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比丘 作品

20

    兩人都拿起話筒,席曼香先在那頭叫湯執“寶寶”,對湯執說:“鐘律師說你最近忙得要死,連見我都沒空。”

    “是有點忙,”湯執對她笑了一下,“下個月還要跟老闆出國。”

    “媽,我好想你。”他說甜言蜜語。

    “你想個屁,”席曼香說,“要是鐘律師沒來,我還以為你欠一屁股高利貸跑路了。”

    湯執噎了一下,她又問:“你替鐘律師給徐家打工?是那個徐鶴甫的公司嗎?他早幾年給我們捐了電視機,放在食堂裡,每天中午晚上打開,都是他自己拍的宣傳片。”

    “算是吧。”湯執說。

    畢竟徐升也是徐家的一分子。

    “喔。”席曼香突然沉默了一會兒,隔著厚重的透明玻璃看著湯執,欲言又止了少時,說:“寶寶長大了。”

    “也厲害了。”她說。

    席曼香看湯執的眼神飽含母愛、信任和關懷,湯執覺得全太陽系可能只有她把湯執當寶貝。

    “嗯,”湯執衝她笑笑,“一般厲害。”

    兩人又隨意地說了幾句,席曼香突然換了話題:“寶寶,你談戀愛了嗎?”

    湯執搖頭:“沒。”

    “是不是因為我……”她說,“……有好的女孩子也不敢接觸。”

    可能是在監獄待得久了,她的語言都很直接,抓著話筒,很認真似的看著湯執,好像如果湯執說是,她就馬上跟湯執斷絕母子關係。

    湯執哭笑不得:“你別亂說。”

    “怎麼亂說了,碰到也喜歡你的好女孩兒,你就去談戀愛,”她固執地說,“馬上去談。”

    席曼香面容嚴肅,湯執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她仍然不滿意,問他:“你是不是聽不進去我的話。”

    “沒有,”湯執否認,裝作乖巧地敷衍她,“我聽的。”

    席曼香看起來並不相信,懷疑地看著湯執,說“是嗎”,又問他:“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真的沒談過戀愛啊?”

    “沒有,”湯執發愁地說,“沒有,媽,你在裡面缺什麼嗎?我想辦法給你送進來。”

    “我能缺什麼,我什麼都不缺,”席曼香並不吃他那一套,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這兒新來一個姐們兒,兒子和你差不多大,說什麼女朋友換了十幾輪了,還有什麼炮——哎,我也不懂,你有嗎?”

    她看著湯執,眼中的期待讓湯執感到頭大。

    他知道他媽是想說炮友,又不知道該不該在他面前說這個不雅的詞。

    “沒有,”他幾乎數不清自己短短二十分鐘說了多少個“沒有”,“我哪有空找。”

    他媽以為他是個濱港大學畢業的優秀白領,性取向很大眾。

    然而別說湯執沒有炮友,就算有,應該也是男的。

    說完這句話,湯執突然之間想到徐可渝。他終於想起其實自己在法律上已經結婚了,和一個家庭很好的女孩兒。

    女孩兒或許算有一點喜歡他吧,可能很需要他,可是他不喜歡。

    湯執心好像一個衝滿四十度熱水的氣球,水冷不下來擠不出來,而且很重,不住往下掉。

    在這一刻,湯執看著母親的眼睛,忽然有一種很狂熱很荒唐的反叛渴望。

    他想告訴他媽他是個同性戀。但只不過下一秒鐘,他就洩氣了,過了半晌,幾乎是有些故意地對她說:“老媽,我才多大,現代社會哪有二十二歲結婚的。”

    忽而間,站在她身後的獄警手裡的小鐘響了,發出刺耳的鳴音。

    探監時間三十分鐘到了。

    他媽的嘴動了動。他觀察到她有些乾的玫瑰色的下嘴唇,眼角細微的褶皺,看見她明亮的眼睛,抓著話筒因不想放下而微抖著的手。

    她的右手手肘靠在快裂開的木頭桌面上,死死盯著他,好像看一個人越用力,就會越慢忘記。

    “寶寶,”她突然說,“我愛你。”

    獄警替她掛了電話,湯執沒有來得及說話,仰臉看她站起來往回走。

    等對面的門關上了,湯執也走出去。

    他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離司機來接他還要一個半小時,他便在監獄大堂的鐵椅子上坐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