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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色的江濤, 灰沉的天,寥寥數只飛鳥掠過。那片翻飛的雪白衣角,落在桑洱的眼裡, 轟地一下,讓周遭的嘈雜,都遠去了。

    算算時間, 這時候的謝持風,已經過了十六歲。

    與一年多後, 在大禹山杏花林和桑洱一號馬甲相遇的他, 已經非常相近了。

    的確, 在原劇情裡,是寫過謝持風最後一次看到他的白月光, 就是在他十六歲第一次下山除祟時。

    這一別後,謝持風跟著同門除祟。打算結束之後, 再去找白月光敘舊。

    孰料,此次的同行下山的鄲弘深,為了給自己的小青梅找溫養血脈的珍稀奇藥, 堅持在妖獸巢穴裡多留了一天, 導致謝持風晚走一天。

    等他去到瀘曲時, 看到的就只有一座燒燬的秦宅了,白月光也不知所蹤。

    這也是謝持風和鄲弘深結下舊怨的原因。

    前前後後,全都串起來了。

    被別人盯著, 或多或少會有感覺。謝持風似乎察覺到了有視線落在自己側頰上,隨眼看了過去。

    在人海里, 一個熟悉的身影掠入眼簾,謝持風的目光乍然凝固。彷彿因為難以置信,那張冷淡平靜的美人臉, 也有了明顯的波動。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漸漸加開步速,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急切,撥開了人群,快步朝她跑來,像是怕她會消失。

    也就十幾步路的距離,一眨眼,兩人之間再無閒雜人等的阻擋了。

    這短短的時間裡,桑洱已經調整好了心情,仰起頭,衝他露出了笑容,率先喊了他一句:“持風。”

    她還記得他。

    不僅記得,還能在茫茫人海里,一下子就認出他。

    謝持風的心口一熱,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且驟然重逢,他忽然間不知道該叫桑洱什麼,憋了半晌,竟是拘謹地喊了一句:“秦小姐。”

    在秦家借住的時候,謝持風只認真地喊過桑洱一次,而且喊的是“姐姐”。

    現在,這句軟糯的稱謂,根本叫不出口了。

    果然符合他的性格,桑洱忍不住笑了起來,當面點破: “你那時候不是喊我姐姐的嗎?這麼生分幹什麼。”

    謝持風眼睫顫了下,耳根微熱:“我,我只是……”

    “行了,只是逗你。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吧。”桑洱緩了緩神色,柔聲道:“持風,當年你走得那麼急,我都沒有好好和你說句再見,之後也一直很擔心你。你現在過得好嗎?”

    沉浸在重逢的目眩和喜悅裡,但聽到這句話,謝持風的神思就瞬間被拉了回來,目光一凜。

    當年,他就懷疑過,自己被送走究竟是誰的主意,很想當面問問。只是,後來在機緣巧合下去了昭陽宗,成為了箐遙真人的弟子。因仙門有令,在結丹之前不可下山,這三年來,再無機會當面求證此事。

    今天是他第一次隨同門師兄師姐下山除祟。沒想到,上天安排,竟會在這裡碰到她!

    聽秦桑梔說的話,可以聽出來,她也是被矇在鼓裡的那個。

    謝持風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邪性的人的身影。

    這一思索,他的停頓已超過了兩秒。

    面對桑洱變得有點疑惑和擔心的表情,謝持風回神,立刻答道:“過得好。”

    桑洱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在箐遙真人身邊,謝持風不會受苦。她的目光轉而落在他的衣襟和佩劍上,笑道:“這是昭陽宗的校服吧?真好看,好適合你。你今天怎麼會在這裡?”

    “我隨師門下山除祟。”謝持風簡潔道,同時,目光不著痕跡地四處看去,沒看到預想中的裴渡,微微皺了皺眉。

    他記得,三年前,裴渡就像塊狗屁藥膏,總是跟著秦桑梔。

    如今,秦桑梔外出,離開了瀘曲,卻沒看到裴渡在她旁邊,還真稀奇。

    難道裴渡已經走了?

    謝持風遲疑了下,黑眸看著她,道:“怎麼沒見到那個叫裴渡的人?他不在你身邊了嗎?”

    “……”桑洱想到之後會發生的事,點頭,撒了謊:“對。”

    就在這時,桑洱帶著的隨行小侍女擠開人群,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小姐!那邊的艄公說現在風變小了,馬上可以出船,我們得趕緊,一會兒風變大了,我們可能天黑前都到不了瀘曲。”

    與此同時,渡口遠處的一面旗幟下,傳來了一道喊聲:“謝師弟,你在做什麼呢?我們該走了。”

    桑洱往那頭看了一眼,看見了一行雪白衣裳的仙門子弟,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鄲弘深。她善解人意地對謝持風說:“你的同門在叫你了,你快去吧。我也要上船了,等你閒下來了,再找我敘舊也不遲。”

    謝持風皺眉。

    此地人多吵雜,遠處的人不斷催促,彼此都急著要走。

    而當年的事,三言兩語也都說不清。

    因為早已領教過裴渡的惡劣,謝持風本來打定主意,如果裴渡這個兩面派的危險人物還在秦桑梔的身邊,那麼,即使她很難一下子相信、即使只能吊著她胃口,他也會立刻告知她真相,並提醒她,要小心此人。

    但現在,裴渡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危險源已不在。

    不如就像她說的,等他除

    祟後,再坐下來,從頭至尾,一口氣地對她把事情都交代一遍吧。

    謝持風終於下了決定,不忘再向桑洱確認了一次:“你現在還住在原本的地方嗎?”

    桑洱點頭。

    “好,過幾日我會上門拜訪,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你說。現在……我就先告辭了。”

    謝持風與她道別,轉身沒走多遠,後方的人忽然喊了他一句:“持風。”

    謝持風腳步一頓,回頭,疑道:“怎麼了?”

    江風凜冽,吹拂著桑洱那襲披風那圈毛領。她的臉頰被襯得更小,鼻尖凍得微微發紅。

    桑洱認真地看了謝持風一會兒。

    不知道算不算孽緣,秦桑梔和青竹峰的桑洱,這兩個與謝持風關係甚大、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的角色,竟是由她扮演的。

    在這之後,桑洱想不到他們還能有什麼交集。這估計就是她和謝持風最後一次正兒八經的對話了。

    隔著人海,桑洱最終只是對他笑了笑:“沒什麼,保重啊。”

    謝持風並沒有察覺到,這是一句永別。

    頷首,最後看了桑洱一眼,就轉身,走向他的師兄師姐們了。

    漸行漸遠。

    .

    江上風浪甚急,還添了幾分驚險,回程比去程更快。

    抵達瀘曲時,是深夜時分。正好距裴渡生辰還有兩天,因為知道桑洱給他慶祝的慣例,府中的下人都提前在給家裡佈置,裝點得十分有氣氛。忠叔年紀大了,滿臉慈祥地揹著手在指點大家幹活兒。

    桑洱沒有叫停他們。回了房間,就對系統說:“系統,修改原文30字這個權力,我現在就要用。”

    系統:“沒問題,宿主,馬上給你加載原文。”

    空氣裡,彷彿光牆,浮現出了半透明的原文片段。雖說可修改字數頗多,但某些重要的劇情依然是固定著不能修改的。譬如不能把“秦桑梔死了”換成“秦桑梔活了”。好在,桑洱也沒打算動這部分。

    系統觀察她的動作:“說實話,宿主,我有點驚訝你會修改這些地方。我以為你更多會用在自己身上。”

    桑洱搖頭:“沒什麼必要。現在這樣比較合適。”

    這一次,桑洱花的時間比上回要多得多,敲打、計算,最後通讀一遍,終於點了提交。

    天已經微微亮了。

    桑洱默默地思索了一遍後面的劇情。

    根據劇情,裴渡約莫會在他生日的那天下午回來。距離那天,還有一日多一點的時間。

    這也是留給她最後的時間了。要及早準備……劇情裡的那個東西才行。

    .

    今年的寒潮,來得比往常都早。

    十二月初,冷風蕭瑟,天凝地閉。尤其是入夜後,夾著冷霜的雨,打得人骨頭縫兒都在顫。

    這天夜裡,瀘曲下了一場大雨。噼裡啪啦,雨點稠密。還未至眠時,路上已沒什麼人了,許多鋪子都早早打烊。金器珠寶鋪子的掌櫃靠在櫃檯邊打瞌睡。忽然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叫醒。

    “啪”的一聲,一個沾了水珠的錢袋拋到了他的檯面上。

    掌櫃一怔,抬頭就瞧見了一個被冷雨打得半溼的年輕男人。穿著一身打眼的衣裳,褐發上沾了晶亮的水珠,臉也凍得有點蒼白。微微抬起下巴,說:“把你這裡最好的戒指都拿出來。要金的。”

    ……

    半個時辰後,裴渡拿著一個錦盒,快步走出了鋪子。

    雨恰好停了,趁這個時候,裴渡加速往家裡的方向走去。腦海裡浮現出盒子裡的東西,他不由咧了咧嘴,頗為滿意自己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