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63、緣分

    第68章

    湫十在秦冬霖帳子裡轉悠了一圈, 看著曾經叱吒風雲,萬人敬仰的妖帝如今屈尊坐在小小的營帳內挑燈夜讀,原本被琴靈一席話說得沸騰翻湧的情緒就像是撤了火的滾水, 起先還咕嚕嚕冒著泡,後面就漸漸平息下來。

    什麼君主, 帝后都是白搭,該看地形圖還得看, 該找遺蹟還得找,這樣的身份除了會給他們帶來危險和無數老熟人外, 實在沒有半點好處。

    該怎樣形容呢, 原本惶惑無助, 覺得世界整個翻天覆地,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的心情突然從半空中落了地,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日子還是一天天照樣過,他們前世再如何, 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出了少數幾個人, 其餘不會有人知道、關注這些。

    他們還得一步一步往前走,得面對秘境中的險象環生,得竭力獲得傳承, 出去之後,也要爭取在六界盛會上獲得一個不錯的排名,讓父母驕傲,為家族爭光。

    什麼都沒變化。

    宋湫十還是宋湫十,秦冬霖還是秦冬霖。

    湫十整個人鬆懈下來。

    她這十幾日都未曾闔眼,在穀雨城的時候白天要去流雲宗偷偷鑿石頭, 夜裡要留在院子裡感悟琴意,忙得像陀螺一樣轉,才回主隊,又聽聞這樣驚天動地的消息,神經時刻緊繃著,現在放鬆下來,懶洋洋地趴在案桌上,看著看著月明珠下的清瘦身影,眼皮一頓一頓往下沉。

    很快,她呼吸平穩下來。

    琉璃燈盞投射出的昏黃光亮下,秦冬霖像是察覺到什麼,他微不可見地側了下首,在看清案桌上的場景時,手下的動作稍稍頓一下,因為手掌撐在桌面上而彎下去的背脊挺直,幾乎是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腳步已經像是有意識一樣,落到了黑色沉木桌椅邊。

    她白天跟麻雀一樣,嘰嘰喳喳鬧騰個不停,但睡著時卻顯得很安靜,乖巧。

    手裡還虛虛地捏著一杆筆。

    秦冬霖長指微頓,將點著墨汁的筆從她手裡輕輕地抽出來,她睡得不安穩,頓時有被驚醒的意思。

    他恰到

    好處地開口,嗓音雪一樣清冽,又因為刻意壓低了些聲音而現出點沙沙的啞意來:“沒事。”

    “睡吧。”

    事實證明,睡著了的湫十,遠比醒著時要聽話。

    她長長的睫毛又安靜地覆蓋在了眼皮下方。

    因為手裡的筆被抽走,湫十的手便呈現出一個空心的小拳頭,看著很秀氣,又現出一種單純的稚氣來。

    天寒地凍,冰川內的寒氣不比平時,湫十身體不好,讓她這麼趴在桌上歇一晚上,都不需等到第二日清晨,她整個人都會蔫下去,又是頭疼腦熱,連帶著嗓子都要跟著疼,嚴重起來喉嚨裡跟堵了棉花似的,根本發不出聲音。

    若是從前,秦冬霖這個時候,該斂著眉凝著聲將她喚起來,不是讓她回自己帳子裡,就是讓她到窗邊擺著的羅漢榻上歇著。

    可現在,鬼使神差般,他的視線落在那張未施粉黛,顯得乾淨,還帶著些稚氣的臉龐上,明顯有瞬間的遲疑。

    這段時日,她給他的感覺確實跟從前有些許不同。

    那日,她湊上來,仰著一張白瓷般的小臉,學著南邊姑娘的吳儂軟語一聲聲勾著叫他哥哥的時候,他確實有一瞬極短暫的錯愕,以及一種無法言說的悸動。

    覺得她長大了。

    可現在看著,又分明沒有。

    她眉眼彎彎,枕著手背睡得無知無覺,像一隻沒有防備心的小獸。

    秦冬霖垂著眼,手腕骨在清冷月色下格外的白,他低而含糊地嘆了一聲,半晌,彎腰,將骨架纖細的人從凳子上抱起,走向帳子邊開著的小窗上擺的一張雕花小床。

    他眉頭皺著,那副神情,那副姿態,實在算不上多心甘情願,可手下的動作卻很輕,透著一股與他氣質不符的溫柔沉靜。

    她真的沒什麼重量,小小的一個,在他懷裡蜷縮著,清甜而乾燥的花草香很緩慢地流淌出來。

    秦冬霖其實是一個十分追求簡單和清爽的人,他不喜薰香,不喜繁複的佈置,不喜太招搖的著裝,可偏偏宋湫十喜歡研究各種各樣的香,喜歡花裡胡哨的佈置,喜歡五顏六

    色好看的衣裳。

    她大膽而熱烈,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去嘗試,閤眼緣的東西一定要買下來,惹她生氣的人和事一定要反擊回去。

    很奇怪的是,那些原本秦冬霖自己覺得無法適應,甚至接受不了的事,跟一個人沾上邊之後,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樣令人反感。

    幾十步的距離,秦冬霖將人放到榻上,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則在床沿邊坐了一會。

    在這樣安靜寧謐的夜裡,他幾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早前婆娑說的那番話。

    誠然,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交談。

    男人間的對話,往往直來直往。婆娑沒有妖月那樣含糊其辭的本事,也覺得沒必要瞞著秦冬霖——他早晚會知道這些。

    瞞是瞞不住的。

    因而,婆娑索性和盤托出。

    婆娑身為君主座下十二司統帥,對當年的事,瞭解的情況比妖月多,這導致後面談話時,他朝著秦冬霖丟下去的,都是一顆一顆的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