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131章 番外:是遇見1

    有神遇劫, 穹光照現,寒熄的劫難是神明界的長者告知他的,長者說, 他的劫難有身死的危險。

    寒熄奇怪, 不過是去一趟人界,為何會落得身死的下場?神明於凡人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他們可操控天地萬物之靈, 更改世間生死,顛覆天地四季,少有神明會因下凡歷劫而隕落的。

    可長者說,他命中一劫難擋, 叫他務必小心。

    寒熄離開神明界, 入虛無之地時, 金光鏡中的長者看向他的背影,他說寒熄此劫之行是為了渡一人成仙,穹光出現時是如此寫的, 只要他引那人走入仙道, 便可歸來, 也算渡劫成功了。

    引一凡人有向仙之心這不是什麼難事,神明入凡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只盡量少在人前使用法術便可,也沒有特定的規矩他不能施法, 唯一有所顧忌的便是,不可改寫他人生死。

    長者對他的要求與叮囑,也僅有這一個而已。

    寒熄對長者拜別,心想此番歷劫比起往日長者口中其他神明先輩所遇來說, 堪稱輕鬆。想引一人有入仙道心,只需叫其對凡塵不再留戀便可,也無需他守著那人成仙成神,大約下凡無幾年便可歸來了。

    寒熄未見過人間,他下凡時,滄州大地才經歷過一場戰爭,堪稱史無前例的惡戰,幾國耗損過度,若非兵戈消融,恐怕將走入生靈塗炭之境。一次次征戰受苦受累的都是黎民百姓,那些養在國都深宮中的王孫貴胄似乎並未受戰爭波及影響,依舊日日酒池肉林。

    人間在寒熄的眼裡,凌亂,人性在寒熄的眼裡,自私。

    戰後需開墾土地,重新農作,為了奔赴將來更好的生活,家家戶戶中都極為看重男丁,所生女子便多成了交易下的犧牲品,買賣婦孺之事屢見不鮮。

    寒熄初次遇見她,是在前往京都途中的涼茶攤位上,他需渡之人,星格指向了京都。

    官道旁的涼茶攤多是官府所設,為打探消息,也為把關來往行人。涼茶並不好喝,但酷暑天裡,篷簾倒是能遮蔽些許烈陽,幾縷熱風吹到棚裡也化作習習涼風。

    寒熄一席白衣,戴著帷帽,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裡,靠在一株樟樹下,彼時樟樹花已經落下了,滿地都是細碎的小花,殘餘絲絲甜味。

    她是跟隨她家人一道路過的,三名男子帶著一個姑娘入座,尤其是那女子身上落了些許傷,嘴角淤青,死氣沉沉的,很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官府所設茶棚中,收銀錢的也是素衣的官差,瞧見這狀況便問了幾句,原來是爹帶著兄妹三人一起投奔親戚去,但為何那姑娘身上有傷,幾個人便支支吾吾了。

    寒熄最開始看見,也只是隔著帷帽掛下的薄紗輕輕瞥了一眼那少女,看見了她手腕上的勒痕也嗅到了從她那邊被風吹來的淡淡血腥味,只是這一路他瞧見了不少與這少女相似的情況,大約也猜到了她多半是這三人拐來或搶奪而來的。

    官兵還在問,年長的男人便道:“這真是我自家丫頭,不信您問她一句,她若說不是,就隨您帶走!”

    官兵的視線落在了少女身上,問她:“姑娘,你可認得這三人?他們是否是你的父兄?”

    少女像是根本沒聽見官兵說的話,她雙手撐在膝蓋上,坐著方凳腰挺得很直,微微昂著頭看向了寒熄身後所靠的那株樟樹,一雙明亮的鹿眼純澈得像是從未經受過任何毒打,如稚童般天真單純。

    官兵又問了幾句,見少女還是不答也就作罷了,如今亂世才平,他們也不願再多生事端。

    涼茶就著乾糧,三個男人自顧自地吃,也沒人問那少女一聲。

    寒熄想,她大約是傻了。

    蝴蝶生命短暫,鮮少能活到盛夏,偏偏這附近的草叢裡藏了一隻,又偏偏在就在寒熄準備起身離開時朝他這邊飛來,恰好落在了他的帷帽上。

    少女的眼神順著風吹過的樹葉,落在了翩翩起舞的蝴蝶身上,又順著那隻蝴蝶,看見了坐在角落裡的寒熄。

    輕風吹過樹梢,揚起了帷帽一角,薄紗飛揚,蝴蝶鑽進了寒熄的帷帽裡,鵝黃色的翅膀險些撞上了他的眼睛,於是他摘下帷帽,手掌輕輕搖擺揮走了那隻蝴蝶,再抬頭,便對上了少女的視線。

    她的眼睛睜得很圓,大約是因為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故而盯著寒熄也不眨眼。

    與看樹、看蝴蝶不同,少女看向寒熄的眼神,叫他忽而有些不忍。不忍坐視不理,也不忍自己離開後,她或許便會被這三個男人帶去任何地方,被賣,被打,或殞命。

    她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身子瘦瘦的,臉卻有些圓,一身青綠色的布衫,在木色的茶棚裡顯得格外亮眼。

    寒熄動了動嘴唇,問她:“你看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話打破了片刻沉寂,少女雙眉微揚,顯得有些高興,她不是啞巴,聲音清脆好聽,回了句:“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一聲哥哥,叫那兩個埋頭吃麵的男人抬頭朝她看了過去,由此可見她的確與這三人是一家的。

    寒熄重新戴上了帷帽,遮住面容,那三個男人同時轉身看過來,卻不見茶棚裡有其他人影,樟樹下的身影已經消失,徒留一隻渾身鵝黃的小蝴蝶在他方才坐過的地方徘徊。

    “你在與誰說話?”男人問。

    少女道:“好像是個神仙。”

    -

    寒熄又遇見她了。 前往京都經過的一座小城便是那一家四口的目的地。男人原是戰爭前入贅到偏遠南方某個世家中的,只是戰爭之後那家沒落了,男人的妻子死了,他便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回到了舊日老家,重新認祖歸宗。

    男人的宗族發了一筆戰爭財,倒是在這亂世中逐漸壯大了起來,男人帶著三個孩子認祖歸宗後便住在這小城中落住。兩個兒子能幹活,時時下田或看鋪,小姑娘一身傷尚未養好,自幼沒過幾日像樣的日子,瘦瘦小小的一看便很好欺負,自然而然成了宗族中小姐的消遣。

    寒熄遇見她時,她實在有些慘。

    手腕上的淤青還在,依舊穿著一身青綠色的衣裳,手上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前面是幾個囂張跋扈與她同齡的姑娘。

    掉在地上髒了的東西為了不浪費,便讓她吃了;走了兩步路鞋面髒了,便讓她跪下給擦乾淨;故意買了東西又不想要,便讓她退回商鋪,看她被商鋪老闆為難出糗。

    小丫頭都不反抗,她就像寒熄對她的第一印象一樣,死氣沉沉的,不論身邊的人做什麼都引不起她半分反應。

    後來許是那幾個與她同齡的小姑娘心儀的男子出現了,一行人走了半條街,那男子臨行前多看了小丫頭幾眼,便叫幾個小姑娘記上了。男子才走,她們便拉著小丫頭去了窄巷裡,幾個人圍成一圈瞪著她,寒熄可以不朝那邊看的,許是實在無聊,他便多看了幾眼,多聽了幾聲。

    他想若當時他不出現,小丫頭被人打死了也不會多發出一聲。

    白衣閃入窄巷,把人護在身後,突如其來的男人叫那幾個十幾歲的姑娘嚇了一跳。寒熄未摘帷帽,他回頭朝那小丫頭看去,正見她用圓圓的眼睛望向自己,一臉驚喜,滿目驚豔。

    “神仙。”她道。

    “原來你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

    “方才齊公子誇你,你可得意了吧?”

    “你爹入贅了也好意思回來,臉皮忒厚,你也是個不要臉皮的,一看就招人厭!在哪兒認得的外男?年紀小小的不學好啊!”

    幾個人的聲音實在有些吵鬧,寒熄拂袖,不過轉瞬便將小丫頭帶出了窄巷,帶到小城中一處無人的河邊,橋下柳枝飄搖,掃過二人身側。

    “神仙!”她又叫了一聲。

    寒熄鬆開了她的手腕,往後退了一步,只道:“好自為之吧。”

    -

    他好像被她纏上了,真麻煩。

    寒熄本想是時候離開小城了,只是那要他所渡之人的星格偏移,似乎有靠近這處的趨勢,故而寒熄暫時沒走。小城實在不大,似乎抬頭低頭便能見到那個總被人欺負的小丫頭,她不是在受傷,便是在即將受傷的路上。

    一會兒被野狗圍堵,一會兒被壯漢威脅,也不知她這沉悶不說話的性子,怎能惹來這麼多不同的人招來這麼多緣由不一的麻煩。

    寒熄救了一次人,便像是被她捆住了一樣,心想他都救過一次了,總不能再看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於是出現過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遇見,寒熄救了她,她便朝他笑,那雙亮晶晶的眼直勾勾地望著他,似乎能從那面帷帽下,看見他的面容,對上他的目光。

    不知從何時起,她不再死氣沉沉了,她的臉色也沒有那麼難看,她對即將發生的危機充滿期待。

    不是期待危險降臨,而像是有所預感,或許她遇上了麻煩,那個身穿月色白衣的神仙便會突然降臨。

    寒熄也很無奈。

    他看穿了小丫頭的意圖,她的眼神在他這裡毫無掩飾,就差把想見到他的心思寫在臉上了,可偏偏最初,是他先招惹上她的。

    若在那次窄巷,她被幾個同齡的小姑娘圍堵時寒熄不曾出現,又或是更早,在茶棚下那隻蝴蝶飛入他的帷帽中,他摘下帷帽後與對方對上視線,沒開口問她在看什麼,他們便不會有接下來諸多交集。

    始於寒熄的惻隱之心,後來的一切際遇,便都不受控地如雨後春筍,肆意蔓延。

    寒熄第一次問她的名字。

    她說,她叫阿箬。

    她對寒熄知無不言,只要是寒熄問的,她都老實回答,寒熄也看得出她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說謊。

    阿箬身上的傷,是因為她爹之前的確考慮過要將她賣給有錢人家做丫鬟,免得跟他一同認祖歸宗後屈辱過日。只是賣去的那家人不好,對阿箬動輒打罵,阿箬的爹臨行前去看她一眼,發現她只剩下一口氣了。

    那有錢人家的也不覺得阿箬能活下去,省得身後事還要花錢,便將阿箬還給了她爹,誰知阿箬卻意外活了下來。其實她爹與兄長也沒有對她很壞,至少很少動手打她,只是相對而言,也不怎麼關心她。

    她是個女孩兒,亂世中的女孩兒生來便要比男孩兒受罪些,因為她力氣小,幹不了多少活,自幼便知道逆來順受,省得討罵討打,也因為她萬事不爭,屈從服軟,才能安然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