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餅 作品

第60章 話術的運用(下)

    這一日實在過得跌宕起伏。

    中間這道牆被敲掉之前, 傅希言一想到自己遭遇銅芳玉的那段經歷,就倍感煎熬,度日如年;然而在兩間房被打通之後, 他滿腦子都是今晚要裴元瑾同睡一屋,甚至……一張床上, 這麼一想,時間就如離弦之箭, 嗖嗖地過去,追都追不回來, 眼睛一閉、一睜, 外面的天色竟然黑了。

    傅希言有些驚慌, 看向坐在窗邊氣定神閒看書的裴元瑾:“我吃晚飯了嗎?”

    裴元瑾頭也不抬:“吃了。豬蹄鴨腿河鯽魚……”

    一連串菜名報出來, 傅希言總算有了點印象。他捂著肚皮, 突然站起來:“我餓了,我要再吃一頓宵夜。”

    裴元瑾有些無語。吃完晚飯才不過一個時辰, 吃的時候也沒少下筷子, 如何會餓的。

    傅希言才不管他怎麼想,好不容易找到個藉口,就匆匆忙忙出去,叫了廚娘,蹲在船上狹窄的廚房裡, 看著灶頭上火焰跳動。

    沒多久, 廚娘就說包子熱好了。

    傅希言脫口道:“這麼快?”

    廚娘咧嘴笑道:“可不快哩。船上的灶火不旺, 還耽誤了時間,等下船以後, 找個大灶, 燒得更快哩。”

    傅希言不知想到了啥, 表情更憂鬱了。

    從蒸籠裡取了個包子,他走到甲板上,對著黑黢黢的江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

    那些詩人,一遇到水啊,山啊,就忍不住要將心中的苦悶通過詩詞表達。他也想吟兩首應應景,又發現腦袋空空,只能唱起那首古早的歌曲——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唱著唱著,心頭的愁緒就跟著胃裡的食物一樣,開始漫溢上來,幾乎頂到了喉頭,差點吐出來。傅希言頓了頓,還是將手裡最後一口包子硬塞下去了。

    別的詩不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還是知道的。

    春寒料峭,尤其是江上,他只吹了這一會兒的風,就有些受不住,揹著手,小老頭似的,慢吞吞地踱回去了。

    走到房間門口,他停住腳步,有些想念前世的地下車庫,雖然他沒有車,也沒有駕照,但他羨慕那些回家後,還能在地下車庫躲著抽一根菸的人。

    哦,對了,他也不會抽菸。

    他推門進屋,裴元瑾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書。

    傅希言內心生出幾分敬佩,這份山峙淵渟的氣度,不是普通裝逼者所能效仿的。他好奇地走到他對面,看了眼書皮——《江湖趣味秘聞》,頓時引起興趣:“我也想看。”

    裴元瑾抬頭看了一眼:“可以,上床一起看。”

    傅希言頓時像踩了貓尾巴一樣地跳起來:“上,上,為什麼要上床一起看?”

    “方便。”

    “哪裡方便?”傅希言猛然想起裴元瑾遞給自己的男男春宮圖,該不會是……下手方便?

    被夜風吹冷的腦袋又開始升溫,覺得房間有點悶,悶得讓人頭昏耳熱。

    裴元瑾見他如臨大敵,笑了笑:“你搬把椅子並排看也可以。”猜到他今晚會極其敏感,裴少主展現了難得的耐心。

    傅希言又不想看了。他在裴元瑾對面坐下,眼角悄悄地打量了對方一會兒,突然小聲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話沒頭沒腦。裴元瑾問:“什麼?”

    傅希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是個男的。”

    裴元瑾放下書,專注地看著他。

    傅希言慢慢鼓起勇氣:“而且有點胖。”

    裴元瑾說:“不是有點。”

    至今仍記得,他發現下半輩子都要與一個胖紙相伴時,內心所受到的震動。

    傅希言白了他一眼,有點氣憤地說:“那你接受得挺快?”

    裴元瑾想了想:“也沒有很快。”他為人處世,一向是定下目標就全力以赴,儘快達成,而接受傅希言,大概是他有生之年,最拖沓也最慎重的一次。

    傅希言說:“那你是如何轉變的?”

    裴元瑾說不上來。人感情的變化並非一成不變,有時緩慢,如無聲潤物,有時又迅猛,不經意的一望,心情就變了,非要尋個脈絡,大抵是:“討厭,不討厭,有點喜歡……挺好。”

    ……

    “挺好”的前面是“有點喜歡”,那根據前面的遞進關係,可以推測“挺好”就等同於“喜歡”吧?又或者是“很喜歡”?

    傅希言臉有點燙,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覺得確認對方真的喜歡自己的這一瞬間,隱匿在心裡的那股不確定就消失了,一直猶豫不決的那一步似乎也不再像想象中那樣難以起腳……

    腦袋裡想法多了,表情和動作反而少了。

    他呆呆地看著裴元瑾,而對方也在看他。

    江上升明月,明月照軒窗,從遠處看,兩個對望的影子,好似有無數的話要傾訴,然而現實中,卻是無聲亦無言。

    不是無話可說的淒涼,而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裴元瑾突然微微傾身,問:“你呢?”

    傅希言一怔,本能地抗議:“明明是我在問你,怎麼變成你問我?”

    這話不講道理,可裴元瑾竟然退讓了:“好,你問。”

    傅希言想了想說:“你父親原本給你安排了親事……你不會覺得可惜嗎?”他只見過一個,雖然對方對他態度不好,可跳出雙方尷尬的“情敵關係”,單純以男人的眼光看,也不得不承認夏雪濃的確是個又漂亮又聰慧的女孩子。

    然而裴元瑾道:“不可惜。”

    父親的安排是他原以為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人生,而目的,不過是為了《聖燚功》更加完美完善,所以不曾費心,更不必思量。

    若沒有傅希言這個意外,他大抵會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像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努力練武那樣——練武之前,他從未想過喜不喜歡練武,要不要練武,因為在父親的引導下,練武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然而,傅希言這個意外終究還是來了。

    順理也未成章,理所不再應當,於是思考就成了必然。

    生平頭一次感到措手不及,捧著燙手山芋不知如何處理。然而他人生信條一向明確,認定目標,勇往直前,既然目標依舊是那個目標,那自己只要朝著目標前行便好了。

    所幸,對方除開外表與性別,並不糟糕,甚至,那胖乎乎的外表看久了,竟覺得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