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打入內部

    現在是啟盛二十一年。如果可以, 楚熹年願意將它稱為謝鏡淵人生中的第一個絕境之年。

    在這一年裡,晉王在主角楚焦平的幫助下開始逐漸在朝堂展露頭角,而他的生母梅貴妃亦是寵冠六宮。

    與之相反的則是太子一黨, 麾下人馬接連遭到貶黜斥責, 唯一實權在握的謝鏡淵也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而纏綿病榻, 難以帶兵。

    如果接下來的這段劇情沒有被改, 再過幾個月, 晉王就會因為在朔方清剿叛軍接連立功而受到褒獎。聖上龍顏大悅,以謝鏡淵病體為由收回他的軍權, 轉交晉王暫管。

    一個沒了兵權的將軍,和拔了毒牙的毒蛇有何區別?

    只能任人揉搓罷了。

    楚熹年坐在下首, 抬眼看向對面病疾纏身的男子,視線在他泛紫的唇色上停留片刻, 內心不知在想些什麼,連梅氏說的話也未仔細聽。

    “說來實在冤孽,熹兒無狀, 在外素來輕狂,連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新婚當夜竟是被歹人擄出了城去……”

    “幸而府上護衛四處搜尋, 昨夜才把人救回來。攪擾了婚事, 還請將軍切勿見怪……”

    梅氏是長輩,坐在上首。她早已編好了一套說辭,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話有些假——

    又不是土匪下山搶壓寨夫人,好端端的擄楚熹年一個膏粱子弟做什麼,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擄回去只知道吃喝嫖賭。

    謝鏡淵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他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臉上的銀面具色澤冰冷,聞言低咳兩聲道:“自然不會……”

    他聲音沙啞虛弱,只讓人覺得是個好欺負的病秧子,三言兩語便將如此奇恥大辱輕輕揭過,既往不咎。

    楚熹年注意到謝鏡淵說這句話時,唇邊帶著一抹詭異的弧度,一閃即逝。

    高門大戶的女子沒有蠢貨,梅氏自然不會小覷謝鏡淵。沒了牙的老虎那也是老虎,輕易招惹不得,她現在只想趕緊進宮去找梅貴妃商議個法子。

    不管是退婚也好別的也好,總之要想辦法將楚熹年撈出這個虎狼窩才是。

    這麼一想,梅氏也坐不住了,她從位置上起身,與謝鏡淵匆匆寒暄幾句便告辭離開了。臨走時扔給了楚熹年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乖兒子,娘這就想辦法救你,可千萬別捅簍子。

    楚熹年讀到了以上信息,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從位置上起身,目送著梅氏離去。

    梅氏一走,大廳頓時顯得空落起來。除了滿屋子的下人,再就是楚熹年和謝鏡淵這兩個主子。

    楚熹年無聲垂眸,若有所思。他深知自己如果表現得太過精明,一定會引起謝鏡淵的提防與忌憚,乾脆裝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將軍,”

    眾人只聽楚熹年忽然開口,聲落如玉,並對著謝鏡淵長施了一禮,

    “大婚之日,令將軍強撐病體,空等一夜,實非心中所願。日後熹年定當真心待之,不使離棄,還望勿怪。”

    誰也沒料到這出,見狀都不由得暗自詫異。

    楚熹年的頑劣名聲在京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帶著青樓粉頭出逃這種膽大妄為的事落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奇怪。

    謝鏡淵到底今時不同往日,將軍府的奴僕原本還擔憂楚熹年會仗著梅貴妃在背後撐腰,頤指氣使,發難挑刺,卻沒想到對方竟真是賠罪來了??

    謝鏡淵沒說話,面無表情打量著面前的白衣男子。

    他少年征戰,與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不同,自然也不會與這類人有什麼糾葛。說來荒謬,這是謝鏡淵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與楚熹年見面,在此之前,他僅從探子那兒得知了一些有關對方的消息。

    吃喝嫖賭,無一不沾;坑蒙拐騙,無一不精。身著錦繡華衣,實則腹內草莽,一身皮囊,便如鎏金之器,難堪大用。

    大概是謝鏡淵的目光太具壓迫性,楚熹年似有所覺的抬頭看向他,卻不僅不怕,反而回了一個溫良的笑意。

    楚熹年一慣會裝,表面看起來無害,但倘若把他切開來看,就會發現他內裡其實是黑的。

    謝鏡淵盯著他:“大婚之日,為何不來?”

    他只問了這八個字。

    梅氏解釋的託詞藉口好似從未被他聽進去。事實上謝鏡淵剛才也確實沒怎麼認真聽。

    楚熹年聞言身形微頓,心道謝鏡淵果然不是好相與之輩。但若真據實以答,說自己和人私奔,傳出去不僅打了謝鏡淵的臉,也打了梅氏的臉。

    楚熹年:“從前輕狂,惹下仇家,被歹人所劫。”

    謝鏡淵聽不出情緒的哦了一聲:“那歹人可抓著了?”

    楚熹年笑了笑:“說來護衛不濟,竟讓那歹人給跑了,不過平安歸來已是萬幸,再不敢奢求其他。”

    謝鏡淵從椅子上緩緩起身,這個動作又引起一陣低咳。他邁步走至楚熹年面前,身上帶著一股苦澀的藥味,笑時讓人脊背發寒,眼睛眯起時愈發像某種冷血動物:“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