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80、歲月(雙更合一)

    帝陵開啟的時候, 湫十還在研究妖月琴上的一首古曲,琴音才響第一下,屋外的雨突然下得極大, 像是半空中有人端著一盆水兜頭蓋臉地倒下來,落在小木屋窗邊寬大狹長的芭蕉葉上,發出噼裡啪啦清脆的響聲。

    大地震顫起來。

    湫十抱著琴往外看了一眼, 正碰上秦冬霖進門, 他往門框上靠了靠, 模樣顯得散漫,俊朗的臉龐上是被突然驚醒的煩躁和不耐煩,看向湫十時, 帶著一種罕見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晦澀難懂, 意味難辨。

    湫十似有所感, 往外探了探頭:“外面怎麼了?”

    “帝陵開了。”秦冬霖嘖的一聲,惜字如金:“走吧。”

    湫十怔了下, 下意識問:“不是說要三五日嗎?怎麼這麼快?”

    這才過了兩天。

    她一邊說,一邊將妖月琴收起, 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朝外走。

    門外, 皎皎和淞遠等人也都第一時間感應到了不對, 他們從小木屋裡出來,聚集在湖邊的蘆葦蕩叢中,半人高的蘆葦隨著風勢晃動,驚起簌簌的聲響, 像極了踩上秋天地面上鋪開一層的落葉時綿密而細碎的摩挲感。

    天穹呈現出壓抑的深灰色,陰雲層層疊疊將天光遮盡,一道道粗壯的閃電扯著聲勢浩大的動靜, 從天邊炸開,又遊蛇一樣盤踞到天的盡頭。

    張牙舞爪,聲勢盡顯。

    雷電最密集的地方,隱隱約約呈現出一座宮殿,巍峨雄偉,神光燦燦。

    一根長而懸的玉石小道從離地百米處懸空,遙遙直通天穹。

    看著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通天道,秦冬霖眉梢微動,他想,中州時的人對這種考驗方式倒是情有獨鍾。

    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這裡,你們能否守住?”自從秦冬霖取回了劍道,脾氣比從前還要惡劣,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跟皎皎等人說話大多都言簡意賅,平鋪直敘,問話跟命令似的,帶著點不容人抗拒的意思。

    就好比此時,這句輕飄飄慢悠悠的“能否守住”,聽著像是詢問,落在涑日等人的耳朵裡,其實跟“這都守不住的

    話,要你們也沒什麼用了”這話沒什麼差別。

    刺得人耳朵生疼。

    “問題不大。”淞遠是三人中唯一能理解他這種心性變化的,他望著遠方壓過來的陰雲,朝著秦冬霖頷首,好脾氣地回:“劍冢底下有你們設置的禁制,趙招搖還在棺裡鎮著,即使地下的人有心使絆子,一時半會也騰不出手。”

    “只是有一點。”淞遠看著天穹上隨著炸響越來越清晰的宮殿,眉心微皺,長話短說:“中州塵封前,凡得了公子和姑娘赦令的人這會也都該醒了,帝陵啟動,他們必定會趕來劍冢。屆時,公子和姑娘的身份瞞不住。”

    中州末,世界樹坍塌之前,魚龍混雜,得知此事的人惶惶不可終日,秦侑回和宋玲瓏算到有中州再現的一日,便提前在可靠的人手心寫了“赦”字,像皎皎,涑日,垣安,趙招搖等,都可以提前醒來。

    除此之外,便是中正十二司和長老團的一些人,都是活了許多年的老怪物,經此一事,只怕對秦侑回和宋玲瓏感激敬佩到了極點,帝陵一開啟,他們便會趕過來護駕,就那股嚷嚷勁,全天下都得知道。

    過來第一件事,只怕就是摩拳擦掌,慷慨激昂地建議強行搜除血蟲,並且立刻將當初不得以分裂開的地界收回。

    秦冬霖想想那個場景,就忍不住皺眉。

    不耐煩,不想聽。

    他自己能察覺到,自從走了劍道,有了前世的記憶之後,對這些人,這些事,已經到了壓根不想給半個眼神的程度。

    而受前世的影響,不受控制的,秦冬霖對宋湫十,幾乎可以用黏這個字眼來形容。

    兩人跟從前一樣吵架拌嘴,互相拆臺吵鬧也行,安安靜靜聊起前世的事也可以,但毋庸置疑的是,一定要宋湫十在他跟前,在他抬眼就能捕捉到身影的地方,他的心才能驀的落到實處。

    一種心有歸處的安定感。

    秦冬霖要面子,這些東西,他說不出口。

    宋湫十不纏著他,他就不動聲色地到她眼前晃悠。

    他性子清冷,本就冷言少語,這段時間宋湫十不知道從哪突然生出了一種壓迫感,

    開始奮發圖強,妖月琴譜接連就進階,這閒暇時間少了,玩鬧的心思便自然而然的淡了。

    一個根本不愛說話,一個精力全在修煉上,這樣各懷心思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其實哪來的那麼多話說。

    大多數時候,湫十霸佔了二樓的那張大床,佈置個結界,在裡面昏天黑地摸索曲子,秦冬霖也不打擾她,就坐在小閣樓外間,自斟自飲,閉目養神。有時候他想起什麼不好的事,眉心一皺,睜開眼,往裡面一望,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反應過來之後,就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躁怒。

    宋湫十被人拐跑這件事,給秦冬霖留下的後勁太大了。

    以至於這兩天,他每次不受控制去看她的時候,總在殺了星冕和不殺之間徘徊。

    淞遠覺得這事有些棘手:“帝陵現世動靜極大,到了後面幾天,整個中州都能看見。這次試煉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許多跟公子、姑娘都是熟人,只怕到時結界一開,六界皆知。”

    “讓那些人管住自己的嘴,敢露出蛛絲馬跡,從哪爬出來的就滾回哪裡去。”秦冬霖重重地碾了下刺痛的太陽穴,在驚雷炸開之前,開口道:“我只有一條,誰也別將事情扯到我身上。血蟲如何,中州如何,世界樹找到新任君主之後,自會有解決的方法。”

    他這話一出,涑日和皎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就連原本被風吹得東歪西倒的蘆葦叢也不晃了。

    倒是淞遠,看了他半晌後,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阿兄你,你說什麼呢,哪來的新任君主?”皎皎揉了下眼,有些懷疑自己在雷聲裡聽岔了意思。

    “皎皎。”淞遠道:“等公子和姑娘出了帝陵,再提這件事吧。”

    皎皎像是意識到什麼,有些擔憂地往下抿了抿唇。

    又一聲驚雷炸開,暴雨將天地間下成了急驟的白。

    秦冬霖側首,朝著身邊的人伸出了手掌。

    “走了。”他道。

    他的手指瘦削修長,玉釉一樣的質感,透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的白,湫十將幾根手指搭上去,跟著他一起騰空而上。

    半空中,直通雷電中央

    那座宮殿的小道不算狹窄,正好夠兩人並肩同行,可落在浩渺天地間,便宛若絲線一樣顫顫巍巍,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風吹斷,被雨淋跨。

    說實話,湫十看著處在雷電窩裡的宮殿,有一種自己即將要渡雷劫的感覺。

    她往秦冬霖身邊縮了下。

    這樣誠實的反應讓秦冬霖側目,他笑了一下,問:“怕?”

    湫十點了下頭,又搖頭,兩條細長的眉皺起來,小聲道:“也不是怕。只是每次看天上打雷,總是想起小時候,我跟雲玄打賭比試,結果白雲山那位山主突然渡劫。”

    差點沒被烤成肉乾。

    從小到大,她是真的沒受過什麼苦楚,那件事,足夠她記上一輩子。

    “怕什麼。”

    他在的時候,什麼時候讓她受過傷。

    秦冬霖牽著她,踏上了第一層臺階。

    相比於他取劍道時所遇到的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這一次,他們走得順順當當,就算偶爾有靈力氣浪攻擊,也都是衝著他來的,半點沒落到湫十身上。

    幾次之後,秦冬霖慢條斯理地拂開躥上他肩頭的閃電,腳步微不可見地頓了一下,垂著眼散漫地笑了下,想,這可真是他的作風。

    專逮著自己劈。

    湫十踏上第一層臺階的時候,腦袋像是被一根尖銳的針紮了下,整個人懵了一瞬。

    隨後,她的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黑暗散盡之後,宋湫十第一次看到了秦侑回。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不論是中州還是現世,都長了張令人心動的臉。

    那年切磋會,宋玲瓏跑去司空門玩,純屬心血來潮。

    恰好那段時間,她的父親管她很嚴,再三告誡,不準在外惹是生非,不然回來之後,禁足三年,不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