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伏特加 作品

416:這很可悲不是嗎

    “裴煢避開門口老蒼頭,獨自悄悄進入電影院後院。”

    “站在祠堂留下的一堵舊牆之前,她再次仔細看著牆壁上刻著的各種名字。”

    “基本都是向姓族人,偶爾穿插幾個外姓人均是女性名字, 估計是向家的媳婦。”

    “從東面開始,越往西名字越清晰,可以判斷年代也距今越近。”

    “這些名字之上被人用石頭之類的硬物塗鴉,字體又大又誇張,都是“報應”、“活該”、“天譴”之類,可見寫字之人當時情緒十分混亂。”

    “在名單靠後的地方, 裴煢認出幾個較為易辨的名字“向遠渺”、“向遠遼”、“向遠迢”、“向遠潮”。”

    “既然都是“遠”字輩的,那有可能是向晴天之父向遠堯的堂兄弟,因為向晴天曾經提過他祖父膝下唯有父親一個兒子, 這在五十年代極為少見。”

    “更為罕見的是,不僅他祖父只有一個兒子,就連兩個叔公也均只有一個兒子,即他的兩個堂叔。”

    “她忽然想到,所謂只有一個兒子,是否也有可能活下來的兒子只有一個?”

    “畢竟老宅失火的時候向晴天年僅十歲,他不太可能看到牆壁上的這些名字,誤以為父親和堂叔們是獨子也有可能。”

    “她的視線緩緩落到名單最末,那裡有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於妙娜。”

    “於妙娜?”

    “那不是向晴天母親的名字嗎?”

    “按照向晴天的說法,其母親由於是自殺而死,所以沒有進入祠堂的資格,可是向家又為何會將她的名字刻在祠堂牆壁上?

    裴煢注意到名單週圍有一圈梵文包圍,密密麻麻將一長串名字含蓋其中。還有一些雲雷花紋,看起來古色古香甚至頗具宗教意味。

    這些叫遠什麼的人,看來是向晴天之父的同輩,難道是他祖父或者叔公等死去的孩子嗎?四個“遠”字輩……”

    “她想的入神,沒留心身後老蒼頭怪叫一聲:你是誰?你在這裡幹嘛?”

    “裴煢還來不及回答,老蒼頭湊上前, 神秘兮兮地說道:你曉得不,這裡以前是祠堂,看見這堵牆不?專門超渡橫死鬼的,我記得有次我還聽見有個女鬼對著牆壁嗚嗚地哭呢。”

    “女鬼?”

    “老蒼頭做了一個縮脖子的姿勢:可不是?那天晚上是我值班,我想想,應該寒潮剛來那天,北風那個呼呼地吹喲,冷得要命。我打算巡視一番就回值班室睡覺,誰知居然讓我看見有個女鬼對著牆壁在哭,邊哭邊說兒子對不起什麼的。深更半夜,真是活活嚇死我。”

    “你見到女鬼的模樣?”

    “老蒼頭頓時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你個小姑娘不要嚇我哦!我遠遠地聽到哭聲已經嚇得腿軟,手電筒照到一個女人對著牆壁自說自話真是差點尿崩,哪兒敢走近看啊?當然馬上趕回值班室放了一晚上的京劇‘四郎探母’,總算緩過勁兒來了。現在想想都有點膽戰心驚的,唉, 真是倒黴。”

    “在回市區的路上,裴煢又取出兩封信正反面翻看,她注意到第一封信的郵戳日期為十一月二日, 仔細回想起來,向晴天說起整個事件卻是在十一月十三日,整整過了十天有餘。

    第二封信由於是被直接從門縫裡掖入,因此沒有郵戳。

    兩張照片完全一致,除了面部被塗黑的少年不同。

    五六歲光景的向晴天傻兮兮地對著鏡頭笑,雖說還是幼童,可是他的眼睛裡有帶著一絲怯意,似乎很不樂意被父親抱在懷中的樣子。

    裴煢凝視著輕軌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心裡十分悵然。明天向晴天要進行核磁共振,這幾天他總是嚷著頭痛欲裂,起初馬醫生以為那是因為劇烈咳嗽引發的短暫充血。但是接二連三的症狀表現卻讓馬醫生開始懷疑或許頭痛的原因不僅如此。

    他果然有些命運多舛,裴煢不由暗暗地感嘆。

    第一次見面,清秀蒼白看起來體弱多病的向遠堯立刻吸引住了於妙娜的目光。他在以體力為勝的農村算是個異數,即使在那群知識青年中也顯得十分另類。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或者可以這樣說,他看起來永遠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從來沒有差別。

    手不能抬肩不能抗,路過糞坑永遠皺起眉頭用袖口掩鼻。他既不能融入農村生活,也不屑於知識青年為伍。於妙娜從別的女孩子口裡聽說,向遠堯出身大戶,還是市重點高中的高材生,因此不太瞧得上那些普通高中的學生。也正因如此,其他知識青年圍坐在一起聊天作樂的時候,向遠堯總是遠遠地坐在麥田,凝視著天際晚霞漫天。

    正是那種寂寥,忽然就讓於妙娜內心悸動。

    於妙娜雖然是農家女,卻有一個頗為洋氣的名字。這要歸功於讀過書見識過洋人的祖父,可惜她天生福薄,五六歲時家道敗落,十多歲時父母雙亡,身邊的親戚只有一個舅父。

    舅父終究不是親爸爸,供得起吃喝便給不了讀書,於是雖然於妙娜心有不甘,也只能小學畢業後便回家務農。

    她在農村也不受待見,舅媽說她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明明自己也才小學文化卻又瞧不起那些莊稼漢,怎麼都不願意相親結婚。她高傲的態度竟然有些招蜂引蝶,激發起男人們無盡的好奇心,時間久了,女孩子們也排擠她。

    向遠堯的冷峻、柔弱、不合群,讓於妙娜想到了自己,竟萌發出許多憐愛的心境。她靠近他,幫助他,用女性的溫柔來軟化他,用自己並不強壯的身軀為他掙工分。有時按規定每日挑糧三百斤,倒有二百四五十斤壓在於妙娜的肩膀上。有時割草餵豬,向遠堯哪裡受得了豬棚裡的臭氣,都是於妙娜在做活。

    於是,向遠堯有了更多時間眺望田野,他看起來更孤獨更寂寞,偶爾對著於妙娜露出的笑容也是如此虛弱。”

    “可是於妙娜卻不以為然,她更加積極地靠近他,還常常帶著書籍向他請教。那時絕大多數文學作品都被視之為糖衣炮彈而慘遭禁絕,於妙娜看得最多的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平心而論,向遠堯根本沒有看過這本書,他在唸高中時雖然也愛好文學,可是那時他看得最多的是《紅與黑》、是《悲慘世界》、是《戰爭與和平》、是《巴黎聖母院》、是《罪與罰》、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是那些在政治上看來充滿著靡靡之音與腐朽之氣的作品。

    而在與於妙娜的交往中,他卻不自禁地被這本書吸引。他在向農家女的講解過程中,將自己也幻想成歷經風雨飽經摺磨的主人公,雖然書中的種種觀點,向遠堯壓根不贊同。

    在向遠堯紮根農村的第五年,兩人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如果當時照相留念的話,一定會看到向遠堯那毫無表情的臉以及於妙娜暈生雙頰露出喜不自禁的笑容。兩人一個木然一個喜悅,形成鮮明的對比,這讓參加婚禮的所有知青都暗暗搖頭。

    新婚的甜蜜生活就像一場短暫易逝的花火,讓於妙娜產生無限遐思後消失地無影無蹤。恢復高考後,向遠堯帶著於妙娜回到s市雲翔鎮,開始緊張地備考。

    向家果然是個大家族,即使婆婆早逝公公長期臥病在床,依舊有堂兄弟兩家人需要於妙娜招呼。她到底不是本地人,文化程度又低,孃家更是毫無家底,那兩個堂妯娌分外瞧不起她,說話句句帶刺,就算當著向遠堯的面,也絲毫不曾收斂。

    於妙娜低眉順眼慣了,心想只要丈夫向著自己,其他的不必計較。

    可是就在向遠堯考上大學之後,她的這一點點自我安慰也逐漸難以成立。

    一般情況下,向遠堯不允許她來學校探望,而自己回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少。起初每週六回家,週一一大早再趕回學校。後來他週日回家,週一再趕回學校。再後來他週日回家當天便趕回學校,說是長途跋涉覺得累。最後固定每個月回家一次,雷打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