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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盒子到戒指,都是他精挑細選的。

    連這身衣服,也是新換的。

    過生日,就得穿新衣服,這是秦桑梔教他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裴渡是明天下午——也即是他生辰當日才會回來的。可想起出發前桑洱說的話,他神差鬼使地開始擠壓時間。每日睡少一點、跑快一點……就這樣,硬生生擠出了大半天時間差,在生日前夜趕回來了。

    不知道等會兒她看見他早回來了,會是什麼表情。會很高興、很驚喜嗎?

    哪知道這鬼天氣今天註定和他過不去。在半路上,天氣毫無徵兆地一變。電閃雷鳴,大雨撲面而至。

    這四周一點遮頭的地方也沒有,裴渡臉色猛變,嘴裡咒罵了一聲。這一路上雖說非常愛惜自己的新衣服,可在雨來的瞬間,他還是條件反射地將錦盒護在了懷裡,用衣服擋著盒子,快速奔跑了起來。

    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府邸前。府門緊閉,院牆之內,漆黑安靜,燈火昏暗。

    裴渡微一挑眉。

    才這個點兒就沒聲音了,是都睡了嗎?

    夾著盒子,正要開門,忽然又猶豫了下。將盒子裡的那枚戒指拿了出來,藏在了手心,顯眼的錦盒則塞進了乾坤袋裡。

    沉重的府門開關,於黑夜裡發出了“吱呀——”的一聲。

    裴渡放下了門閂,哼著歌,步伐輕快地往府邸深處走去。

    繞過了一個彎角,“噗嗤”一聲,彷彿絲帛綻裂的皮肉被捅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裴渡的步伐猛地一剎。

    一把尖銳的長劍,刺入了他的左肩裡。

    鮮血

    “咕嚕咕嚕”,從劍刃與皮肉的間隙裡冒出。

    雨早就停了,夜空的電光綻開,乍亮的白光,照亮了另一端,劍主人那張全無血色的臉:“裴渡,殺了我養父的人,是不是你?”

    連繞彎子都沒有,就這樣直接地問了出來。

    撕破了三年多來平和的夢境,也解釋了這把劍為何會突然向著他。

    “……”裴渡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肩傷,忽然笑了一聲:“過了今晚我就二十歲了。姐姐,你就給我準備一份這樣的禮物,我可真傷心啊。”

    頓了頓,他抬目,環顧了這安靜得彷彿沒人的宅邸一眼,陰惻惻道:“我就說呢,怎麼那麼靜。其他人呢?他們都走了?姐姐還真是準備充分啊,怎麼,怕打起來的時候,我會傷了你的好家奴們?”

    這三年多來,面對桑洱,裴渡的臉上,已經幾乎不會出現這樣陰鷙的神色——或許該說他裝得很好。

    這似乎是第一次,他不加掩飾地將內心湧動的暗黑情緒,表露無遺。

    肩膀湧出的熱血,很快就將裴渡這身新衣服,染出了一塊難看的、深色的血漬。

    但本來就被雨弄溼了。再髒一點,似乎也無所謂了。

    裴渡突然就覺得無所謂了。

    去他媽的過生日,去他媽的新衣服。

    桑洱咬了咬牙:“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在這一段劇情裡,【秦桑梔】是故事的原住民,她沒有未卜先知之力。驟然得知真相,得知自己身邊藏了三年多、對她耍乖撒嬌的少年,竟是殺害她養父的仇人,潛伏在她身邊那麼久不知想做什麼。恐懼、憤怒、懷疑與後怕,瞬間就佔滿了她的心。

    三年前的裴渡就能弄死幾個像秦嘯虎那樣的高手,殺了董邵離。秦桑梔不敢託大,她此刻的修為恐怕不如秦嘯虎深厚,完全不敢輕敵。但至少她還知道不能放這樣的危險人物離開。所以,她不僅在府邸四周佈下了陣法,以己身的存在困住裴渡,還一來就刺了裴渡一劍。

    這兩天時間,桑洱用了最後30字的權力,送走了這座府邸裡侍奉了她三年多的家僕,包括年老的鬆鬆。因為在原文裡,她死掉以後,秦家的全部人,都沒有被裴渡放過。

    她不是救世神,管不了那麼多人,那就只能護著這些熟悉的人們。若是正常遣散他們,不說耗費的時間很長,肯定有不願意離開的人,或者是走了會被抓到的人。忠叔要是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恐怕拼了老命也會留下來。

    直接修改原文的力量是強大的。再不願意的人也會瞬間願意。

    就這樣,桑洱斟酌字句,用有限的字數給了忠叔等人一條活路,讓大家都有多遠跑多遠,此生不會再被找到。

    送走他們後,桑洱獨自在偌大的府邸裡畫下陣法。當陣中有二人時,即會啟動陣法。而若立下陣法之人死亡,則會起火,為另一方離開造成障礙。

    複雜的陣法,耗費了桑洱不少心力。但比起之後要刺的那一劍,這都不算什麼。

    本以為這一切在明日下午才會來臨,這天夜晚,桑洱正在房間裡收拾東西——她想效仿之前的做法,將有用的東西收入乾坤袋,找個地方埋起來。忽然被告知裴渡提早回來了。

    還沒有完全做足心理準備的她,就這樣站到了這裡。

    按照預設,桑洱這一劍,應該是朝著裴渡的心臟去的。

    因裴渡的心臟天生略有異位,才會躲過一劫。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動手是另一回事。

    在提劍的那一剎,不知為何,她的手就是一抖,劍尖就沒入了現在這個地方——偏離了目標之處極遠,刺進了左肩膀裡。

    面對桑洱的質問,裴渡慢吞吞道:“是啊。我殺的。”

    “為什……”

    “為什麼?你這不是廢話嗎?因為董邵離該死啊!不然我吃飽了撐的去殺他?”裴渡驟然提高了聲音,每個字都彷彿是從牙縫裡狠狠地撕碎,碾出來的:“董邵離這個賤人,娶了妻又在外面騙我母親,對她始亂終棄,這就罷了,還對這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對我這個私生子,也痛下殺手!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還活在世界上,他就該死!就該斷子絕孫!我有殺錯嗎?!”

    轟隆雷鳴,桑洱的身體輕微地晃了晃,聲音發顫:“你和他的恩怨,我並不清楚,我也沒有立場阻止你報仇。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我救了你後,你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故意接近我,還裝作很喜歡我的樣子,這樣很好玩嗎?你留在我身邊三年多,就是為了報復我?”

    裴渡哈哈笑了一聲:“不然呢?不是報復你,還能是因為喜歡你啊?”

    桑洱的臉色被他盡收在眼中。她臉色慘白,情緒激動,但並沒有絕情蠱發作的跡象——絕情蠱發作,不僅會渾身劇痛,七竅中某幾個位置,還會湧出血來,甚至是全部一起出血。

    也即是說,她真的一點都沒有喜歡過他。

    彷彿一錘定音的宣判,讓裴渡期盼了許久的事兒落了空。但湧上心頭的,卻不是報復失敗的遺憾和挫敗。而是一種比被劍刺傷更濃烈的不甘、苦痛和嫉恨,在撕裂著他的身體內部。

    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那就再好不過,再好不過!他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和她磋磨。

    “秦桑梔,你比我大了好幾歲,怎麼還這麼天真啊。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被我騙了三年多了。董邵離躺在泥裡都化成白骨了吧,你呢,還上趕著對我好。到現在還幻想我喜歡過你。就連要殺我,也不敢朝著心臟來。”裴渡語氣詭異:“不敢刺我心臟就罷了,肩膀你倒是捅深一點啊。”

    劍刃半深不淺地沒入了血肉裡,裴渡說完,冷不丁地,朝前走了半步。

    劍直直地插入肩膀更深,劍尖幾乎要刺出背後的衣服,血泡“咕嗤咕嗤”地大股冒出。

    桑洱耳膜一嗡,當那些血流到她指腹時,她的手腕一抖,竟是微一鬆手。

    裴渡明明是被刺傷的人,卻彷彿毫無痛覺,笑容越發擴大了,簡直稱得上是燦爛。

    他的腦子發熱,吐出的話語一句接一句,彷彿都是本能,無須思索,即句句誅心:“怎麼不繼續了?這就鬆手了?秦桑梔,你這幾年是不是裝情聖裝上癮了,在這裝個屁啊。裝出一副不忍心殺我的模樣,我呸,你喜歡的哪是我,你喜歡的是秦躍!把我當什麼你自己清楚。秦躍都娶了別人了,把你拋棄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找了那麼多像他的人來安慰自己,賤不賤啊?我要是秦躍,牙齒都要笑掉了!”

    此刻的裴渡,不僅說話刻薄,就連看起來,也像是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誰捅了他刀子,他就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對方痛苦百倍,發洩到自己痛快為止。

    “我每次親你,你裝個不要的樣子,其實心裡還挺享受的吧。我就不一樣了,每次看到你這張臉,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裴渡抓緊了插著自己傷口的劍刃,毫無痛覺般,猛地扯了下來,扔在地上,微微一笑:“董邵離的女兒,我還以為有多稀罕,原來嚐起來也不過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