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88、身死(雙更合一)

    第88章

    鎮壓著劍冢的劍道被取之後, 劍冢的天氣在短短几天內經歷了四季輪迴,前兩日還是豔陽高照,晴空萬里, 這兩日就已經是秋風掃地,枝零葉落的景象, 雨下一場歇一場,一場寒過一場。

    不過短短三五日, 內圈的那個小湖湖面上, 甚至都結出了薄薄一層冰,凝起了霧似的霜花。

    天氣反常,瘴氣也開始作亂。

    那些才醒過來不久,前世位居中正十二司和長老院官署的人便擔下了這個擔子, 四處分散著驅散瘴氣, 出手威懾地底下那些未曾死絕的存在,但沒過幾日,遊雲撓著腦袋進來稟報進展的時候,頗有些煩惱。

    “……帝陵開啟, 瘴氣全部跑到內圈中心作亂, 那裡人多,我們還得藏匿身形氣息, 出手十分不方便, 只能用些溫和的手段驅逐,可這些東西綿綿未絕,見我們束手束腳,便知有顧慮,專往人多的地方去。”遊雲站得筆直,說話跟背書似的, 一聽就知道來時斟酌了許多遍,“君主,聚集過來的人太多了,劍冢底下雖然有壓制,可血蟲這種東西實在危險狡詐,他們沒這方面的提防,又都還是些未長成的小孩子,我們怕有人著道,將這東西帶回四洲。”

    “不必擔心這些。”淞遠見秦冬霖不想說話,便開口解釋:“君主當年血洗那些世家的時候,就曾留有後手,血蟲難纏不假,可本質是專為汲取世界樹力量而生的東西,沒什麼攻擊性,除卻那兩條已經得逞的血蟲,其餘不足為懼。”

    遊雲鬆了一口氣,他們確實被血蟲害慘,也嚇怕了。

    “不過人確實是有些多。”淞遠回身,看向秦冬霖,道:“四洲每回開啟中州之門,都是三年為期,可今日不如往日,他們繼續待下去,可能不妥。”

    遊雲看向淞遠的目光,頓時充滿欽佩。

    他這次來,想說的就是這個,可話臨到嘴邊,實在不知道怎麼說。

    最令人發愁的一點,是他們中州的君主和帝后,如今是四洲那邊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更親近哪邊。

    秦冬霖閉目沉吟半晌,道:“帝陵會在天道現世之前關閉,屆時,你們將他們送入連接中州和鹿原的天懸道,同時製造異象,提醒守在結界外的人,讓他們提前接人。”

    遊雲面色一喜:“君主和帝后會留在中州?”

    秦冬霖搖頭,聲線冷冽:“承載天命後,我們便返回四洲。”

    遊雲提步離開之後,秦冬霖對坐在另一邊的淞遠道:“中州甦醒,事宜諸多,我與湫十無法久留,這邊,都要麻煩你。”

    淞遠臉上清潤的笑凝滯了一瞬,他扶了扶額心,道:“你知道,我實在不喜歡管這些……你們的身份,時間長了,四洲那邊瞞也瞞不住的。中州百廢待興,許多事情都要你們親自處理。”

    “你們就算要走,也別停留太久。”

    “不久。”秦冬霖沒將淞遠當臣下,說起話來,也隨意一些,“回去成個親。”

    淞遠愣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也是,你們如今,還未成婚呢。”

    他笑起來,拍了下秦冬霖的肩頭,道:“行啊,提前恭喜了。”

    “讓醒來的人老老實實待著,別想著往四洲地界跑。”提起成婚,秦冬霖也難得的現出些笑意,他看向淞遠,道:“屆時,帶著皎皎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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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冢的地底,是一個被挖空了的巨大巢穴,說是巢穴也不妥帖,因為它更像一個望不到邊際的囚籠,暗無天日,腥臭無比。

    目光所至,是屍山血海,白骨成堆,還有很多幽怨的,不成人樣的魂靈。那些魂靈有的長著一張像模像樣的人臉,脊背卻詭異的近乎垂直的彎著,一雙雙彎曲的,不斷蠕動的手掌從折斷的脊背中生長出來,用盡全力的動作,像是要最後抓住些什麼。

    還有的魂靈臉上掛著一條條的血線,渾身都是破裂的,像一團團碎肉黏合著縫在一起,勉強拼成了一個人樣。

    無數條蘊含著五行鎮壓之力的鎖鏈從四面八方,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橫穿整片空間,將那些人一個不落貫穿,刺進胸膛。從高處看,那些掙動的人影,就像是鐵籤子上傳著的肉串。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世界樹樹靈現身的時候,就像是滾熱的油鍋裡滴下了一顆水珠,噼裡啪啦一路炸開。這裡的人,不論是睜著眼的還是沒睜眼的,都嚯的抬起了頭,目光落在那株青翠欲滴,生機濃郁得化不開的小樹上,臉上出現了一種狂熱的,幾乎沉醉的癲狂神情。

    他們一躁動,那些粗壯的鎖鏈便繃直了,上面雷弧閃動,光芒大作,流水一樣蜿蜒進了那些魂靈體內,淒厲的慘嚎聲驟起。

    樹靈揹著手,長衣廣袖,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姿,與此地格格不入。

    它站在一塊突起的長石階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觸及到那些怨恨的,貪婪的,恨不得撲上來置它於死地的眼神,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嘆息,還是該怒罵。

    最終,也只是深深的沉默。

    半晌,樹靈看向奄奄一息,紅線散作一團,眼皮耷拉著的星冕,有些疑惑似地開口:“怎麼還不來。”

    這話,自然不是跟星冕說的,但後者聽見下面鋪天蓋地,攪動不休的聲浪,他手指微微動了下,漸漸轉醒。

    感受著身體的狀態,星冕像是意識到什麼,想撐著手掌坐得端正些,可掌心才觸到地面,便鬆散的化作了一團雜亂的紅線。

    他看著那團紅線,突然就想起了從前,他第一次見宋玲瓏時,也是同樣的弱小,無助,家人死在眼前,他在牆角的過道里死死地蹲著,身上罩著一件並不穩定的遮蔽氣息的法寶,渾身僵硬,繃得跟石頭一樣。

    那群趾高氣昂的門派弟子沒能發現他,宋玲瓏卻一下子感應到了他的氣息。

    她將他從裂縫裡連哄帶騙牽出來,溫聲細語跟他說話,眼睛彎著,要多耐心有多耐心。

    那一抹笑,他一記,就記到了現在。

    人如蜉蝣,朝生暮死,回望他一生,經歷大風大浪,也曾高高在上,俯視眾生,臨死,卻回到了最不願回顧的狀態。

    “在等,秦侑回嗎?”星冕眼珠子費力地動了動,問世界樹。

    那樣長久的歲月,世界樹從枯敗到重煥生機,耳邊只有這麼一個活人,世界樹對他,也還算有兩分耐心。

    “是。在你徹底消散之前,他要見你一面。”世界樹見他實在挪得費勁,於是彎腰幫了他一把,將他擺得端端正正,這樣,等他閉上眼睛時,姿態也不算難看。

    “多謝。”星冕扯了下嘴角,說得很客氣,唯一沒有破碎的雙瞳中,全是灰白的死氣,從前時時刻刻藏著的陰翳之色隨著生命走到盡頭,也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如釋重負的解脫之意。

    自從上次妖月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走了之後,他就是這副樣子了。

    唯一支撐著的信念坍塌,面對著痛苦的,一眼望不到頭的無邊歲月,突然之間,就沒有再走下去的心思和想法。

    恰好,這具身體裡最後一點靈力,也要被吸乾了。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該回到宿命原本的面貌。

    挺好。

    世界樹看著他微揚的唇角,想,這人不想活了之後,真是無所畏懼。聽到秦侑回要來,都能坦然面對,看不出什麼懼怕之意,像是全然忘了上次相見,被打得鼻青臉腫沒了半條命的情形一樣。

    地底環境不好,那些魂靈的眼神若是能化為刀,早將樹靈紮了個對穿。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樹靈從慈眉善目,溫和無害的笑臉,到揹著手來回走動,眉頭緊鎖,要不是曾有愧於人,現在又有求於人,它早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