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20、亡國第二十天

    翌日, 天光豔朗。

    秦箏醒來時,太子已經起了,發現那床被子又是蓋在她一個人身上的, 秦箏下意識一陣心虛。

    但今天太子比她早起,她也不清楚自己昨晚有沒有獨佔被子。

    秦箏穿衣起身, 拿起櫃子上缺了齒的木梳把一頭烏髮梳順。

    這木梳還是盧嬸子給她找來的,寨子裡都是窮苦人家,對這些東西不講究。

    屋內沒有鏡子, 秦箏這兩天剛學會綰簡單的古人髮髻, 沒個鏡子照著,她瞧不見自己把頭髮綰成啥樣了, 所以每天早上都是藉著水盆裡的倒影綰髮的。

    她披散著長髮走出房門,就瞧見太子坐在院中的長凳上, 手上拿著把銼刀正在磨什麼東西,腳邊趴著兩團毛茸茸的灰兔,三瓣嘴一動一動的,正在吃菜葉子。

    竟是兩隻野山兔!

    秦箏訝然:“哪來的兔子?”

    太子正在用銼刀打磨手上那根細長的竹管, 神情很是專注, 頭也不抬地道:“去後山尋制筆的竹子, 碰巧遇見了就帶回來了。”

    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清冽,好似山間奔湧的清泉與山石相擊發出的聲音。

    秦箏信他這話才有鬼,野山兔是那麼好抓的?

    還碰巧遇見就帶回來了?

    她走過去蹲下,摸了摸那兩隻山兔,還道這野山兔竟然都不怕人,湊近了才發現前腿和後腿都被綁起來了,難怪趴這裡不跑。

    秦箏擼了兩把兔子,記掛著太子身上的傷, 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得好生休養才是。”

    太子手上動作微頓,抬眸看了秦箏一眼。

    金色的晨曦灑滿院落,她半蹲在地上,神色柔和地撫摸著兔子,嘴角噙著淺笑,未綰的長髮披散下來,襯得一張白玉似的臉愈發小了。

    太子收回目光,只道:“不妨事。”

    秦箏偏過頭細看太子手上打磨的竹管,這個長度,倒是適合做毛筆的筆桿,這麼想著,她又掃了長凳上那一撮灰黑髮紫的毛。

    形狀……很像毛筆頭。

    秦箏趕緊看了一眼趴在太子腳邊的兩隻野山兔,可

    能是毛多,竟然看不出這它們背上哪塊禿了。

    驚覺真相後,秦箏默默為它們鞠了一把同情淚。

    這兩隻兔子哪裡是碰巧遇見後被太子逮回來的,分明是他想制支紫毫筆一大早去後山抓的。

    秦箏眼神幽幽落在太子身上,不過因為是半蹲著的,得抬頭看他:“原來相公還會制筆?”

    “嗯。”

    太子坐在木凳上,一垂眸,就同她四目相接。

    他坐的角度背光,將朝陽全擋在了身後,只有衣角輪廓被晨光勾出個金邊,秦箏看得一愣,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那萬丈金輝都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可他自己卻又隱匿在一片陰影中。

    廚房的門“吱嘎”一聲打開,盧嬸子端了一盆熱水出來:“程娘子快些洗漱,我再炒兩個菜就能吃飯了。”

    “多謝嬸子。”

    秦箏回過神,只覺心悸得厲害,沒敢再看太子,用那盆熱水洗了把臉,才藉著水盆裡的倒影笨拙地開始綰髮。

    她寬大的袖子因兩手高舉過頭頂的姿勢而垂落下來,兩條玉藕似的的胳膊就這麼暴露在初陽下,修長勻稱,皓白如雪,整個人都籠著一層淡金色的晨曦。

    太子因她方才的失態多看了她幾眼,不妨瞧見她露出來的兩條雪臂,眸色微斂,凝神正要繼續用銼刀磨平制筆桿的竹管時,眼角餘光卻又瞥見了秦箏放在長凳上的那把木梳。

    缺齒的地方,醜得礙眼。

    *

    朝食盧嬸子煮的紅薯粥,用昨天秦箏帶回來的嫩筍炒了一盤肉絲。

    秦箏覺得太子可能早上食慾不是很好,昨晚她炒的那盆竹筍煸肉他一人吃了大半,還多添了半碗飯,今晨盧嬸子炒竹筍的味道也不差,他卻只動了幾筷子。

    盧嬸子還有田地裡的莊稼要打理,用完飯秦箏就包攬了碗筷,讓盧嬸子安心下地去。

    她碗還沒洗完,林昭就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了,只不過礙於太子就在院子裡,她在廚房也沒敢同秦箏說修棧橋的事。

    秦箏看她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猜到棧橋的修建應該還是很順利。

    為了方便說話,林昭提

    議一會兒出去談,秦箏洗完碗後,便對太子道:“相公,我同阿昭出去一趟。”

    太子點了頭,卻又很平靜地問了聲:“去哪兒?”

    秦箏沒料到他會問這麼一句,一時間還沒想好說辭。

    林昭卻因秦箏昨天那番話,現在看太子哪哪都不順眼,張口就道:“阿箏姐姐身子骨太弱了,我帶阿箏姐姐去我那邊,教她習武!”

    他們家不是看中“女子無才便是德”麼,她教阿箏姐姐習武,看他怎麼說!

    秦箏心底狂汗,她本來想說去林昭那邊借被子,怎料林昭扯了這麼個理由。

    這謊話後邊怎麼圓回來?

    太子抬眸看過來時,秦箏面上淡然,心底早慌得一比,林昭接觸他溫和卻又透著涼意的目光,下意識也有些發怵,卻還是維持著那一臉倨傲,頗有幾分給秦箏撐腰的架勢。

    太子神色淡淡的,對秦箏道:“去吧。”

    走出院落後,林昭微不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為秦箏打抱不平:“阿箏姐姐你性子太溫柔了,你得兇悍些,咱們寨子裡,桂花嫂的男人以前也對她頤指氣使,後來桂花嫂自個兒硬氣起來了,她男人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

    秦箏默了一息,問:“你覺得在他面前兇有用嗎?”

    林昭滿腔義憤填膺全被這句話給卡了回去,她回想了一下方才跟太子對視的那一眼,那股藏在溫和底下的壓迫感,她迄今還沒在別人身上感受到過。

    林昭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悶悶道:“好像沒啥用。”

    她在水匪船上時,就見過太子殺人了,一劍下去就跟切瓜似的,那樣兇悍的人,偏偏生了這麼一副濁世佳公子的皮囊。

    阿箏姐姐當初肯定就是被他那副俊雅皮囊給騙了,才嫁給那傢伙的!

    林昭越想越憋屈,打又打不過,她以後可怎麼幫阿箏姐姐出頭?

    秦箏半點不知這姑娘腦袋瓜裡想的這些,到了林昭居處,確定周圍沒有旁人後,她便問:“棧橋修建得如何了?”

    提起棧橋,林昭整個人才又支稜起來了,“阿箏姐姐你太厲

    害了!昨晚我給我哥他們說了你的法子後,他們連夜趕工,今晨就已經打好樁子了,江水漲潮浪那麼大,都沒撼動樁子分毫!可牢固了,現在就卡在橋墩上的活動木架上,不知道是怎麼個組裝法。”

    秦箏從衣襟裡摸出昨天自己畫好的設計圖,鋪開給林昭看:“讓木工師傅按這樣銜榫卯就行。”

    圖紙上雖只畫了個簡略設計圖,可棧橋成型後的樣子已經初具雛形。

    林昭看著秦箏特地標註出來的銜接點,崇拜之色溢於言表:“原來棧橋修好後是這個樣子,這圖我都能看懂,我哥他們肯定也能看懂!”

    能看懂就好。

    秦箏看她滿臉喜色,心情不由得也跟著變好了些,道:“那你想法子告訴你兄長,我就先回去了。”

    “這麼快回去可不得露餡了,反正我還得裝作下山一趟後再回來,先教阿箏姐姐你幾招防身的功夫!”林昭把圖紙收起來,一臉朝氣地帶著秦箏往外走。

    林昭有一個專門放兵器的房間,各式各樣的刀劍掛在架子上,刃口閃著寒光,長纓槍、九節鞭、鎏金鐧,還有許多秦箏叫不出名字的兵器。

    林昭叉腰站在兵器架前,豪氣道:“阿箏姐姐看上了什麼儘管拿去!”

    秦箏失笑,問:“這些兵器你都會使?”

    林昭沒好意思點頭,道:“大部分都會使,小部分不會,覺著好看,就收藏了。”

    秦箏看到一把做工精巧的長劍,拿著看了看就放回去了,怪沉的。

    原身在家時是大家閨秀,嫁給太子後過的更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這具身體嬌弱,可舞不動那麼沉的劍。

    看了一圈,都沒什麼適合她的。

    林昭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她抓了抓頭髮,似想起什麼,從床底下找出一個木匣子,打開後竟是一把匕首。

    林昭把匕首遞給秦箏:“這是我從前用的,可鋒利了,不過現在我更喜歡用鞭子,兵器不都講究個一寸長一寸強麼!這把匕首就送給阿箏姐姐了。”

    秦箏接過看了一眼,匕首做工很精巧,刀刃雪亮。

    經歷過那晚的

    刺殺後,秦箏覺得有個防身的兵器也好,便不客氣地收下了。

    以她身體的底子習武,基本功都得練個一年半載,為了速成,林昭只教了她幾招簡單的刺扎。

    “若是被人從後面劫持住了,能拔出匕首就直接刺對方腹部,反手刺這個高度是最佳的。”說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林昭一雙眼神采奕奕,一邊比劃一邊給秦箏講解,“如果有機會正面刺,對方比你高,刺他胸膛不要直刺,要斜著刺,這樣更容易發力,也利於避開肋骨。”

    秦箏頗為受教地點了點頭。

    林昭還要再教她幾招,寨子外邊卻傳來煙花炸響的聲音。

    林昭快步走到門外看了一眼那煙花的顏色,臉色倏地一變:“有人攻打祁雲寨?”

    秦箏聽得這話,也是大驚,先前觀察過的兩堰山地勢在她腦海裡過了一遍,她寬慰林昭:“別太擔心,兩堰山四面都是峭壁,想攻上來沒那般容易。”

    “八成是水匪,我哥他們還在山下修棧橋,水匪若是人多勢眾,我哥他們只怕應付不過來!”林昭提上鞭子,腰間別了把苗刀就往外走:“喜鵲,你送阿箏姐姐回去,我帶人去堰窟那邊看看!”

    堰窟便是靠吊籃進出兩堰山的地方。

    林昭匆匆出了門,喜鵲臉上也是一臉焦急。

    秦箏看出她擔心林昭,便道:“你隨阿昭一道去吧,我記得來時的路,自己回去就行。”

    喜鵲邊走邊道:“我先送您回去,祁雲寨遇襲,東西兩寨的人都會去堰窟增防,人多混雜,吳嘯那廝若是再使什麼詭計,防不勝防。”

    她這麼一說,秦箏也歇了自己回去的心思。

    這種時候她幫不上忙,不添亂就是最好的配合。

    一出林昭所住的院落,外邊果然到處都能見到拿著傢伙狂奔去堰窟的漢子。

    喜鵲心裡著急,帶著秦箏走得也快。

    快到前方一個岔路口時,卻見一眾人浩浩蕩蕩朝這邊走來,為首的漢子生得人高馬大,四方臉,壯實得像座小山。

    秦箏瞧著他們面生。

    喜鵲卻是一臉驚惶,“遭了!”

    秦箏大概猜到了什麼,問:“是西寨的人?”

    喜鵲點頭:“那大塊頭就是吳嘯。”

    秦箏暗道一聲冤家路窄,這姓吳的前不久才派人來刺殺過太子,這會兒東寨的人都去堰窟了,他若是發難還真不知如何應對。

    喜鵲想帶著秦箏避開已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秦箏一路上刻意低著頭走的,可眼看就要從那群西寨人邊上走過了時,吳嘯卻突然叫住了她們:“站住。”

    喜鵲生怕吳嘯對秦箏不利,不動聲色把她護在了身後,看著吳嘯道:“有人攻打祁雲寨,全寨的人都往堰窟去了,吳頭領還在這裡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