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131章 番外:是遇見1

    寒熄問她,既這麼會服軟,又為何會在被賣後險些被打死。 阿箬答道:“我故意的。”

    寒熄有些意外。

    她說當時那家富家公子買她回去,便是看中了她的相貌,想要納她做小,她不願意,動了所有腦筋也無法逃脫。後來她乾脆將此事抖到了正頭夫人的面前,誰知那正頭夫人一開始反對,後來漸漸鬆口,也答應了下來。

    阿箬無法,也逃不出深宅大院,一不做二不休為自己尋了個死路,但她不會默不作聲地去死,她利用自己長相的優勢,也將那富人家裡鬧了一通。

    兒子看上了她,她便去找了老子自薦枕蓆,又對兒子故作痴情,鬧的父子險些反目,家裡的婆媳也鬧了起來,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禍害,要將她送走,又氣惱她狐媚,便狠狠打了她一頓。

    阿箬在說這些話時,臉上並無暢快,也無委屈,她像是一個明知是死路一條也不肯回頭的倔驢,直至此刻也堅定地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

    她的過往,叫寒熄有些心驚。

    “你真的……只為了讓他們吃一分苦頭,便讓自己陷入十分危機中?”寒熄想說她傻,因為那是一家人,不會真為了一個外人徹底翻臉,可見結局必是她吃虧。

    “我逃出來了啊!”阿箬不見過程,只看到了眼下結果。

    她道:“我娘說,女子成婚,要嫁給自己所愛之人。”

    “愛?”寒熄不明白。

    阿箬點頭,在說出這句愛時,她看向寒熄的眼很亮,像是特地說給他聽的。

    吳家深宅大院中,也僅有一小片方寸之地能容下阿箬。她住的房子如同小茅屋,屋頂上的瓦片都是碎的,但好在她身量很輕,而寒熄更如鴻毛,二人在屋頂坐了半天,也未將這脆弱的小房子壓坍。

    這一夜無月,寒熄第一次從凡人的口中,聽到如此真情實感的愛字。

    他問阿箬:“怎樣,是愛?”

    “見不到會想,見到了會笑,可憑過往回憶度過痛苦,也可憑期望未來堅持不懈,是炙熱的烈陽,也是和煦的春風。”阿箬說著說著,臉忽而紅了起來,她慢慢垂下頭,小心翼翼看了寒熄一眼,又道:“那、那個富人老爺已過半百,不能人事,我、我雖自薦枕蓆,實未吃虧的。”

    寒熄沒想明白,她所提的愛,與她所說的後半句話有何關聯。

    忽而有人聲傳來,又是吳家大院中素來愛找阿箬麻煩的那幾個,他們喊著阿箬的名字,驚醒了黑暗中含羞帶臊的少女。她猛然起身,又腳下一滑,終是踩塌了屋頂,直直朝下摔了過去。

    似一縷月光從屋頂坍塌的洞口中傾洩,阿箬沒真的摔在地上,她摔進了寒熄的懷裡。

    阿箬雙目睜大,心跳加速,噗通噗通在安靜的深夜中尤其明顯,寒熄也聽到了,他看向少女的心口,又看了一眼透風的木門。

    門外人影綽綽,即將到來。

    阿箬置若罔聞,耳畔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問寒熄:“是不是我每次遇見危險,你都會救我啊?神仙哥哥。”

    寒熄聽到了第二股紊亂的心跳聲,他沒回答這句話,而是化作一縷風,當真似月光消失,任阿箬輕輕跌坐在地上。

    由寒熄招惹在先,也由他不捨在後。

    自那句神仙哥哥從阿箬的口中喊出時起,他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與過往神明的心跳頻率不同,那種跳動,更接近凡人,更接近……阿箬每每看見他時的躁動不安。

    休戰後,一切都在變好,即便阿箬在吳家的地位仍未改變,但她也不在乎吳家人對她如何,該受的氣受了之後,那些喜歡欺負她的人覺得無趣,也就漸漸減少了與她接觸的機會。

    花燈節前夕,阿箬約了寒熄。

    她沒與吳家幾個盛裝打扮的姑娘一起,特地穿上了新做的裙子,緊張地捏著袖擺竹葉的繡紋站在街頭猜燈謎處最顯眼的橋旁等著寒熄。

    那是寒熄第一次救她時,帶她來的地方,橋旁柳樹還碧綠,尚未入秋。

    寒熄是突然出現的,他無聲無息地站在了阿箬的身後,阿箬還未發現他。少女纖腰收緊,這些時日沒被欺負,長了些肉,更顯得身形曼妙,因換了身新裙子,周圍看向她的男子有不少,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無時無刻提醒著寒熄的心跳。

    他摘下帷帽,朝阿箬走近,第一次以面向世人的姿態,站在了阿箬身邊。

    寒熄不瞭解世間,他對世間的印象,似乎也隨著與阿箬接觸而改變,亂世逐漸安定,人似乎也不全然自私。

    猜燈謎阿箬不在行,寒熄很聰明,他只需在旁人身邊站上一會兒,摸通了遊戲的規矩,便能從頭至尾將花燈下吊著的竹片上所有燈謎都猜出來。

    圍在他們二人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阿箬臉上的笑便沒鬆懈過,隨著寒熄燈謎通關,周圍響起了喝彩聲。攤主奉上了禮物,是一支不值什麼錢的銀簪,尋常雲紋花樣,唯一的特點便是簪頭可以打開,在裡面藏一些小東西。

    阿箬高高興興地接過,又在他們遠離人群后,對寒熄道:“這是你贏來的,歸你。” “你喜歡,送你。”寒熄瞥了一眼那根銀簪,他長髮以髮帶固定,無需裝飾。

    阿箬捏了捏那根銀簪,臉紅得徹底,她笑著對寒熄道:“好啊。”

    阿箬的心思很好猜,她故意帶寒熄去猜燈謎,去放天燈,去走城中長者口中提過的走過便能一生一世不分離的相思橋。他們就像往日訂過親的其他男女一樣,有禮守節地陪在彼此身邊,任誰路過都要說一聲般配。

    花燈節的那日,寒熄所渡之人的星格變了,原定要來此處的人因意外更改,轉回了京都。

    寒熄也要走了。

    他不是不告而別的,臨行前的那個清晨他去了吳家阿箬的小茅屋前,閃身便入了她的屋中,看見蜷縮在被子裡的少女,她露在外頭的手上還抓著昨夜贏來的銀簪。

    寒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俯身叫醒了她。

    少女迷迷糊糊睜眼,瞧見寒熄時,以為自己在做夢,輕聲喚了一句:“神仙哥哥。”

    “阿箬,我要走了。”寒熄道。

    “去哪兒?”阿箬一瞬清醒。

    “有應了之事,但我還會回來的。”寒熄蹲在了她床邊,與她平視,笑了笑道:“等我事畢,便回來找你。”

    寒熄想,阿箬經常被人欺負的,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要去化劫,便不能隨時知曉她的情況,不能及時保護她,只能想個辦法,護她周全。

    寒熄刺破指尖的一滴血化作了一塊紅玉,以纖細的繩子串好,像一根項鍊。

    他將這塊紅玉交給了阿箬,對她道:“神明心甘情願送出的東西,別人奪不走,這雖只是我的一滴血化成,卻能護你不傷不死,阿箬一定要戴著它,等我回來找你啊。”

    寒熄也不知當時自己一時衝動,留下這滴血化作的紅玉會給阿箬帶來多大的災難,他不通世俗,也不知人心奸邪,多如他初次所見,是自私的。

    他只是想,讓阿箬好好地活到他化劫成功之後,到時候他便帶她離開小城,離開她不喜歡的吳家,隨便去其他什麼地方都好。他也想凡人的一生很短暫,不過幾十年,眨眼即逝,他留在人間陪完阿箬這一生,便當是全了小丫頭的心願,也未嘗不可。

    紅玉放在了阿箬的手心,銀簪應聲而落。

    阿箬連忙起身,她穿得單薄,也不顧忌,撿起銀簪交給了寒熄,紅著臉支支吾吾道:“那,那這個你拿著。”

    寒熄接過銀簪的那一瞬,便察覺到了簪子的不同之處。

    雲紋銀簪的簪頭可以打開的小暗槽中,多了一根少女的髮絲,寒熄握在手中覺得發燙。清晨的茅屋裡,陽光未入,兩股不同的心跳相同地紊亂著,這也是寒熄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與阿箬同步,噗通噗通,很快,撞擊著胸腔,帶著些許酸悶。

    他收下了銀簪,翻手的瞬間,原先綁在他發上的髮帶化作煙雲,而那根樸素的銀簪卻戴在了他的發上,然後他看見了阿箬比初陽還要柔和溫暖的笑。

    “我走了。”寒熄輕聲道。

    阿箬緊緊地攥著手心裡的紅玉,縮著瘦弱的肩膀,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像是要親眼見到他離開才行。

    被她這般眼神盯著,寒熄卻有些進退兩難之感。

    阿箬在他踏出一步後,緊跟著上前問了句:“神仙哥哥不會騙人吧?”

    不會這次離開後,就不再回來了吧?

    世人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寒熄即是神明,也是君子,所言自然有效。

    可阿箬這話糯糯的,叫人心有不忍,如一頭小鹿慌亂地撞入了他的胸腔,鹿角頂著心尖,有些痠疼。於是寒熄沒有剋制心頭的衝動,伸手輕輕揉了一下少女圓圓的臉,對她道:“不騙阿箬。”

    寒熄還是走了,這一走耗去了近十年的時光。

    他以為渡一人入仙道很簡單,可事實上那人曾出變故叫他尤為固執,便是寒熄多番指引也無法更改那人的向死之心。

    那人心中的執念未解,便不願乘風而去,寒熄跟隨著那人的腳步走過了青山綠水,踏遍瑰麗山河。他想人間多面,的確好看,待他回到那座小城,重新見到阿箬後,必要也帶她看遠山近水。

    最終那人尋到了他想尋的,也解了他難解的,寒熄跟著他十年,自己也經歷了十年凡人的一生。他看見了那人引靈而來的光,看見他步入世外桃源,自此放下人世間的俗情,走向了寒熄一早為他鋪好的仙道。

    “神明何去?”那人問他。

    寒熄道:“要去找一個人。”

    “神明與我說,舍俗才能入道,此番神明難道要舍道還俗嗎?”那人疑惑。 寒熄微怔,他會舍了他的道嗎?

    他應當是不會的,他此番入世,本就是為了渡一人入仙道,這是他的劫,所以他不得已才離開神明界。如今他劫難化解,只是尚有一諾未完,那是他來凡間第一次因惻隱之心招惹上的小姑娘,他說好了要回到小城去找她的,總不能失言。

    那人沒有多說,似乎也不在乎寒熄的回答了,他隱入青山,自此消失於世間,寒熄卻仍舊留在青山腳下,站在藍天雲霞之下,慢慢轉身,走入塵囂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