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晉江

    沒有人願意在一眼詭異的村莊裡, 接受一個看起來就古怪的老人的邀請,獨身進入老人的家裡。

    除了天不怕地不怕追尋刺激的年輕人之外, 就是官方負責人了。

    他並不是不怕,只是……不得不往前走。

    除了還被困在皮影博物館裡的節目組眾人之外,還有整個白紙湖附近的安危,都被他保護在身後,他不能後退。

    官方負責人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給不遠處的救援隊留下信號後,就跟著老人一同進去了。

    屋子裡和外面保持了一致的破敗, 被一支蠟燭勉強照亮一方空間。

    似乎是因為地處於湖邊溼氣重,牆壁上長滿了青黑色的黴點,在昏暗的地方看起來就像是陰森森看過來的一張張人臉, 讓官方負責人不舒服的皺了皺眉。

    因為冷也因為那些黴菌看起來太噁心, 他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老人卻是因為久居於此,對這樣的環境已經很適應了,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只是佝僂著腰,垂著眉眼往裡走。

    官方負責人也看清了房屋的全貌。

    即便現在因為疏於打理, 而讓房屋變得破敗,但從青苔黴菌下面, 依舊可以看得出來曾經的風□□派。

    很多木質傢俱都還沒有腐朽,整套的黃花梨闊氣又精緻, 上面雕刻滿了山水人物,依稀可辨當年主人家是如何的意氣風發。

    只可惜, 現在它們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在昏暗破舊的房屋中, 漸漸失去了曾經的光華。

    好像在和屋主人一起, 將這裡當做了最後埋葬的墳墓。

    所有精緻昂貴的傢俱都被棄用,堆積在角落裡。空蕩蕩的房屋中還算得上是乾淨的,也就只有一張簡陋的木板床,還有一張破舊的沙發。

    這應該是老人一直使用的傢俱,雖然磨損嚴重,但是和其他傢俱相對比,卻也沒有堆積灰塵。

    老人隨意的往沙發上一指,然後自己就在床板上坐了下來。

    官方負責人看懂了他的意思,道了聲謝,就往沙發走。

    老人守著旁邊的蠟燭,昏黃的光亮勉強將他衰老的臉照亮一半,層層皺褶耷拉下來,在半明半暗之中,顯得老人有種不似真人的詭異感。

    燭光將老人的影子扯得老長,投射在窗戶上,讓落了厚厚一層灰的玻璃彷彿是一張幕布,隨著燭火的晃動而陰影亂舞。

    官方負責人剛坐下一抬頭,猝不及防之下就對上了窗戶上的影子。

    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張張惡鬼臉猙獰緊貼在窗戶上,擠壓得變形扭曲,還在嘶吼著掙扎著想要衝進房屋裡,它們空洞黝黑的眼窩死死的瞪著背對著窗戶的老人。

    而老人恰在這時抬眼,那雙暮氣沉沉的眼睛從耷拉著的眼皮下,看向官方負責人。

    “你,想問什麼?”

    老人的聲音嘶啞粗糲,像是磨砂紙劃過磚石。

    這聲音像一根針刺進官方負責人的腦子裡,也讓他一個激靈回神,冷汗津津的看向老人。

    他大口的喘著粗氣,剛剛因為出神而渙散的瞳孔,好半天才重新聚攏目光。他看向老人時的臉色驚疑不定,又趕緊往窗戶上看。

    但是,那扇積著厚厚灰塵的窗戶上,什麼都沒有。

    只有因為燭火的高熱而上下浮動的灰絮。

    官方負責人差一點指著窗戶脫口問出自己的疑問,但是老人冰冷死寂的目光,卻像是一盆冷水,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對不住,我……我剛剛走了下神。”

    官方負責人雙手捂住眼睛,手掌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臉頰,靠著疼痛重新讓神智回籠,迅速鎮定下來。

    老人坐在原地耷拉著眉眼,像是睡著了,或者只是毫不在意官方負責人的行為。

    在歲月和痛苦留下的皺紋中,每一道褶皺後面,都隱藏著難以言說的沉重故事。

    那些慘痛刻骨的經歷磨滅了他所有對於生命的激情,到了現在,無論是什麼都已經激不起他的絲毫情緒波動了。

    就如同一灘死水。

    只是還維持著呼吸,延續著還活著的這個事實,直到那人前來拿走他的命,終結他做過的孽,他才能夠安穩的閉上眼睛。

    老人的視線微微朝旁邊轉去,冷漠的瞥了一眼旁邊的窗戶。

    他那雙什麼都映不出來的眼珠沒有光亮,卻好像將所有都看了進去。

    房屋外面隨風搖擺甩在窗戶上的枯枝,忽然間就停止了動作,窗戶外細碎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老人轉回眼睛,依舊是那副耷拉著眼皮,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模樣,靜靜的等待著官方負責人調整好狀態。

    “您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官方負責人看了一圈,確定這個房屋中只有零星幾件傢俱還在使用,沒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跡。

    但就是老人留下來的生活痕跡,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沒有好看保暖的衣物,也沒有鬆軟溫暖的床鋪,更沒有美味的食物。

    簡易的爐子上放著使用了很久,坑坑窪窪的不鏽鋼盆,裡面只有一團看不出是什麼的黑色團團,已經因為爐火的熄滅而冷凝。

    老人的生活堪稱貧苦,只能說是還活著而已。

    即便知道老人可能有異常,但這樣的生活環境,還是看得官方負責人鼻頭一酸。

    他想起燕時洵以前對他說過的話,在沒有確實的驗證面對的是人是鬼,有無幫助價值之前,就姑且將對方算進還能拯救的範圍內吧,即便自己受傷,也不能傷害無辜之人。

    官方負責人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人是鬼,但是他想,一個人不應該活成這個樣子。

    他想幫老人。

    “您的家人呢?和孩子一起住會輕鬆很多吧。”

    官方負責人關切的詢問:“如果您需要的話,和我一起來的朋友裡有會點醫學的,可以幫您檢查下身體,也可以幫您聯繫官方,到養老院或者……”

    “不用那麼麻煩。”

    老人打斷了負責人的話,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老人掀了掀眼皮,從負責人找過來之後,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我既然出生在這裡,一切禍事也都因我而起,那我也要死在這裡,看著一切禍事終結於此。我是長在這片土壤上的一棵樹,不會離開,離開就會死。”

    老人很平靜。

    在說起村子和自己的事情時,他漠然得像是一個局外人。

    “從那個年輕孩子拿走了神像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明明官方負責人還沒有說明他的來意,但是老人卻已經準確的說了出來:“皮影,出事了,是嗎?”

    官方負責人重重的愣住:“您怎麼知道……難道那個時候,您看到了那幾個學生闖神廟拿神像?”

    “那您怎麼沒有制止?!”

    老人卻反問:“我為什麼要制止?人應該要承擔自己的選擇帶來的後果,他們如此,我亦如此。”

    “你能找過來,是有人失蹤了吧,在皮影博物館。”

    官方負責人看著老人,一時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為何這位老人看起來與世隔絕,卻知道這麼多的事情。

    老人活得過於透徹,萬事萬物在他眼中似乎都有自己的運行規律,他不會插手改變,也不會出手相救。

    也因此而顯得格外的冷酷。

    令官方負責人光是看著他,就覺得渾身都在冷得發抖。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原本對於老人的關切也都被這份冷意壓下,蕩然無存。

    “村子……村子是搬走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麼?您怎麼會知道皮影博物館裡發生的事情,您到底是什麼人?”

    好半天,官方負責人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聲線下壓抑著急迫和顫抖。

    老人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撕心裂肺,彷彿是要連肺都一併嘔出來。每咳一聲,他就壓低一分脊背,整個人蜷縮在窗戶前面,原本清瘦衰老的身軀顯得更加悽慘。

    風中殘燭,一吹就會熄滅。

    官方負責人立刻顧不上他原本的目的,趕快小跑過來扶住老人,急切的幫他順著氣,詢問他有沒有藥,藥放在哪裡。

    老人咳得說不出話,嗓子裡一片血沫。

    負責人見狀,趕緊拉開旁邊櫃子的抽屜翻找著有沒有藥片,一般老人或者病患,都會把常用藥放在離床近、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以防半夜發病沒辦法及時拿到藥。

    他現在也只能賭一把了,要是找不到,他也不顧不上老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有無異常,準備把老人揹出去,讓救援隊裡的醫療人員先急救。

    好在他運氣不錯,抽屜裡確實放著很多藥片,藥片外面包著的牛皮紙上寫明瞭用法和次數,還有對應的開藥時間。

    看來老人之前就看過病,是從醫生手裡拿的藥。

    這也讓負責人鬆了口氣,趕緊抖著手拆開,將藥片餵給了老人。

    但是負責人在想要合上抽屜的時候,卻發現了不對。

    類似的牛皮紙包有好幾個,上面寫明的時間最早的是半年前,顯然已經過了牛皮紙上寫的拿藥期限。

    也就是說,從半年前開始,老人雖然還在領藥,但卻不再吃藥,而是全都堆在了這裡。

    就像是在等死一樣。

    半年前……正好是那個年輕人拿走了烏木神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