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第323章 第 23 章

    逼仄車廂內,殊麗感覺自己被抬高,而為她作畫的天子臂力驚人,此刻正以若有似無的闇昧方式,撩起她一側長髮,捋到另一側,轉而徘徊在她側頸。

    吞嚥聲起時,殊麗變了臉色,雙手撐在天子肩頭,用著巧勁兒向外推,“陛下,你醉了。”

    若非醉了,很難解釋他吃胭脂的事,也不怕中毒?

    可陳述白非但沒有作罷,還攬過她的背,將她往自己身邊帶。

    殊麗跌在他臂彎,仰面看向眼尾泛紅的男人。

    陳述白低頭看她,頎長的背脊慢慢彎曲,朝著那張絕美的臉蛋靠去。

    殊麗美眸微瞠,偏開頭避開了襲來的氣息,一時驚嚇脫口而出:“奴婢是殊麗,不是元侍郎!”

    半醉的男人頓了一下,掀起薄薄的眼皮,語調偏冷,“你說什麼?”

    殊麗趁機從他手臂之下鑽出來,眨著溼漉漉的眸子解釋道:“陛下不是有心上人麼。”

    聞言,陳述白靜默良久,因酒氣反應慢了半拍,待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後,微微流露出詫異,繼而冷肅,“你瘋了?”

    殊麗跪在塌上,心知自己道破了天子的隱秘,或許會被滅口,可適才情況緊急,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陳述白捏捏鼻樑骨,掀開車簾透氣,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馬車也剛好抵達了目的地,仍是一座私宅。

    留下踟躕不安的殊麗,他負手步下馬車,大步流星地走進府門。

    殊麗愣在車上,手腳都在打顫,緩了一會兒,她戴上幕籬跳下馬車,梳理著複雜的心緒。

    稍許,府中走出兩個體格健壯的婆子,說是貴人還要在此耽擱些時候,讓她二人陪殊麗去附近的街市上逛逛。

    殊麗再次懷疑起自己在陳述白心中的分量,即便戳破了天子的秘密,也沒受到責罰,這解釋不通啊。

    府宅的後院內,陳述白躺在搖椅上,沐浴著皓曜日光,身旁一位白髮老人正在為他針灸解酒。

    老人花甲年紀,芳藹和善,身上有著濃重的藥草味,甚至有些嗆,是藥師才會攜帶的味道,“陛下覓得良藥,為何悶悶不樂?”

    陳述白閉眼回道:“良藥是個大活人,是人就有私慾、貪念,就有隨時背叛朕的可能,叫朕如何安心?”

    老人笑笑,在他的百會穴和率谷穴上施了針,“陛下疑心越來越重了,如今有了良藥,卻又擔心藥的副功效,難怪心悸久治不愈。”

    敢與天子說笑的人,整個大雍也找不到第二人。

    陳述白聞言一笑,像是卸了所有的防備,回到最初的樣子,“老師說的是,朕是有病。”

    身邊人皆以為他喜歡上了“良藥”,想要把“良藥”永久捆綁在身邊,殊不知,他有多麼想要擺脫這份藥效,不再被心悸所困。

    可自己出宮一趟拜訪良師益友,都沒忘記將“良藥”帶在身邊,只為了讓她出宮解悶,這種矛盾心理又當如何解釋?

    聽見天子的自嘲,老人爽朗大笑,擼了擼袖子,“陛下不妨把‘良藥’當作女人,沉入一場風花雪月,體會世間最曼妙之事,再談要不要擺脫‘藥效’。”

    陳述白微睜開眸子,望著參差枝椏中投來的光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繼而問道:“朕要的香料,老師可調配好了?”

    “早就備好了,比之龍涎香,更偏於木質麝香。”

    陳述白按按發脹的額骨,接過香料聞了聞,“就這個。”

    街市上,殊麗狀若無意地問向一個婆子,“敢問府中家主是哪位?”

    本以為婆子不會透露,卻聽婆子道:“是聖上昔日的老師,姓宋。”

    宋姓皇家師殊麗在腦海中翻了一遍,微怔道:“是宋老太師。”

    宋老太師曾是天子年少時的大師傅,為人過於耿直,直言不諱,得罪了不少人,數十年不得志,卻陰差陽錯教出一個九五至尊,這才扶搖直上,成了帝師之首。

    而宋老太師能得隆寵,並不單單是因為他書教的好,而是他曾替天子擋過一劍,擋住了先帝的奪命一劍

    這也給殊麗提了個醒,或許用命交換來的信任才價值連城,是不是自己為天子擋下一劍,也能換來安穩無憂的餘生?

    可她不願意真的為他死啊。

    摒掉了心事,她走進一家胭脂鋪,想為木桃和晚娘挑些名貴的胭脂水粉。

    不是她死撐擺闊氣,而是真的有積攢,平日出不了宮,也沒地方花。

    “麻煩將我剛剛選的,打包兩份。”

    店裡只有掌櫃一人,顧東顧不了西,他指了指門口走進來的一撥女子,對殊麗道:“姑娘坐那等會兒,小的先招待一下那幾位。”

    那幾位可是皇城的貴女,為首的更是貴中之貴,太后的親侄女,時常光顧他的店,怠慢不得。

    殊麗點點頭,稍一轉身才發現進門的幾人裡有個眼熟的。

    龐諾兒和四個珠光寶氣的閨友一同前來,說說笑笑,看起來感情甚篤。

    一進門,幾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殊麗身上,雖說美人戴著幕籬看不見臉蛋,但那身段和氣質,就足以吸引人。

    幾個姑娘掩帕竊竊私語,讚美之詞盡數落在龐諾兒耳中。

    不知怎地,龐諾兒一眼便辨認出此人是殊麗。一個宮婢怎會出宮選胭脂,身邊還帶了兩個婆子?

    心中狐疑,她走到殊麗面前,“怎麼是你?”

    殊麗自然不會與她交底,更不會把天子的行程告知於她,“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認錯人了。”

    龐諾兒自認怎會認錯,一把掀開她的幕籬,“出宮就出宮,裝什麼裝啊,我們不是見過面。”

    在宮裡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不敢隨意發作,在宮外小店裡,還不得多嗆嗆出氣,之後再出錢封了掌櫃和兩個婆子的嘴,對她毫無損失。

    隨著幕籬被掀開,閨友們忍不住驚歎,這女子也太美了。

    一名貴女上前半步,小聲問道:“諾兒,這位女郎是哪家的娘子,以前怎麼沒見過?”

    龐諾兒抱臂哼了哼,“宮裡侍奉人的婢子。”

    在宮外,殊麗不願惹事,轉頭看向掌櫃,“麻煩先幫我打包,我不想等了。”

    掌櫃為難地點點頭,作麻利地包好兩份,“一共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對於一個宮人來說著實不少,可殊麗不僅付了胭脂水粉的錢,還額外給了打賞。

    龐諾兒哼了聲,“打腫臉充胖子。”

    殊麗沒在意,淡笑道:“姑娘今日的臉有些水腫,回去敷敷冰塊。不過,貴府的冰還在戶部的簿冊上沒有審批下來,不如從我這裡借一些?”

    “你!”

    夏日的冰尤其珍貴,都是戶部和司禮監向下分發的,如今還在春末,除了皇室可以享受冰塊,其餘門閥都沒有這個待遇。

    這話無疑是一種柔和的挑釁,龐諾兒不屑道:“你有冰塊,那也是陛下用剩的,像你這種賤婢,只配吃剩飯、穿剩衣、用剩冰。”

    殊麗依然笑著,笑意卻淡了不少。

    可就在她權衡要不要懟回去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帶著矜冷的肅穆。

    “朕倒要看看,誰在這裡口吐渣滓?”

    眾人聞聲扭頭,怔忪地看向徐徐走進來的清貴男子。

    隨著陳述白的到來,胭脂鋪的大門被侍衛慢慢合上,一束束光線被擋在門外,巨大的黑暗籠罩在了龐諾兒的身上。

    絳霄之下,高嶺之巔,龐諾兒再找不到一個比陳述白還要威嚴的人,他是真命天子,是她想要窺視又膽兒顫的皇家表兄。

    “陛下”從未在宮外見過陳述白的她,身子打顫,雙膝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

    隨著那聲“陛下”,其餘貴女也連忙跪地請安。她們的隨從被隔絕在門板之外,被禁軍侍衛嚇破了膽,就好像小巫見了大巫,再生不出囂張跋扈。

    她們這些人都是家中嫡女,時常隨父親參加大大小小的宮宴,怎會認不出天子!

    陳述白沒有看她們,徑自走到殊麗面前,彎腰瞧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反手伸向龐諾兒。

    恍惚之間,龐諾兒還以為天子要扶她起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可笑,天子怎會憐惜她。手裡捏著的幕籬成了燙手山芋,她心有不甘地雙手捧起,呈給陳述白。

    陳述白接過幕籬,拍了拍帽簷,為殊麗戴在頭上,在殊麗錯愕的目光下,淡淡一哂,鳳眸淬了萬千星辰。

    他轉身面朝跪地的幾人,目光落在龐諾兒白如紙的臉上,“身為皇親國戚,該自正言行,淵清玉潔,不縈於懷,做貴女表率。你倒好,口吐沼渣,無遮無攔,恃強凌弱,這是世家嫡女該有的風骨?!”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噼裡啪啦地砸在龐諾兒的心中,不留情面。

    她臉頰發臊,無地自容,再承受不住天子的厭棄,哀哀慼戚地哭了起來。

    陳述白最煩哭哭啼啼的人,冷聲道:“朕說錯了嗎,你還委屈了?”

    天子怎會說錯!龐諾兒磕了一個響頭,因過於用力,額頭紅了一片,“是臣女的不是,陛下教訓的是。”

    店鋪狹窄,氣氛攝人,她雖心裡暗惱表兄的無情,也暗惱殊麗的狐假虎威,卻清楚知道,眼下沒有什麼比服軟能讓她全身而退的,畢竟天子不是惜花之人。

    陳述白懶得與刁蠻的小丫頭一般見識,但不知怎地,在看見殊麗被人刁難時,腳步不受控制地走了進來,干涉了這場毫無意義的嘴仗。

    可他既然管了,總該做些什麼,“回府禁足,一月不可出。”

    禁足一月!龐諾兒交際甚廣,怎願在府中閉門思過一個月。她試圖用撒嬌來減輕懲罰,軟聲軟語地求著天子開恩。

    陳述白冷眼看著,沒有絲毫同情心,他不是她爹孃,不吃她那一套,“兩個月。”

    “!!!”

    他笑笑,“還想加?”

    在攻心這塊,龐諾兒哪裡是天子的對手,一時無言,哭唧唧道:“臣女領命,叩拜天恩。”

    陳述白再懶得逗留,帶著殊麗走向門口。

    傻了眼的掌櫃趕忙為他們拉開門扉,後背出了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