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晉江

    一隻腐爛到皮肉不全的手,立刻從爐灶的縫隙中伸了出來,短暫而急切的摸索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將那把被扔掉的蔬菜抓在手裡,然後迅速縮回了爐灶下面。

    但柳名卻對此漠不關心,沒有分出一絲目光給下面的異響。

    不知道是他沒有聽見,還是早已經知道那下面藏著的是什麼,已經習以為常。

    柳名緩緩抬起頭,開朗笑著的表情也在抬頭的過程中慢慢消失,直到面無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著廚房門外已經不見了那兩人身影的靈堂,許久,才重新咧開嘴巴,扯開一個笑容。

    可眼睛裡,卻是一片冰冷黑暗,沒有半點笑意。

    ……

    燕時洵在踏上二樓之後,立刻拽著南天往與房間相反的房間走。

    他的神情自然得像是就是在回自己的房間,還轉過頭來與南天輕鬆的說笑:“沒想到還能看到你,我以為你已經躺在家裡房間了呢。”

    “南溟山真是個好地方,來之前我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世外桃源。”

    “兄弟,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不過現在也不遲。”

    南天一頭霧水的看著燕時洵的笑容,一時不知道燕時洵在說什麼。

    他是不想讓別的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關係和身份,所以才會編出一個“進山前巧合相遇然後分開,沒想到在山裡迷路到了一個地方”的故事。

    但是,別人不知道,身為當事人之一的燕時洵不知道嗎?

    這根本就是他亂編的故事而已。

    不過,燕時洵那聲“兄弟”還是讓南天受寵若驚。

    這幾期節目的拍攝下來,南天也發現了燕時洵並不是個熱情的人。

    別說普通的關係,就連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及卻在燕時洵面前被雙手奉上的權貴人脈,燕時洵都嫌棄得連看一眼都不。要說朋友,那燕時洵也不是個朋友很多的人。

    正如燕時洵自己所說,他並不輕易與人結因果。

    即便南天因為身為節目組嘉賓,所以也在燕時洵的保護之下,幾次都驚險逃過危機。但是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是因為導演張無病的緣故。

    南天感激燕時洵保護了他的安全,也感激這檔節目帶給他的流量和資源,但他只體現在具體行動上。

    積極與節目組官方互動,在社交平臺和其他對自己的採訪中,都一次不落的宣傳這檔節目。

    而張無病和節目組需要的人脈和關係,他也毫不藏私的拿出來,幫助節目組。

    之前張無病頭疼與直播平臺的溝通,就是南天翻出了自己朋友的聯繫方式,在其中牽線搭橋。

    雖然以張無病本身背靠張家的後盾和如今節目的體量,與直播平臺官方達成良好溝通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南天的幫助,還是讓節目組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和煩惱。

    這讓張無病和導演組都非常高興。

    甚至不少南天的粉絲都調侃他,說他是節目組野生代言人。

    不過,南天自己卻清楚。

    那是因為自己無法從口頭上表示對燕時洵的感激。

    人人都想要與優秀的人做朋友,南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張無病,羨慕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靠著燕時洵撒嬌抱大腿,而他自己,卻一步都沒有邁出去過。

    因為幼年時的經歷,讓南天對於鬼神之事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雖然在多年前,阿婆很快就意識到了小南天的恐懼,果斷將他送出了村子,放到城市裡父母的身邊長大,但是對於南天來說,傷害已經造成,無法挽回。

    回到父母身邊後的幾年之中,幼小的南天都一直在做噩夢,不管焦急的父母請了多少神佛,看了多少大師,都沒有效果。

    那些看到小南天的大師神婆,都疑惑明明小南天的身上並沒有被邪祟入侵的痕跡,陽氣旺盛沒有問題,那為何會做噩夢?

    看著父母焦急內疚的臉,小南天懂事的隱瞞了這件事,只說自己不再做噩夢了。

    可是,直到已經成年長大,直到進入娛樂圈成為明星,站在鎂光燈下的南天閃閃發亮,被很多人追捧,他依舊沒有逃離童年時的陰影。

    噩夢一直在糾纏著他,從未離去。

    他總是在做一個相同的夢。

    他夢見小小的自己站在家門口,手裡捧著吃到一半的食物,僵硬的看著不遠處村子裡的三岔路口。

    有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從三岔路口走過。

    那人似乎是發現了他的存在,微微抬起斗笠,斜來的那一眼裡不帶一絲感情。

    冰冷得不似凡人。

    南天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在夢裡是如何僵硬在那一眼之下,彷彿整個人被看了個透,一生中做過的所有善惡都被赤.裸.裸.曝曬於陽光之下,無法藏起一點陰私。

    夢中,他僵立在家門口。

    想要跑回家裡趕快鎖上門,想要張嘴喊阿婆來救自己,但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好像被那一眼看得失去了所有力氣。

    直到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南天才重新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鬆了口氣想要轉身回家。

    可是,那才是噩夢真正的開始。

    就在低下頭的時候,南天看到自己手裡吃到一半的食物,忽然間變成了冰冷的泥土沙石。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團泥土順著自己的指縫漏了下去,砸在自己的鞋上,觸感如此真實。

    可他的嘴裡,明明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

    緊接著,整個村子的植物都迅速枯萎,像是南天曾在末日電影裡見過的那樣,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變成枯黃沒有生機的黑白兩色。

    而腐爛的屍體,從村子的轉角處冒出了頭。

    ——隔壁早已經死亡的鄰居婆婆,竟然又出現在牆後面!

    不僅是隔壁婆婆,還有無數早就已經死亡的村人……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此時都失去了原來的生機,臉上帶著醜陋的屍斑,臉皮都鬆垮得幾乎要從骨頭上掉下來,隨著行走一搖一晃,慢慢出現在了南天的視野裡。

    原本遊魂一樣漫無目的的死屍意識到了有人在看著自己,他們僵硬遲緩的扭過頭,向南天看來。

    猝不及防之下,南天與他們對上了視線。

    然後,那些死屍就像是找到了目標一樣,調轉了腳步,直愣愣的朝南天過來。

    小小一團的南天害怕到哭泣,嚎啕著要阿婆。

    而南天也會驚恐的大叫,喊著阿婆渾身冷汗的從床鋪上翻身坐起,心臟劇烈跳動如擂鼓,然後在反應過來又一次夢到了同樣的場景之後,脫力一般捂住臉,再也無法入睡,睜眼到天亮。

    但是,即便這個噩夢糾纏南天多年,他甚至越來越熟練,像做清醒夢一樣居高臨下的旁觀,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幾乎可以默背下來所有的場景。

    可他,從未再見過阿婆的臉。

    噩夢永遠在小南天哭嚎著要阿婆救命的時候戛然而止。

    這麼多年來……最疼愛他的阿婆,他最喜歡的阿婆,從未來夢裡看他一眼。

    南天也曾迷茫的去過寺廟道觀,問遍了那些道士僧人,卻一無所獲。

    而幼年時的經歷,直到現在依舊嚴重影響著南天的行事和選擇。

    身為明星,南天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風評,但他卻依舊有一個無法否認的黑點。

    耍大牌。

    即便是南天的粉絲,都對此無法辯駁。

    有的明星耍大牌還會看看場合和對方的咖位,但南天的“耍大牌”,從來不分場合輕重。

    ——他拒絕在正對著三岔路口的房間。

    只要能從窗戶裡看到三岔路口,南天就會反應激烈,脾氣控制不住的暴躁,堅持讓工作人員為他更換房間。

    就算主辦方的體量遠遠不是南天能夠得罪的起的,哪怕工作人員拉上了窗簾,南天都堅決要求離開。

    好像再在這樣的房間待一秒,他就會死一樣。

    其他人無法理解南天為什麼會這樣,於是覺得他是在耍大牌。

    可是,就連南天自己家的房子,都一定要地處房屋中心,四周絕不能有任何臨街的房間,更不能有面對著三岔路口的窗戶。

    他就像是受過傷的人,在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

    除此之外,進門後習慣性反鎖門,在房間裡就會檢查每一扇窗戶是否關閉,臨進門前就會大跨步衝刺,彷彿慢一步就會有危險出現……

    這都是曾經的經歷留給南天的小習慣。

    南天也痛恨著這樣的自己,但進行過幾次心理干預,都沒能得到緩解。

    那是來自於魂魄深處的恐懼,求生本能已經被刻進了骨子裡,已經不是大腦能夠控制的維度。

    正因為如此,所以南天在節目組遇到燕時洵時,他看著燕時洵背對著他們擋在鬼怪之前的修長背影,愣神許久都無法收回視線。

    一直畏懼著鬼神的南天,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感覺到了心安。

    像是一個失眠幾十年的人,終於能夠安穩睡去。

    燕時洵在南天心裡的位置拔得很高,與日月比肩。

    也正因為這個,所以南天才無法鼓起勇氣走上前,像張無病那樣作為燕時洵的朋友。

    他只能仰視燕時洵。

    可現在,現在!

    燕哥稱呼他為兄弟!

    南天激動得臉都憋紅了,甚至有那麼一刻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記了小木樓和長壽村的詭異之處,高興得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燕時洵,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