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64、二世

    第64章

    月色穿過白色山川脈脊, 落在厚厚的冰層上,顏色如霜似雪,在這樣寧謐的夜裡, 連浪潮的湧動聲都小了起來。

    深夜,秦冬霖將手中的筆擺回硯臺的時候, 睡在雕花小榻上的人已經翻了個身,原本用錦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腦袋也不知什麼時候露了小半個出來。

    他信步行至床榻前, 自身而下望著那張露出一半藏著一半的小臉,半晌, 一掀衣袍, 坐到了床沿邊。

    沒過多久, 她就自發自動地湊過來, 被捂得粉嫩的耳朵蹭著他的腿側,黑髮凌亂,襯著雪白的膚色,透露出一種視覺上的強烈對撞。

    不得不說, 這副模樣的宋湫十, 真的有令人心頭一軟的本事。

    看著很乖, 安安靜靜,老老實實。

    秦冬霖深深地凝了她兩眼,半晌, 悄無聲息起身,行至營帳邊。

    用靈力構建起來的營帳,其實像一個密閉的小世界,面積不大,開有兩個小小的窗,簾布掀開之後, 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連綿起伏的山脈和無數白色的鼓起的營帳,如同一個個倒扣著的碗。

    秦冬霖垂在衣側的長指動了動,窗前的簾子像是被一隻手捏著往上翻,外面的情形便纖毫畢現地出現在了眼前。

    清冷的月,寧靜的夜,和緩的浪層。

    那麼多個營帳,上千人的隊伍,好似只有他一個人還清醒著。

    “婆娑。”秦冬霖冷眼看著無風無浪的海面,突然問:“你之前說的第二世,是什麼意思?”

    婆娑回到中州地界,又連著吞噬了好幾十塊湫十的靈源石之後,終於恢復了一些,不再處於終日沉睡的狀態。

    面對言簡意賅,顯然想要個答案的少年期君主,婆娑罕見的沉默了一瞬。

    “說吧。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秦冬霖敏銳的察覺到了它的遲疑,不疾不徐地開口。

    不管是中州時還是現在,他好似永遠都是這樣不緊不慢,將全局掌握在手中的樣子,有一種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沉穩氣質。

    確實,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已經透露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細枝末節,瞞與不瞞,沒有什麼差別。

    可這件事,它就算是長了三張嘴,也說不清關係,理不出前後。

    “臣可用聖物秘法,將當年情形現入君上眼中。”婆娑思索片刻,想出了個折中的方法,又在話後做了補充:“如今臣本體邪祟未除,能施展的靈力有限,君上可能只能看到一部分情形。”

    婆娑化為一柄虛幻靈體的劍,落在帳邊,雖然沒有再開口說話,但那副姿態,已經明擺著在問——

    若能親眼所見那個並不太愉快的第二世,他願不願意自己去揭開這層掩蓋真相的紗。

    秦冬霖並未遲疑,輕有頷首,聲線如冷泉:“看。”

    婆娑跟在他身邊萬載,對這樣的決定毫不感到意外,它劍身震動兩下,一道銳利至極的劍意隨即鑽入秦冬霖沉黑的眼瞳中。

    秦冬霖身體頓時有片刻的僵直。

    他能明顯感覺到,在這一刻,自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作為當事者,一個作為旁觀者。

    畫面開始在東海的陣法上,秦冬霖手掌心裡躺著一顆鮫珠般大小的龍丹,瑩潤透亮,十分不凡,可他眉骨高聳,一張毫無瑕疵的臉上絲毫尋不到半分得到珍寶的喜悅,他另一隻手上捏著一張薄薄的傳音符,裡面的人說完了話,那張黃澄澄的符紙便自動燃燒起來,化為了滿手的流沙,從指縫間漏下去。

    已經經歷過一次的秦冬霖知道,傳音符是流岐山一名長老傳來的,說的是宋湫十找了新歡,給他戴了綠/帽子的事,催他速速回去。

    從東海到臨安城,橫跨四個海域,八萬多裡,秦冬霖橫渡虛空,只用了兩日的時間。

    畫面展開到這一步,依舊是和記憶中一樣的發展過程,秦冬霖在臨安城被管事攔下,帶到阮芫的面前。

    而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很快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轉折點。

    ——宋湫十帶著程翌跑了。

    主城封鎖了消息,府內府外天族安插的眼線都被宋昀訶以強硬的手段血洗,主城和臨安城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似乎終於停歇了下來。

    可流岐山的人知道,這件事,徹底鬧大了。

    秦冬霖作為當事人之一,是在宋湫十走的第五日知道的消息。

    宋呈殊和宋

    昀訶親自到阮芫的院子裡賠罪。

    秦冬霖眼中一向儒雅翩翩,風度不減的宋叔父,在大壽來臨之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宋呈殊和阮芫說話,宋昀訶則站起身,跟秦冬霖到另一間小院外,神情頹唐地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其實說來說去,意思無外乎只有兩層。

    那些甚囂塵上的流言是真的,宋湫十另有所愛是真的。

    “冬霖,這事是主城不對,我們沒有管好小十。”溫潤似玉的主城少君眼下掛著兩團烏青,語氣頹然,“我們以往,太慣著她了。”

    想讓宋昀訶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是不容易的。他只有這麼一個妹妹,放在手心裡捧著都怕受了委屈,從小到大宋湫十干的錯事,都是他頭一個上去頂罰。

    聽完始末,一向喜歡拿湫十開玩笑的伍斐都呆住了,他脊背抵著樹身,嘶的抽了一聲涼氣,問:“這五日,你們聯繫不上人嗎?”

    “若是能聯繫得上,這會跟著父親來跟阮姨賠罪的,就該是她了。”宋昀訶苦笑,道:“五日前,兩人消失的第一時間,主城就出動了飛魚衛去搜,父親親自出手,也沒能感應到她的所在位置,直到昨夜,她留在我那的感應符徹底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