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133章 番外:何時雨

    “多謝。”寒熄還是說出了口。

    何時雨覺得肉麻,喝湯差點兒嗆到,想了半晌,也只能說一句:“日後對我阿妹好些。”

    “我自會對阿箬好。”寒熄彬彬有禮:“我也會對何公子好的。”

    何時雨:“……”

    寒熄想了想,叫何公子有些生分,於是他改口:“日後我便隨阿箬一併叫你兄長吧。”

    畢竟這世上能讓神明喚一聲兄長的人,何時雨是第一個,是半間小屋與一張木床換來的親近。

    何時雨本想說一句,誰要他叫兄長了,卻抬頭看見阿箬直愣愣望過來的眼神,嚥下熱湯,嚼著菌菇道:“隨你。”

    用完晚飯後,寒熄便去看了何時雨重新佈置的房間,屋子裡照樣簡陋,因為一分為二更顯得擁擠了許多。右側單獨分出來的一張床上鋪著剛買的被褥,不是多好的絲綢,勝在柔軟,一扇竹面屏風隔開了二人空間,寒熄覺得,他的那句多謝在此刻顯得微不足道了一些。

    當天晚上寒熄躺在新床上休息,即便神明無需睡眠,可他還是閉上眼睛感受了一夜凡人的睡夢。屋子裡很安靜,何時雨沒有鼾聲,屋外的月亮也很明亮,這間小屋朝寒熄這半邊開的窗戶,正好對著隔著一方小院另一邊阿箬的門。

    次日,寒熄帶著阿箬離開了春來鎮,臨走前阿箬還特地囑咐讓何時雨好好照顧自己,世間時局好轉,但生病的大有人在,只要他別為了幫助別人而害了自己就好。

    何時雨嘴上嘀咕了一句囉嗦,口氣卻多了幾分不捨,他從未與阿箬分開過,便多問了幾句他們去哪兒。

    寒熄要帶她去哪兒,阿箬也不知道,只是他們早有約定,要走遍曾走過的每一處。滄州大地地大物博,一處一行,幾百年也未必能重複走到相同的地方。

    阿箬說:“我會給阿哥帶當地特產回來的。”

    何時雨擺了擺手,讓他們快走。

    人真走了,何時雨又有些孤獨,他當初選此小院除了它偏僻,還有一點它的確不大,因為要價不貴,可當這所看上去很擁擠很小的院落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又顯得太過空蕩了。

    前院與後院裡曬著的藥大部分都已為成品,可以收入乾燥的藥櫃之中,何時雨忙完這些便覺得無事可做,盯著前院裡的花兒看了半天。

    寒熄帶著阿箬遊山玩水去了,院子裡的花兒也暫停生長,昨日開了一半的花苞今日還是那麼點兒大,何時雨不禁腹誹了寒熄兩句。依著人間習俗,他雖與阿箬不是同父同母血親相連,可怎麼也算寒熄的半個大舅哥,哪兒有留他一人對著半生長的死物的道理,那扇屏風與那張床,還是白買了!

    原以為無所事事的日子,沒過兩天便忙了起來。

    早些時候何時雨與阿箬路過的山林間有山匪,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災荒年間的蠻人佔山為王,專門搶掠過往百姓,但若與官府有些關係的,他們都會避讓,卻不知是否近來太過安生,反而讓那些亂世中獲利的人沒了甜頭,前一日居然搶起了掛有官府印記旗幟的商隊,致使三死十六傷。因春來鎮離得不遠,而城池中無大夫,這些日子何時雨的名聲又傳了出去,那一行商隊便暫且落住春來鎮,官府叫人來藥堂通傳,請何時雨去治傷。

    何時雨收拾了藥箱便跟著來人去了鎮子中心唯一一家客棧裡,一路上的人都對他頗為尊敬,見人之前何時雨還有些惶惶不安,瞧見都是皮外傷後,他也心定了半分。

    幾間屋子看下來,該配的藥都配妥當了,何時雨也準備離開,官府的人又攔住了他,有些為難道:“還有一人需何大夫看診。”

    何時雨等他接下來的話。

    那人道:“看診之人是往北兩百多里之外湘水鎮中的名門,往上推幾百年都在名在冊的,是咱們江南一帶世族宣姓。只是前幾十年饑荒災禍,到了她這一輩只剩下個女子掌家,偌大植林家業也靠她一人支撐,萬不能出一分差錯,故而此番看診,需得何大夫謹慎再謹慎。”

    何時雨一聽來者名號便覺得汗如雨下,他有些緊張地捏了捏手,便讓官差帶路。

    宣家的確是南方世家,往上幾百年都是做植林生意的,而南方重風水園林建造,故而宣家的威望也很高。何時雨在見到宣家掌舵人之前還以為是個年邁的婦人,未曾想卻是個二十左右風華正茂的女子。

    這一次山匪劫道,宣家死了幾個忠心的護衛,少了幾百兩隨行的盤纏,除此之外也未有其損失,畢竟那幾十車裝的都是草木,山匪看不上也不識貨。

    宣家掌舵人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何時雨給她看診時都隔著一層紗,他只管下藥看病,其餘的一概不問,對方反而找他說了幾句話。

    “何大夫瞧我的傷,幾日能好?”宣蘊之開口,聲音沉沉卻很輕,這是何時雨給她看診的第三日,她第一次開口,也是何時雨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他有些意外,抬眸朝薄紗後的身影看去一眼,這才是他認真看對方的第一眼,匆匆略過又收回了視線。這道身影好似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但何時雨不認得任何姓宣的人,只是心中湧上了些許莫名惆悵,又在幾息後化為烏有。

    “七日後,宣姑娘便大好了。”何時雨道。

    不過是一些外傷,用不著日日看診,只是官府對宣家看重,而宣家其他受傷的男子又要換藥,何時雨才每日都例行過來一趟。

    二人對話僅此一句,宣蘊之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將目光落在何時雨身上許久,她看了對方三日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於是對話就此止住。

    後來的七日,何時雨也只是照常看診治傷,七日過後他也就真的沒再來看過宣蘊之了。

    宣家人要離開春來鎮時,還有人來何時雨的藥堂前與他談話,那人說宣家有的是錢,便是前幾十年饑荒中他們過得也很好,他們家有專門的糧庫、銀庫,便是再饑荒個五十年也不愁吃喝的,誰要是入贅了宣家必是享一輩子清福。

    何時雨正在院子裡澆花,聽見這話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他有一次瞥見了宣蘊之身上掛著的玉佩,非同凡品,的確是有錢人,但他還是說了句:“最好便不要饑荒了吧……”

    畢竟前二十年的人生,並不好過。

    來者愣了一下,又笑出了聲:“鎮子裡的人都說,那宣家姑娘看上你了呢,何大夫。”

    “這話不可亂說,傷女子名節,宣姑娘聰明能幹身世不凡,我不過一介凡夫,匹配不上的。”何時雨說完這話,又去曬藥,當真滿不在意的模樣。

    來者乾笑了兩聲便走了,何時雨並未喚他留下,那人走到春來鎮前,宣家行隊已經準備妥當,就要歸去湘水鎮。

    方才還在何時雨院前與他說話的春來鎮人走到了宣家行隊唯一一輛馬車前,將方才何時雨說的一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了馬車內的人。

    “如此,便罷了。”宣蘊之的聲音很好聽,如春風化雨,帶著幾分孤高涼意。

    她本不是容易動心之人,姻緣之事更講究緣分,商隊出行前宣蘊之都會祈福,幾個月前入廟一時心動,想起她已經年過二十,如同長輩的管家吳叔也在催促,便多嘴問了一句姻緣。

    解籤人道,緣在歸途。

    宣蘊之親自帶隊談生意,又在歸來的途中遇上了山匪。其實那日山匪並未佔得太多便宜,因為山匪行兇半途恰好有一對男女路過,殺了山匪幾人,嚇跑了剩下的人。

    那女子似乎認得她,為她化解了難處,宣蘊之只丟了幾百兩銀子,手下大半都保住性命,也算走運了。

    女子為她指路,說是前面不遠處的春來鎮有個醫館,醫館裡有個何大夫醫術了得,她的傷只有何大夫能看。

    宣蘊之動了些心思,便住在了春來鎮,也請來了何大夫。

    何大夫年輕,她打聽了對方只有一個妹妹,雙親不在,也未成家,見到何大夫那夜她做了個夢,夢到滿山楓林,他們似乎站在楓樹下一同看日落。

    可宣蘊之原是不喜歡楓樹的,她只覺得那樹一季瘋長,遍地皆紅,太過炙熱耀眼,她更喜歡委婉含蓄的植物,小花淺淺開,獨枝染碧葉最佳。

    三日她都不曾主動與何大夫說話,何大夫也像看不見她似的,終於宣蘊之沒忍住,問了他一句自己何時傷好,她聽見了他的聲音,與夢境裡一般無二。

    宣家也有大夫,可何時雨為人看診認真、仔細、聲音洋洋盈耳。她曾推開客棧小窗看見他在樓下與人交談,他眉眼彎彎,一派溫和,像是生來便沒有脾氣,那一瞬陽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特地與他周身契合,宣蘊之少見的動心,又意外想起了幾個月前臨行前卜的那一掛姻緣。

    她的傷好了,在春來鎮也待夠了十日,宣蘊之與何時雨沒有半分進展,回去前她又覺得惋惜,便差人去旁敲側擊。來者告訴她,何時雨的眼裡只有他院子裡曬的藥與養的花,油鹽不進。

    宣蘊之覺得意外又不算太意外,心中有些失落,卻也很快釋懷。

    她是宣家獨女,只能招男入贅,何大夫清風朗月,又有一技之長,不必要為了她離開春來鎮,去湘水鎮當上門女婿。真叫他從大夫變成華衣商人,也顯得太不符合了。

    宣家的商隊走了,因感激春來鎮在宣家家僕受傷時收留,宣蘊之還特地說會讓人過來贈春來鎮一些果樹,再請專人看養,養好的大片果林便作為酬謝之禮,這比任何銀錢都要好使。

    立秋那日,何時雨意外發現原來他們這小院靠山而依的那條通往山間的小路上,居然生出了許多紅楓,纖細的紅楓樹樹幹不過人的胳膊粗,樹也不過人高,卻紅豔豔的一片,煞是好看。

    阿箬與寒熄答應了他要在立秋前回來,便在立秋當晚歸來了。何時雨沒留二人的飯,吃飽喝足正躺廊下涼椅上等月出,院子裡突然出現兩道身影,險些將他從椅子上嚇摔下來。

    阿箬回來後第一時間目光於院子裡掃了一眼,什麼特別的也沒瞧見。

    “找什麼呢?”何時雨捂著砰砰亂跳的心口,幾個月不見,又忍不住呵斥:“你們倆下回能不能先出聲,再出現?嚇我一跳。”

    阿箬哦了聲算作答應,餘光瞥見了方亭內石桌上放的幾片紅楓葉,眸光一亮,問了句:“阿哥近來遇見喜事了?”

    “掙錢了算嗎?”何時雨笑道:“醫館開到現在,我終於看見現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