺得十分的諷刺。

    父親出生入死的為大御,為百姓,皇上都沒有對父親如此寬容,我替父親覺得不值當。

    「主子,鈺嬪傳了信來,請您明日去她宮中下棋。」秋杉進來回稟道。

    我點點頭,輕聲回道,「你去回了鈺嬪,本宮明日去她宮中用早膳。」

    我想著午後去司教所同顧經學習丹青,等過了年,他便要忙著去司皇所,這段時日快到年關,皇上下了恩典,讓大皇子和大公主好好玩耍幾日。

    114

    司教所裡,顧經綸正在修剪花枝,他對花藝也頗有研究,都是些新奇的樣式。

    「顧先生,本宮又來叨擾了。」我淺笑著道,從身後的漣芝手中拿過一件外套,是他先前在高樓救下我時借與我的外衣,我讓秋杉洗淨晾乾,今日特意拿來給他。

    「給主子請安。」顧經綸躬身行禮,「主子喜愛丹青,微臣自然是要盡心教習。」

    「先生過幾日便要出宮了吧?不知先生家中還有何人,本宮聽聞先生並非是皇城人氏。」我試探著問道,實則是想知曉他成親與否。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問,他成親,或者未成親,都與我無關,我身在皇宮,這輩子再無出宮的可能,與他,更是沒有可能。

    「是,微臣乃是江州人氏,家中父母早亡,跟隨師傅到皇城以後便再沒有回江州,也算是在皇城定居,家中,也只有微臣一人。」顧先生靦腆的笑了笑,接過我手中的衣裳。

    指尖上傳來淡淡的溫熱,他的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是常年作畫的緣故吧。

    「那顧先生何不留在宮中過年,人多也熱鬧些。」我有些欣喜的開口,他還未娶親。

    我隱隱的有些期待,想留他在宮中,同他一起過年。

    左右,皇上也不會和我一起過年,我也是一人。

    我知曉很是不妥,可皇上這會忙著寵幸胡煙,哪有心思來過問我的日常,我也曉得我這是僥倖心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或者也是因著這幾日常和白蘇蘇相處,我瞧著她這般的肆意妄為,有些羨慕,有些嚮往,也受了她的影響,我也大膽了一些。

    我告訴自己,幾日就好,待過了年,我便收好自己的心,將一顆心放在討好皇上身上,這段時日,便放肆一些。

    只要不越矩,發乎情止乎禮,皇上即便知曉了,也只是有些疑心,屆時,我再同他撇清關係即可。

    總好過一直在心中惦念,得不到,摸不著。

    我甚至在想,皇上根本就不在意我,這段時日我送了那些糕點過去,莫說是侍寢,即便是來瞧瞧我,皇上也不願。

    白蘇蘇中毒一事,皇上心中明白非我所為,卻還是讓我背上這罪,霍天心的事情,皇上本也可以直接找到霍天心,偏要讓我在眾人面前難堪,故意羞辱於我。

    既然皇上根本就不想見我,我想,他也不會關心我每日在做什麼,見了誰。

    只要我小心些,不讓旁人知曉我同顧經綸來往密切即可。

    「多謝主子好意,只是即便在宮中,微臣也是孤身一人。」顧經綸放好衣裳,倒上一杯熱茶放在我面前,忙著收拾好剪子和花草。

    「先生若是不介意,可到本宮宮中一同過年,就當是本宮謝先生這幾日的辛勞,這會子正是年關,本宮還日日來叨擾先生,屬實不應該。」我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自然些,其實緊張的不得了,兩手緊緊的絞著帕子。

    我緊緊的盯著顧經綸的唇,甚是害怕他拒絕於我。

    從小也不知被拒絕過多少次,害怕被拒絕,是頭一遭。

    「微臣多謝主子的好意,只是,不合禮數,主子好意,可旁人不會如此想,主子莫要因為微臣惹來閒言閒語。」顧經綸聲音溫潤,語氣也溫潤,從骨子裡透出的溫柔。

    他還是拒絕了我,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失落,他是因著不合禮數,擔心我惹上閒言閒語才會拒絕,並非是他不想。

    我脫口而出就想說我並不介意,張嘴的一瞬,我還是忍住了,改口道,「顧先生思慮周全,是本宮魯莽了。」

    他備好了筆墨,但今日我們沒有作畫,他同我說著遊歷時的趣事,西綏的萬象冢,遠疆的雪熊,都是我在書中都未見過的趣事兒。

    我喜歡這些沒見過的,沒聽過的,一直沒有機會去看看,所以自小喜歡讀書,看各種各樣的雜事錄,遊記,但都沒有聽顧經綸說著有趣兒。

    他邊說,也會邊給我畫,他的畫栩栩如生,就彷彿我也看到了一般。

    只可惜,不能身臨其境。

    一直到天黑,都過了晚膳的時候,漣芝一催再催,我才回到自己的宮中。

    第二日晨起,梳洗後我便去了鈺嬪的宮中用早膳,她宮中小廚房熬的粥甚是不錯。

    我去時,左綾剛剛把早膳備好。

    「我這是來得巧。」我淺笑著說道。

    鈺嬪撫著肚子,緩緩落座,「你今兒怎的這般高興,我瞧你的笑,都要從眼裡跳出來了。」

    我下意識的摸摸眼角,有些心虛的笑了笑,「見著你了,自然高興。」

    鈺嬪盛了一碗粥給我,是我最愛吃的玉蚌瑤柱粥,小小一口,鮮香味傳遍整個味蕾,很是開胃。

    「你忽然讓我來下棋,恐不是下棋這麼簡單吧?」我挑眉問道,她若無事,只是想消遣消遣,怎麼會特意說讓我來下棋。

    鈺嬪遞給左綾一個眼神,左綾遞給我一封信。

    我打開瞧了一眼,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

    上頭寫著的是白丞相早些年犯過的事,樁樁件件,全都寫的十分清晰,末尾還寫著,真假一查便知,樁樁件件皆經得起查驗,所言皆真,無一句虛言。

    我臉色大變,皺起眉頭,「這是從何處得來?」

    「我也不知,昨兒下午我從外頭散步回來,這封信便放在我的床上。」鈺嬪茫然的搖搖頭,又接著說道,「我知曉此事事關重大,我一時也沒了主意,這不,趕緊讓人差你今日前來。」

    我沉默了一會,又看了一遍信中的內容,當真是寫的十分詳盡,什麼都寫在了裡頭,厚厚實實的十幾張紙。

    就連白丞相早年間賣官鬻爵的事情,分別將官職賣於誰人,多少銀子,都寫的很是詳盡。

    我看了一眼外頭來來往往的宮女,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信放在你的宮中,有沒有可能是你宮中的人放的?」

    鈺嬪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應當不是他們,他們哪有這麼大的來頭,我害怕,是有功夫高強之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此信放在我的宮中。」

    倘若當真如此,此事甚是滲人。

    能繞開宮中這麼多的眼睛,悄無聲息的潛進鈺嬪宮中,此人一定不一般。

    即便是皇上這般的熟悉宮中部署,要想神不知鬼不覺,也會有些困難吧?我更傾向於是鈺嬪宮中之人所為。

    「這信,到底該如何處理,要不要拿給皇上過目?」鈺嬪小聲問詢我的意見。

    這封信對我和鈺嬪以及所有想扳倒白相的人來說,都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即便信上所言非真,我們也只是將這信交給皇上,並非我們之過,頂多也就是挨皇上兩句訓斥罷了。

    但就是如此,我覺得甚是不妥。

    「信上所言若是真的,為何要送給旁人,讓旁人得這檢舉之功?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信放到你的寢宮,為何不直接送給皇上,或者其他官員府中,后妃不得干政,送給官員比送給你要好得多,這裡面實在是有太多疑點了。」

    我緩緩說來,越想越覺得破綻甚多。

    此人一定是對後宮十分的瞭解,知曉現今在後宮中,最想對付白相的便是我,而鈺嬪,同我關係最好。

    送信的人是擔心將信交到我的手上,我會懷疑,所以送到鈺嬪宮中,好讓鈺嬪一時衝動,將這信送給皇上。

    那這人不僅是對皇宮十分的瞭解,對我和鈺嬪的性情也是十分的瞭解。

    只是這人算漏了一點,鈺嬪有時確實是性子急了一些,容易一時衝動,可這麼大的事情,依著她的性子,定是會慌了神,來同我商量。

    別看鈺嬪平日裡性子直率,強硬,其實就是個紙老虎,一遇到事比誰都容易慌神。

    「那不如我讓父親去查查他信中所言是真是假,再做決斷?」鈺嬪猶豫著說道,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她不想錯過。

    我搖了搖頭,無論真假,這事我都不想沾上身。

    信中寫的這般詳細,詳細到恐怕連白丞相自己都記不得這般的仔細了,偏偏這人記得這般詳細,還是多年前的舊事,我覺得很是不對勁。

    即便是真的,要檢舉,也不能由我們出面,我雖很想對付白相,但此刻穩固風家根基更為重要,風家根基不穩,這個時候就算是送上門,對付白相也不是好時機。

    「那這送上門的機會,我們就這麼放棄嗎?」鈺嬪眼中多有不甘。

    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我想了想,心裡有了個好主意。

    「這事不論是你出面還是我出面都不合適,但你說的對,送上門的機會,我們不能就這麼放棄。」我勾唇一笑,「既然送信的人想讓拿我們當刀使,我們也可以來一招借刀殺人,將計就計。」

    如此這般,即便是有什麼陷阱,也與我們無關。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燙手山芋,燙著別人的手總比燙著我們自己的手要好。

    「果然還是要同你商議,你這聰明勁兒當真是可惜了,要你是個男兒身,定能有一番大作為。」鈺嬪臉上的笑都快咧到了耳後根。

    115

    鈺嬪的一番誇讚,都讓我有些飄飄然了。

    然我一直都沒有什麼雄心大志,就是普普通通的想要自由,不受拘束,也甚是困難。

    我在宮中步步為營,處處算計,但我卻不能為自己圖謀一個自由身,倘若我真的這般聰明,我便能為自己求得一個出宮的法子。

    而現在,我只能在後宮中苟延殘喘,為風家圖謀一二,以穩固風家根基,保全父親母親。

    「在這深宮中,誘.惑太多,只要忍得住誘.惑,便能躲過許多的明槍暗箭。」我讓左綾取了一封新的信封,備好筆墨。

    「你這是何意?」鈺嬪有些不明白我為何要如此做。

    「這信可只有一封,這第一封我們自然要留住,將來也好對比筆跡,找出寫信之人。」我淡淡說道,讓漣芝走上前,謄抄下信件內容。

    我和鈺嬪的字跡皇上都十分熟悉,自然是不能由我們來謄抄,漣芝身份低微,旁人都不會覺得她能識文寫字,懷疑誰都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我還故意讓她用左手寫就,雖寫的有些歪七扭八,總也能看得出上頭的內容。

    吹乾上面的墨水,我仔細的放進信封裡,封好蠟,沒有急著送出。

    「等過幾日再命人送出,就送到……」我思索了一番,有些猶豫,不知道該送到哪位大人的府上。

    自然是不能送到白相黨羽的手上,還要選一位膽大敢言,一定能將此信呈於皇上之人手中。

    我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頭緒,我對前朝官員的瞭解不算多。

    「不如我寫信一封,問問父親的意見?」鈺嬪見我這般為難,開口說道。

    也好,父親尚在邊關,這信一來一回得耽擱月餘,大哥也不在皇城,鈺嬪的父親就在皇城,也能儘早的收到回信。

    「那便勞煩伯父了,一定要選一位有把握能將這信送到皇上手中之人,別白白浪費了這信,也不可打草驚蛇。」我囑咐道。

    我更擔心的是會洩露此信,白白浪費便也罷了,倘若打草驚蛇,豈不是給了白相收拾殘局,抹掉證據的時間。

    「放心,我定然會再三叮囑父親,讓他擇一個好人選。」鈺嬪立馬執筆書信一封。

    原先的那封信,不論是放在我的宮中還是鈺嬪的宮中都不太安全,倘若被人發現,私藏白相犯事的證據而不上交,也是個大罪過。

    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地方,司教所,無人會想到那個地方。

    徵得鈺嬪同意後,我收起信件,待午後去司教所尋顧經綸時,我便想法子將這信藏於司教所。

    若是被人發現,捅到皇上面前,也與我無關。

    而白相的人並未滲透到司教所,白蘇蘇也絕不會踏足司教所這個地方,我覺得沒有別處比司教所更加的安全。

    「你怎的會突然想到司教所。」鈺嬪讓左綾把筆墨撤下,擺上棋盤,不經意的問道。

    我一頓,手心冒出一層冷汗,心虛的不得了。

    「我近日跟著司教所的先生研習丹青,正好過去了也不會被人懷疑,況且這滿宮,只有司教所是最為安全。」我淺笑道,故意沒有提及顧經綸,或許是因著有些心虛,便刻意避著不說。

    鈺嬪點點頭,沒有追問。

    一直在她的宮中用完午膳我才離開,徑直去了司教所。

    我從鈺嬪宮中要了些油紙包著信件,免得受潮。

    路上,我迎面遇上白蘇蘇,慌忙低下頭,下意識的抓緊衣袖。

    「給汐長使請安。」白蘇蘇敷衍的行了個禮,徑直離開,待她走遠我才鬆了口氣。

    明知她發現不了我身上的東西,可就是心虛的很。

    司教所的幾位先生陸陸續續的都出宮過年去了,顧經綸家中無事,才在宮中多留幾日,替皇上整理保養倉庫裡的畫卷。

    我在司教所外頭轉了一圈,忽而想起昨日顧經綸在院中新栽了一顆樹苗,心思一動。

    踏進司教所,並未見到顧經綸,詢問了底下的宮人,得知顧經綸去皇上的倉庫裡拿畫卷,一會才會回來。

    正好。

    我支開司教所的宮人,同漣芝一道,挖開樹苗,將這信件用油紙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好,埋進土中,重新栽好樹苗,恢復成原樣。

    一時不察,衣襬和衣袖上都沾了泥,我讓漣芝拿來水桶,假意澆水。

    待顧經綸回來時,我已給半個院子的花花草草都澆上了水。

    「先生的話開的真好,這白梅煞是好看,先生修剪的也別出心裁。」我聽到他請安的聲音,回過頭,甜甜一笑。

    顧經綸看了一眼院中的花草,緩緩回道,「這是微臣從江南一帶學習的手藝,將這花草修剪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那先生喜歡什麼樣?」我脫口而出的問道,話一出口,立馬咬住了嘴唇。

    其實,我想問的是,他喜歡的人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這般的溫柔,一定也喜歡同樣溫柔的女子吧?我時常滿臉的嚴肅,他應當不會喜歡我這般的女子。

    「巧笑倩兮,眉目盼兮。」顧經綸聲音小如蚊蠅,我偏偏一字一句的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像是喃喃自語一般,眼神緊緊的落在我身上。

    我羞澀的低下頭,心裡的激動之情,難以掩飾。

    他這般回答,應當也是喜歡我的。

    「微臣唐突了,還請主子切莫怪罪。」顧經綸回過神來,連忙作揖道。

    「無妨,先生是至情至性之人,本宮斷然不會怪罪先生。」我勾起嘴角,眉眼間都是難以壓制的笑容。

    我許久都沒有過這般欣喜的感覺,我的心劇烈的跳動,這一瞬間,我覺得在宮中也不是黯然失色,也是有光彩的。

    「那先生留在宮中一起過年吧,人多熱鬧些。」我再次出言邀請,我想我的心意,他也是知曉的。

    顧經綸猶豫了一下,「主子盛情難卻,微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緊緊的咬住嘴唇,才能掩下笑意,我好像又回到了幼時,總是盼著過年。

    回到榮恩殿,我將她們都差遣了下去,拿著布帛上的畫像在懷中,在房中雀躍不已。

    活像個得了個糖人的幼童。

    我興沖沖的吩咐秋杉,今年的小年夜飯多備些。

    年三十晚上我要去合宮夜宴,只能留著顧經綸一道用小年夜飯。

    愉悅的心情沒有維持多久,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失落。

    好像,知道了他喜歡我,等這一陣的欣喜過了之後,我更加的難過了。

    他不喜歡我,我還能收住自己的心,這會曉得他喜歡我,我的心似乎就收不住了。

    我們的關係維持不了多久,或許是十天,或許是半個月,總之,時間甚短,這段時日之後,我們如何能回到原位,如何能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本是我一人難過,現在他也會很難過。

    我有些後悔,不該如此魯莽的去招惹他。

    晚膳後,秋杉來通傳,白蘇蘇已經擬好了節禮。

    我看了一眼秋杉送上來的名冊,便覺得頭疼不已。

    「主子為何煩憂,是因著超出預算了嗎?」秋杉問道。

    我搖搖頭,這次是白蘇蘇協理六宮後遇到的最大的一件事,她想要辦的漂亮,我甚能理解,即便是超了預算,花費大,這個窟窿白相也能補上,只是她著實有些缺乏經驗。

    白蘇蘇備的節禮比往年宮裡的還要貴重一些,但卻是繡花枕頭,只能放在宮中藏著,看著。

    無外乎都是些貴重的首飾,擺件等稀罕物,雖值錢,但正是因為值錢,她們也不好輕易處置,只能藏在庫中落灰。

    而往年宮中的節禮,都是成衣,絹布,錦緞,現銀,一些小首飾,還有一些吃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兒,她們想要變賣了添補家中也好,直接送到家中也好,總之,都是些用的上的東西,白蘇蘇的東西,只能看看。

    「可是主子,您不是已經吩咐了內務司準備好和往年一般的節禮嗎?」秋杉追問道。

    我雖有所準備,可我萬萬沒想到白蘇蘇選了這些個稀罕物件兒,再給各宮發放我備的節禮,這成本可就大了。

    我若是出言讓白蘇蘇修改名冊,結果不想也知道,她定是會拿一句又一句的話來噎我,不會輕易更改名冊。

    思前想後,我都覺得白蘇蘇備的禮十分的不妥,但我也沒有好的法子。

    「罷了罷了,等柔少使定下抓鬮的時間,在抓鬮前一天晚上,把內務司備好的節禮發下去,倘若皇上過問起此事,本宮去同皇上解釋。」我將名冊丟進炭盆裡一把火燒乾淨,看著便有些心煩意亂。

    說來也奇怪,白相府中已經出過兩位皇后,白相對白蘇蘇也是給予厚望,怎的沒有教習白蘇蘇這些東西。

    像母親,從小旁的大道理什麼也沒有教我,獨獨教了我一樣,如何做好一個一國之母,按理說,白蘇蘇也應當是被這般培養長大的,她怎的這般無能。

    她的一時任性,今年過年的銀子像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我若強行阻止,她只會拿我是不想她出風頭這話來噎我,這話傳到皇上和眾人的耳中,他們可不會顧慮這般多。

    左右都是錯,我只想把損失降到最低。

    116

    皇上一人責備於我,好過被眾人背地裡罵。

    「妹妹日日早出晚歸的,姐姐幾次都撲了空。」

    屋外傳來連少使的聲兒,我起身去迎她。

    「姐姐白日裡來過?你們怎的都沒有同本宮說。」我假意惱怒的呵斥了秋杉一聲,秋杉低下頭,退下去端茶。

    「是我讓她們不必同你說了,左右你也沒在,說了還讓你記掛著。」連少使在榻上坐下,看著我的眼神裡透著些打量。

    我被瞧的有些不自然,「這是怎麼了?」

    連少使遲遲沒有說話,待秋杉端了熱茶上來,她輕輕的抿了一口,將茶盞放在桌上,合上杯蓋。

    接著,她又拿過我茶杯上的杯蓋,左右打量了一番才說道,「妹妹的茶具甚好,釉色透亮。」

    話落,她將茶蓋子疊在她的杯子上,猛然一鬆手,杯蓋掉落在桌子上,碎成了幾片。

    「妹妹,這杯子上既然已有杯蓋,即便是這旁的杯蓋再好,也蓋不上了。」連少使的話裡有話,眼神意味深長。

    我微微低下頭,「姐姐的話我都明白,我心中有分寸。」

    拉起我的手在手心裡,連少使輕嘆了一口氣,「妹妹,姐姐不是怪你,只是,皇上可不是這麼大度之人,他是太后的嫡親血脈,同樣是眼裡容不得沙子。」

    她說的我又何曾不知曉,定是那日我讓顧經綸去我宮中取墨,讓她起了疑心,這幾日留心著我,才同我說這般多。

    「姐姐放心,我曉得該怎麼做,姐姐的心意我也知曉。」我牽強的笑道。

    後來的幾日,我不再整日流連於司教所,我剋制著自己的心,顧經綸似乎也曉得那日越矩了,我們彼此之間刻意避著距離。

    離過年還有十日的時間,白蘇蘇的抓鬮時間已定下,就在三日後,我吩咐秋杉悄悄地去瞧過,她準備的還算順利,有邱總管的幫忙,挺像模像樣的。

    後來,我讓秋杉將發放節禮的時間改成了三日後的一早,若是頭一晚發下去,白蘇蘇得了消息,定是要來我宮中鬧上一鬧,屆時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局面。

    今兒個,鈺嬪家中來了回信,鈺嬪的父親擔心會累及鈺嬪,不是很贊成此事,讓鈺嬪將此事爛在肚子裡頭,就當沒有看見。

    「也不知我這性子是隨了誰,父親一向尋求安穩,不喜惹這麻煩事兒,我偏偏忍不下不平之事。」鈺嬪不停的嘆氣,身後左綾手中抹了一層厚厚的中藥泥,放在她的太陽穴四周揉按。

    我聞著嗆鼻的中藥味有些作嘔,坐的稍遠了一些,「安大人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白相的勢力非安大人所能招惹的起。」

    事關一大家子人,安大人不敢冒險也在情理之中。

    「不如此事便作罷,我們將那兩封信燒燬,便當沒有瞧見。」我開口問道,先前是我考慮不周,不論如何,這信都是在鈺嬪的房中,她都已經牽連在其中,無法抽身。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安大人的小心不無道理。

    「我不甘心。」鈺嬪睜開眼,看著我的眼神十分堅定。

    「你可想好了?這是多大的風險。」我再三確認道,依著我的想法,我還是希望此事到此為止。

    鈺嬪摸了摸肚子,快五個月的身孕了,雙生胎顯得肚子更大,好似旁人快要臨盆了一般大,她的行動也更加不便。

    她指指自己的肚子,神秘一笑,「你瞧瞧我肚子裡的這兩個小人兒夠不夠保住安家的榮華。」

    我一愣,隨後揚起嘴角,原來鈺嬪早就想好了退路。

    宮中許久都沒有過雙生子,不論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是吉兆,皇上即便是看在皇嗣的份上,即便安家出了再大的亂子,也會從輕發落。

    我心思一動,心裡有了良策。

    「你可記得汝安侯之女。」我挑眉問道。

    「你是說沅良人?」鈺嬪眼神一動,來了精神。

    先前被毒蛇咬傷的汝安侯之女,蘇子顏,現在是皇上的沅良人,她的父親汝安侯年紀輕輕被封侯,全是仰仗著開國功臣之功,汝安侯盡心輔佐皇上登基,但現在也是坐了冷板凳,只能眼睜睜的瞧著白相得寵。

    我想,汝安侯這會心裡也很不好過。

    堂堂侯爵,斷不會臣服於丞相之下,我可以肯定,汝安侯絕非白相一黨。

    更何況汝安侯是武將,他的父親鎮守邊關多年,汝安侯年少時立下大功,這些豐功偉績累在一起才換得一個爵位,憑何白相一介文官如今呼風喚雨,他們之間,也定是勢如水火。

    「那你打算如何做,若這信直接送進汝安侯府中,汝安侯會交於皇上嗎?」鈺嬪追問道。

    117

    將這信直接送到汝安侯府上,汝安侯也定會權衡利弊一番,最後未必會如我們所願。

    「放到沅良人的房中。」我神秘一笑。

    蘇子顏從選秀到冊封,一直受白蘇蘇打壓,按身份尊貴,蘇子顏的父親是侯爵,白蘇蘇的父親沒有爵位在身,自然是蘇子顏更加尊貴些,架不住白相權勢滔天,得皇上寵愛,她也只能忍氣吞聲。

    明面上,蘇子顏什麼都不顯露,可我曉得,蘇子顏有侯爵千金的驕傲,一直不滿白蘇蘇的驕橫,這個機會放在她的面前,我想她不會放過。

    有蘇子顏出言說動汝安侯,成功的幾率大很多。

    更要緊的是,汝安侯一向是個嘴嚴的人,即便最後沒有交出這封信,也不會透露半分消息出去,我大可放心。

    鈺嬪迫不及待的說道,「那我這便讓左綾去辦。」

    我點點頭,這事鈺嬪去辦比我去辦要穩妥。

    鈺嬪說得對,她的腹中有兩個皇嗣,出了什麼意外,查到鈺嬪的頭上,皇上會睜隻眼閉隻眼,我去做,查到我的頭上,皇上未必會留情面。

    「明日的抓鬮,你去不去。」我問道,今兒個良可人遞話過來,身子不適,明日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良可人頭一胎,年紀輕沒什麼經驗,一直都小心呵護著,除了偶爾到御花園裡走走,都是臥床靜養,明日不去也好,人這般多,萬一有什麼閃失便不好了。

    「你瞧我這身子這般的笨重,過去也只是添亂。」鈺嬪搖搖頭,她只要一想到白蘇蘇耀武揚威的樣子,便沒了興致。

    我笑了笑,我也是想勸她不要去的,人多雜亂,誰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不懷好意,她的孩子來的意外,我不想也走得意外。

    「踏踏實實的養胎,待產下腹中子,還有的忙。」我又叮囑了兩句,沒有再繼續叨擾,回了榮恩殿。

    第二日一早,漣芝伺候我起身,遲遲未見秋杉的身影,她應當是忙著去給各宮送節禮去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起身朝御花園走去,白蘇蘇的抓鬮宴也擺在流櫻小榭,似乎是有意要與我攀比,瞧瞧這宴席是誰擺的更讓眾人滿意,這點小心思,恐怕大夥兒都瞧出來了,背後正看著我們爭鋒相對的笑話,以當茶餘飯後的談資。

    快到御花園時,秋杉匆匆趕來,她是一路小跑著過來,還不停地喘著氣。

    待她平穩氣息,我才小聲的問道,「節禮都發放下去了嗎?可有什麼岔子?」

    秋杉點點頭,「主子放心,奴婢瞧著內務司的人一份份的各宮送去,不會出岔子的。」

    我頗為滿意,不過為免有意外,我還是囑咐道,「一會結束了差人去各宮傳話,告知她們節禮都已經發下,報上節禮清單,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免得缺東少西的引起不滿。」

    這宮中諸事,即便誰宮中少了些什麼,也不會刻意來同我說,只會暗自猜測,我不想她們胡亂猜測,還是傳個話下去,做的周到些才好。

    「主子做事這般的周到,旁人可學不來。」秋杉彎起嘴角,似是討好我一般,我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子。

    身旁不時有人經過,我遠遠的便見著流櫻小榭裡頭擠滿了人,她們應當都很是期待白蘇蘇的額外賞賜。

    「對了,柔少使宮中的那份沒有送去吧?」我邊走邊問道。

    我吩咐過秋杉,白蘇蘇的那份等她抓鬮結束後再送去,免得她知曉了,鬧出什麼事端。

    「啊,這……」秋杉一拍腦瓜子,一臉的猶豫。

    我心道不好,連忙說道,「還不趕緊去柔少使宮門口攔著,千萬別讓這節禮送去。」

    秋杉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我站在原地不停的來回徘徊,心裡十分的緊張,但願秋杉來得及攔下送禮的內侍監,或者白蘇蘇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好一會,人都差不多到齊了,我還沒有見到白蘇蘇和秋杉的身影,我便覺得有些不好。

    差不多到了時辰,我才看到白蘇蘇的身影,我還瞧見秋杉遠遠的跟在她身後,低著頭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