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37. 番外if線五 聞人藺眼睫溼潤,雨水順… …

 趙嫣總覺得, 聞人藺自在射藝課吃癟之後,對“太子”便多了幾分額外的“關照”。 定遠侯聞人晉平去軍營忙碌的這些日子,聞人藺每天都來授課, 格外準時。他面前那張長長的講案上總是擺著各色不一的新鮮點心,從蟹黃饆饠到香酥胡麻餅,從楊梅冰飲到水晶山楂, 酸鹹兼備, 每天不帶重樣。 都是趙嫣愛吃的口味。 可她如今是嗜甜如命的“太子”, 讀了半天的書卻看得見吃不著, 心中已是煎熬, 偏生聞人藺那雙幽不見底的的眸總若有若無盯著她,不時拋出幾個出其不意的刁難問題。 好在趙嫣這幾年在東宮看了不少書, 趙衍又提前為她做好了周全的準備,故而基本都能擦線過關。 聞人藺也不深究,見好就收, 每每看著趙嫣絞盡腦汁地矇混應付,漆色的眼底便泛出幾分愉悅。 趙嫣總覺得自己是野獸掌中的獵物,戰戰兢兢,見招拆招。每當她耐性耗盡時,桎梏的獸爪就會鬆開;而當她放鬆警惕時, 又會猝不及防落入陷阱…… 偏生聞人藺還端得一副傳道受業、正人君子的模樣,讓人想發作都尋不到理由。 相處這些天,趙嫣已練就一番絕佳的變臉技術:上文課時顧盼飛揚, 口齒伶俐, 一到聞人藺代上的武課便萎靡不振,假笑連連。 好在趙衍所忙之事也到了尾聲,裝過這一日, 便與聞人藺老死不相往來!哼! 趙嫣啪嗒按下一枚棋子,聞人藺摩挲著指尖的墨玉棋子,淡淡乜向對面那雙骨碌轉動的漂亮眼睛。原以為她堅持不了幾日就要原形畢露,未料她愈挫愈勇。 這兩日倒演得不那麼上心了,莫非是要換回來了? 墨玉棋子在頎長的食中二指間轉動,聞人藺眼眸微眯:想溜啊,哪有那麼簡單。 四月便是一年一度的春搜圍獵,屆時不僅魏皇后與壽康長公主會去,待嫁的兩名公主與長樂郡主亦會隨行。 雖說往年未婚的皇族女眷參與圍獵,一般就擠在女賓帳篷中湊個熱鬧,順便挑選夫婿,但若完全不通騎射也說不過去。 眼下還有二十來日,皇帝便讓定遠侯從手下挑選幾名得力的副將,教習女眷們一些基礎的騎射技巧——皇帝對女兒和外甥女們的要求也不高,能上馬遛兩圈,彰顯皇家氣度便可。 公主與郡主乃千金之軀,聞人晉平怎麼可能聽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真選個籍籍無名的副將去當武夫子? 正廳議事,長子聞人蒼率先開口:“軍中操練未完,我走不開身,武夫子的事就交給二弟、三弟吧。” “聽聞二位公主金枝玉葉,容色出眾,倒是令人心神馳往。可惜我已成家立業,又答應過內子,絕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大丈夫一諾千金,為了家庭和睦,我也不去湊熱鬧了。” 聞人慕接過話茬,笑眯眯望著倚在窗邊翻閱兵書的俊美青年,“三弟,要不你去?” 調侃歸調侃,整個家中聞人慕最不想惹的就是三弟——這小子看上去一副兄友弟恭的淡然,實則心思深沉得很,每次他管不住嘴惹著三弟了,必定會倒黴三日。 聞人慕在三弟手裡吃了太多暗虧,知道這小子一向牴觸“指婚”之事,眼下逮著這麼個看戲機會,自然要損上兩句,好生出一把心裡積攢的怨念! 他這廂推波助瀾,聞人晉平的目光也隨之投了過去。 皇上眼光老辣,一眼就挑中了他三個兒子中看似最完美,實則卻最不省心的一個。 雖說百鍊鋼化作繞指柔……可,對阿藺有用嗎? 正斟酌著,便聽窗邊書頁翻動,傳來一道輕沉悠閒的聲音:“可。” 聞人晉平沉吟:“你不願意去,也是……” 頓了頓,大將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教授公主是嗎。” 聞人藺眼也不抬,指節壓著書頁重複道,“我可以去。” 父子三人怔住了。 他們沒聽錯吧? 阿藺難道不知皇帝有意借春搜圍獵,促成他與長風公主的婚事? 他居然同意了!莫非被奪舍了? 聞人慕那雙天生的含情笑眼此時也收斂了戲謔,狐疑地打量著自家三弟。 俊美高大的年輕人端坐椅中,一派雲淡風輕的閒適,半闔的眼睫映著簾外春光,唇角的弧度若隱若現,似是頗有興致……溫和可親的神情下,是別有所圖的危險氣息。 嘶,不對勁啊! …… 趙衍最近不知在籌劃什麼,都沒時間陪趙嫣看書談論了。 好在今年能隨父皇母后一同出宮圍獵,父皇還專門派了武學父子教她騎射,趙嫣的心情又飛揚起來,換了身嫣紅的騎射戎服,便拉著四姐姐趙媗興沖沖趕到校場。 見到校場中那抹熟悉高大的身影,趙嫣飛揚的心情霎時如冷水兜頭潑下。 啊啊啊啊啊這人怎麼陰魂不散,哪兒都有他! “臣聞人藺,見過四公主、長樂郡主。” 聞人藺慢條斯理行禮,頓了頓,才將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趙嫣,“見過長風公主。” 少女的桃花眼睜得圓圓的,似是拼命按捺什麼情緒般。 沒有了礙事的男裝遮掩,她整個人顯得明豔而靈動,如同當年在毬場初見一般。 這就對了,還是眼前的模樣較為順眼。 奇怪,明明已是芳菲落盡的暮春了,空氣中那股熟悉的微甜氣息,卻似乎濃烈了起來。 一堂課,趙嫣老老實實跟著聞人藺學開弓。 先前代替趙衍去崇文殿時,倒是學過開弓射箭,現在卻要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惟恐聞人藺看出破綻。 好在趙媗文弱,而霍蓁蓁又嬌氣,練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嚷著手臂痠疼,抱著弓癱坐在椅中不動了。 趙嫣如釋重負,趁著休息的間隙獨自溜去崇文殿,去找趙衍聊會兒——她實在是不想和聞人藺同處一室,一見他就心虛發怵,心臟也鼓譟得很,像是被下了降頭。 趙衍還在殿中溫書,文太師正在一旁口若懸河地搖頭晃腦。 趙嫣腳步一頓,只得退了出來,坐在月臺旁的樹影下乘涼,等趙衍散課。 暮春的陽光明亮張揚起來,將石階照得發白,那叢芭蕉卻越發油亮。趙嫣等了約莫一盞茶時辰,就聽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趙嫣以為是兄長出來了,眼睛一亮,立即回首,看到的卻是兩個侍奉茶水的宮婢。 宮婢們沒有瞧見藏在角落乘涼的趙嫣,將茶水往廊下的美人靠上一放,聊起天來。 “太子殿下還未散課,我們先坐會兒吧。”一個說。 另一個應了聲“好”,似是朝遠處看了眼,好奇道:“今日太子沒有武課,怎麼小校場那兒有動靜?” “是公主和郡主們在練習騎射吧!聽說,殿下們的武學夫子是聞人三郎呢。” “怎麼是他?如此神仙般完美的人物,來做公主的武學夫子,未免太屈才了吧。” “你懂什麼?聽說陛下要招聞人三郎為駙馬,有意促成這樁婚事,這才點了定遠侯府的人來授課。” 宮婢豔羨的聲音:“不知是哪位公主這般好命。” “如今未婚配的公主一共就兩位,還能是誰?聞人家功勳卓絕,陛下如此器重他們,定會捨出身卑微的四公主,而選嫡親的長風公主。” “可是……” 另一名宮婢壓低聲音,“不是說長風公主命裡帶煞,不被皇后娘娘所喜嗎?賜婚並非兒戲,娘娘能同意?” “長風公主是太子殿下的胞妹,有了這樁姻親加持,手握兵權的聞人家不就會死心塌地追隨太子殿下麼?” 先前那名宮婢哼道,“我都能想明白的事,皇后娘娘能不明白?” “原是如此!我說怎麼偏是長風公主呢……” “文太師出來了,我們進去吧。” 宮婢們屏聲斂氣,一前一後的走遠了,趙嫣拍拍衣服從樹影下起身,氣得踢了踢裙邊。 從那兩名宮婢說四姐姐出身卑微開始,她就已然皺眉。聽到後面,越發慍惱。 自從九歲那年趙衍高燒醒來,對妹妹處處關懷維護,趙嫣已經很多年不曾聽見諸如“長風公主命中帶煞”“克兄”的謠言了,此番舊事重提,兒時的陰影恰如此時的雲翳般,遮天蔽日席捲而來。 她終究是在意此事的。 算了,和幾個宮婢計較也無甚意思。 趙嫣擰著眉折回校場,情緒有些低迷。 崇文殿門扉打開,趙衍一向尊師重道,甫一親自送文太師出來,就見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不由怔愣。 接下來半堂馭馬課,趙嫣上得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捱完那半個時辰,她扶著馬鞍準備下馬,卻被聞人藺喚住:“小殿下方才馭馬的姿勢不對,還請留步,容臣單獨為殿下糾正一二。” 霍蓁蓁一襲淡金色的騎射服,踩著馬鐙和腳踏跳下來,給了趙嫣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拍拍手走了。 趙媗想說什麼,張了張嘴,但還是走到一旁,安靜等候。 “手捏著韁繩,兩腿加緊馬腹,身子勿要後仰。” 聞人藺牽著馬籠頭,不住糾正趙嫣,“駿馬通人性,若殿下獵場策馬也這般走神,只怕要傷到自己。” 趙嫣耐著性子一點點糾正,但不知是自個兒狀態不佳,還是聞人藺過於嚴苛,總有些細枝末節的地方被挑出錯處。 這一晃便是小半個時辰過去,趙嫣額上也滲出了細密晶瑩的汗珠,雪腮微紅。 日頭逐漸西斜,一切似曾相識,只是吃癟的人換成了趙嫣自己。 正胡思亂想,聞人藺不知何時繞到馬腹旁,以手中的馬鞭輕輕抵了抵趙嫣的下頜,平聲道:“腰腿用力,而非頸項。殿下還是先前的老毛病,不論馭馬還是開弓,一用力便喜歡前傾脖子。” 漫不經意的一句話,卻令趙嫣心頭一緊。 什麼……先前? 她如今是長風公主,按理說是第一次跟著聞人藺學習騎射,聞人藺為何會提“先前”? 他果然一開始就認出自己來了?! 趙嫣越想越心驚,連抵在下頜處的粗糲馬鞭也忘了躲開,嚥了咽嗓子道:“聞人藺,你該不會是刻意報復本宮吧?” “報復?殿下此言何意。” 聞人藺抬起眼皮,漆眸中的淺笑十分無辜,“莫非,殿下什麼時候得罪過臣?” “……” 被反將一軍,趙嫣啞然半晌,才想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因為父皇想讓你做駙馬,所以你刁難本宮。否則為何你不留霍蓁蓁和四姐姐的堂,單獨留下本宮一人?” 聞人藺驀地笑了聲。 他看起來很閒嗎,別人哪值得他勞心費力? 聽他發笑,壯著膽子挑破窗紙的趙嫣也臉頰一熱,惱然推開抵在下頜處的馬鞭,翻身踩著馬鐙下馬。 可汗血馬實在太高,她雙手攀著馬鞍,一條腿踩在馬鐙上,另一隻腳朝下試探了好幾次,都沒能挨著地。 平日裡蜂蝶般圍著她轉的侍從,這會子倒全不見影兒了,也不知搬個腳凳過來。 偏生是在聞人藺面前出醜! 正尷尬著,忽覺腰上一緊—— 下一刻,她被人掐腰解救,落在硬實的地面上時有些不適應,踉蹌了一步。 聞人藺順勢託了她的小臂一把,趙嫣一僵,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聞人藺也不介意,欣賞少女生動的窘迫,恍然間彷彿又看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冬日:萬物蕭條,冰雲慘淡,偏有一襲緋紅戎服的小少女束著男髻,肩上扛著半人多高杓棒,冒充太子殿下,趾高氣昂地瞪著他…… 有趣得緊。 “殿下大可放心,臣雖答應來教授騎射,但還未閒到上趕著倒貼。” 聞人藺收回手,指腹輕輕摩挲,“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得喜歡殿下。” 起風了,厚重的雲翳堆疊在天邊,露不出半點夕陽。 “不是說長風公主命裡帶煞,不被皇后娘娘所喜嗎?” “也不是人人都得喜歡殿下。” 如果她不是太子的親妹妹,如果不是父皇“指婚”的意圖,聞人藺大概真的不屑於來做這個武夫子吧。 趙嫣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人期待,但一天內接連聽到兩次類似的話,原本就鬱卒的心竟生出幾分委屈。 委屈上湧,化作眼眶中的酸熱。 “是,沒有人喜歡我,不勞少將軍提醒。我活著,又不是為了讓你們所有人都喜歡的!” 傍晚晦暗的光,將趙嫣微紅眼眸中的水光映得格外明亮。 沒料到她反應這般大。 聞人藺淡然的面色一凝,似乎怔了怔。 薄唇還未開口,趙嫣已握了握指尖,低頭從他身邊快步掠過,氣沖沖沒有回頭。 聞人藺站在原處,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以為小公主定然會想以往那般張牙舞爪,臨機應變地與他抗衡。她一向小聰明多,不是嗎? 是他看走眼了? 廊下,趙嫣也不知在和誰較勁,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前走,連身後趙媗的擔憂呼喊也顧不上回應。 直至在拐角處撞上一個帶著淺淡藥香的懷抱,熟悉溫柔的嗓音傳來:“嫣兒?” 趙嫣上了兄長的馬車,歪身往靠枕上一撲,悶聲道:“我想去你那兒。” “好。孤命人去回稟母后一聲,就說留你在東宮用晚膳。” 趙衍毫不遲疑點頭應允,又外頭看了眼妹妹怏怏的神色,溫聲問,“怎麼了,嫣兒?別怕,哥哥在呢。” 趙嫣搖了搖頭:她果真很在意別人那些傳言。 “哥,你說,” 趙嫣起身捋了捋鬢角的碎髮,甕聲甕氣道,“你說母后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為何這樣問?” 趙衍有些訝然,沉吟片刻,認真道,“以前孤體弱多病,母后在我身上花費的精力太多,以至於時常疏忽於你。等到她緩過神來時,你已然長大,看起來好像不需要她了……嫣兒,母后不善言辭,可能你很難感受到,但血脈親情永遠無法割捨,她是愛你的。” 如果母后不在乎嫣兒的幸福,又怎會頂著父皇的意願將“賜婚”之事壓下,讓嫣兒能自由玩鬧呢? 趙嫣望著自己的腳尖,若有所思道:“可是感受不到的愛,真的是愛嗎。” 趙衍無言。 他意識到自己這些年的紕漏在何處了——自重生以來,他以為只要自己對妹妹好些,再好些,就可以彌補前世的空缺。 卻忘了,妹妹需要的不僅是他一人的關愛。 趙衍忍著心疼,耐心道:“是誰對嫣兒,說了不好的話嗎?” “如果父皇和母后愛我,為何沒一個人問問我,是否願意嫁給聞人藺?” 趙嫣擰起眉,又很快鬆開,“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給一個不喜歡我的人,成為朝局政論的犧牲品。” 趙衍大概能猜到,妹妹情緒的低落和誰有關了。 “好,嫣兒不願意就不嫁。” 他極盡兄長的溫柔,笑道,“嫣兒晚上想吃什麼?” “蟹黃饆饠,香酥胡餅,水晶山楂,還有楊梅冰飲。” 說著說著,趙嫣還真有些餓了。 趙衍按照她的口味,吩咐侍從先行回東宮準備,隨即放下車簾笑道:“再過三個月便是你我的生辰,嫣兒也要及笄啦!想要什麼生辰禮物?” 趙嫣愣了愣,沒由來脫口而出:“金笄……我想要兄長送的金笄。” 翌日,校場。 聞人藺來得很早,在校場等了兩刻鐘,才見小公主跟在趙媗和霍蓁蓁身後,低著頭磨磨蹭蹭地走過來,磨磨蹭蹭地去挑弓…… 然後,磨磨蹭蹭站在離聞人藺最遠的射道上。 聞人藺示範了兩輪射箭的技巧,目光瞥向站在牆根的趙嫣,信步朝她走去。 站這麼遠,他就不信小殿下能聽清楚要領。 誰知他剛走近,趙嫣便扭頭走開,換了個更清淨的站位,朝正在看守弓-弩箭囊的副將張滄道:“久聞張副將射藝一絕,可否容本宮請教一二。” “噢……啊?” 張滄受寵若驚,粗獷的臉上浮現兩坨紅暈。 聞人藺負手站在不遠處,面容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不是說他的射藝才是“天下一絕,無人能及”嗎? “少將軍,為何我的箭總射歪,能教下我嗎?”霍蓁蓁向前詢問,打斷他的思緒。 僅是一瞬的沉寂,聞人藺很快掛出得體的笑來:“抱歉,臣傷了手臂,還請郡主另請高明教授。” 說罷,他看向一旁興沖沖比劃弓矢的自家副將,笑得越發人畜無害:“譬如張副將,就很不錯。” “好啊,你們開小灶不帶我!” 霍蓁蓁果然加入了趙嫣,叉腰道,“我也要學!” 趙嫣躲來張滄這兒,本就不是為了學箭。 昨日她心情不好,被聞人藺一激便紅了眼眶。當時只覺得委屈,後來與趙衍聊了幾句,冷靜下來,越想越難堪。 太丟臉了。 在趙衍面前矯情一下也就罷了,偏生是聞人藺! 趙嫣鬱卒地射出一箭,心不靜,箭尖也歪了,擦著草靶落在沙地上。 她以眼角餘光瞥去,聞人藺已不見了身影。 是了,今日有太子的武課,約莫是去崇文殿了吧。 也好。趙嫣總算鬆了口氣。 午後,陰雲密佈,風中帶了潮溼的雨氣。 一日課畢,聞人藺從崇文殿出來,下意識往後頭校場行去。 而後復又頓住步伐。 這種天氣,小殿下應該早回去歇息了吧?自己這是幹什麼呢? 聞人藺斂目,自嘲一笑。 狂風乍起,大雨將至,宮人狼狽地舉袖逃避,獵獵風聲中,唯有聞人藺穩穩而來,所過之處,彷彿連風也蟄伏。 “少將軍,留步。” 宮門下馬車停靠,趙衍溫和的聲音傳來。 聞人藺停下腳步,看了眼車中端坐的少年,不緊不慢抱拳行了個禮:“太子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就是有幾句話想與少將軍說。” 趙衍道,“孤的胞妹堅韌聰敏,看上去張揚自在,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實則最是重情。旁人的一句話,不管良言還是惡語,都能讓她記上許久。” 聞人藺平靜道:“太子為何同我說這些。” “孤出生時體弱多病,只因胞妹身體強健,便生出許多閒言碎語。都是些沒根據的話,但嫣兒卻很在意,她怕她真的克兄,怕母后厭棄她,怕她被人不喜……” “被人不喜”四字一出,聞人藺平波無瀾的眸子微微一動。 他忽而想起昨日夕陽下,那雙猝不及防溼紅的眼睛。 原來,癥結在這。 “孤只是想告訴少將軍,再明快的人也有不願被觸及的傷處。少女的自尊其實很脆弱,因為在乎,所以才易受傷害。” 趙衍的聲音很輕,卻多了分從未有過的肅然,“嫣兒是孤唯一的胞妹,別人不心疼她,自有孤心疼。孤的意思,請少將軍好生領會。” 車簾再次放下,馬車遠處,聞人藺仍立於原處。 真稀奇,一向性子軟的太子也強硬起來了……他昨日說的那句無心之言,就這般可惡? 可惡到小殿下一整日不願搭理他,還讓兄長來為她撐腰? 早知道,就不說了。 潮溼的風裹挾著土腥氣撲來,豆大的雨點砸下,越來越密,很快打溼了他深邃俊美的臉頰,濡溼了墨色的衣料。 趙衍讓他好生領會,是帶了“警告”之意,沒有太子的赦令,他不能輕易走動。 雖然按照他的性子,真要走也無人敢攔。但方才那一瞬的心悸,他還未想清楚。 索性就這麼站著。 雨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宮門下只剩下聞人藺一人。他神容平靜,墨袍不亂,挺拔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 坤寧宮,魏皇后得知長慶門下的動靜,略微訝然。 她望向座下行禮的兒子,問道:“難得見你動怒,聞人藺怎麼忤逆你了?” 趙衍直身,答道:“他忤逆的不是兒臣,而是讓嫣兒難過了。” 魏皇后沉吟,默許了他的行徑。 “今年長風及笄,需得好生操辦。禮部呈了幾個生辰宴的草案,你有時間便問問長風的意見,看還有何要修改的地方,照著她的意願改便是,今年以她為主,你為次。” 魏皇后將禮部的呈文給他看,又拿出另一份禮單,蹙眉凝思,“這是本宮準備的賀禮,一共十五套,也不知她喜歡不喜歡。” 明明是養在膝下的女兒,傳話卻還得通過東宮的兒子。 趙衍忽而想起妹妹那句“感受不到的愛,真的是愛嗎”,心中清明,第一次有了“違背”母后意願的念頭。 他抬起溫柔乾淨的眼,攏袖笑道:“兒臣以為,這些事母后親自與嫣兒溝通,會更好。比起禮物,她更需要母后的認可,看到母后對她的重視。” 魏皇后將禮單擱在膝頭,紅唇微啟,復又閉上。 終是嘆道:“雨這麼大,她怎麼還未歸來?”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長慶門。 明明已經與聞人藺擦肩而過了,卻又停下。 車簾被撩開一角,露出趙嫣那張詫異的臉——她大概是剛從東宮回來,看著立在雨中的聞人藺,似乎明白了前因後果。 聞人藺眼睫溼潤,雨水順著下頜淌入衣襟,依舊負手而立,不見半分狼狽。 他不用抬眼,也能猜到小殿下此刻的神情必是揚眉吐氣,十分解氣。 想看就看吧,他無所謂。 正想著,車中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裹在嘈雜的雨聲中,模糊難辨。 “你可以走了。” 沒有半分幸災樂禍。 聞人藺意外抬眸,沒動。 車簾放下,少女自馬車上下來,宮婢相擁而上,為她撐傘。 趙嫣沒理會雨水打溼的裙裾,只擰著眉,將一把撐開的雨傘遞了過來。 雨水打在傘沿,噼裡啪啦像是細密的鼓點。 距離這般近,聞人藺看清了傘下少女精緻明麗的臉龐,青蔥明快,心臟又是一悸。 如投石入水,盪開淺淡的波紋。 趙嫣抿了抿唇,將傘往他肩上一擱,走了。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