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餅 作品

第51章 眾人的歸處(下)

    蒲久霖進宮以後, 百官就待在宰相府翹首以盼,希望宰輔大人回來給大夥解惑,可這一等, 大半天過去了,著人一問,才知道蒲相從宮裡出來,又去了永豐伯府。

    聯想永豐伯兒子在刑部的“戰績”, 眾人不免驚詫猜疑。莫非眼前這令人看不透的迷局,最終關鍵還著落在此子身上不成?

    這麼一想, 眾人越發不肯走了,一直等到天色將晚, 蒲相才回來。

    可蒲久霖回來之後,並未見眾人,只是將自己關到書房裡, 有人問起, 便說閉門謝客。

    這……得是多大的事, 才能令堂堂宰相都緘口不言!

    百官回家後, 惶惶一夜, 終於等到次日凌晨。

    他們從未如此期盼過早朝, 甚至分派好任務,太尉府的事,賢妃娘娘的事, 刑部牢房的事……都將由不同的人來旁敲側擊。

    可建宏帝不按牌理出牌, 上朝後直接揭曉答案, 宣佈容越、容榮為北地細作, 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事情敗露後, 容越潛逃北地, 容榮慌不擇路,逃入刑部大牢,已被就地格殺。”張阿谷輕描淡寫的兩句,就將事情輕輕帶過。

    刑部尚書向左都御史史維良拼命使眼色。如今的刑部,侍郎被抓走,大牢出命案,千瘡百孔,他實在不敢出來招搖,只能求同僚幫腔。

    史維良猶豫了下,出列問:“容家族人尚在鎬京,不知當如何處置?”容家舉家潛逃的動靜不小,天一亮,想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只是千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即便不開口,朝中也有自發的奧援。

    史維良怕他們不知輕重,貿然開口,惹皇帝不喜,使事情雪上加霜,故而親自出馬試探。

    建宏帝居高臨下,看著百官各異的神色,頭一次生出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自開國以來,容家子弟鞠躬盡瘁,為國盡忠,與歷代先祖共譜主聖臣良佳話,累世功勳不應以一人之差而抹殺。容越叛逃北地,自掘墳墓,與容家何干?朕聽聞容越之子福慧雙修,穎悟絕倫,賜舉人出身,春闈在即,朕望其不負所望,金榜有名。”

    “陛下隆恩浩蕩,臣代容家謝恩。”容家沒人上朝,只有史維良替代。

    建宏帝明面上給的是小恩小惠,細究之下,卻多年來難得的刀下留人,對容家一脈可算是大恩大德。不過對逃往北地的容越而言,怕是要面對騎虎難下、難以取信的兩難局面。

    朝臣們心裡都清楚,這是皇帝離間容越與北地的陽謀,只是站在容越的立場,明知不懷好意,也只能記下這份人情。而北地方面會這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見今日的皇帝疑似“心懷慈悲”,劉太尉舊部立刻假借追封之名,打探太尉府前夜的真相。

    建宏帝順水推舟,承認俞雙喜是容越派來的殺手,將容越行刺北周皇帝的投名狀坐實。自己誤信俞雙喜,完全是賢妃進讒所致。

    大臣們心中清楚,在這件事裡,皇帝的角色絕非他口中所述的那般無辜,他更像是引君入甕的黃雀,那一夜的血腥屠戮、暗殺行刺、離奇死亡,應當都是容越容榮與建宏帝爭鬥的結果。而劉太尉大抵就如建宏帝所言,死於護駕。

    不怪他們被矇蔽,實在是建宏帝與劉彥盛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不像君臣,更似兄弟,自然不會有人想到他們反目成仇,劉太尉才是刺客,俞雙喜是護駕被害。

    於是追封也就順理成章,劉彥盛的諡號建宏帝當場拍板定下,為“文忠”。

    見頂頭上司今日心情好,蒲久霖順勢將“南虞諜網案”拿出來說了:“查是查得差不多了,真正有嫌疑的,不過數人,其餘都是無辜受牽連的。”

    建宏帝說:“蒲相可願為他們擔保?”

    蒲久霖遲疑了一下,苦笑道:“臣不敢,牽連人數眾多,臣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兼顧不過來。許有兩三尾漏網之魚,但以此殃及我朝數百名有功於社稷的忠臣,臣以為得不償失。”

    建宏帝擺手:“那就各自擔保吧。讓他們的上官去刑部提人。真覺此人得用,上官就立字據接受連坐,從此由自己監察下屬的一言一行。”

    蒲久霖想了想,覺得也行,至少比皇帝一刀切,讓三百人都人頭落地要強。何況人都有從眾心理,只要有人牽頭,自會有人跟進,到最後,就成為大勢所趨,這些人也就都保下來了。

    由此可見,建宏帝今日的確有放下屠刀的勢頭。就不知是因為劉太尉過世,一時心有感觸,還是真的大徹大悟了。

    *

    建宏帝在朝堂上還有些興奮,覺得自己終於將這群老狐狸耍得團團轉,而他們還要為自己歌功頌德,可是下朝之後,走在熟悉宮廷廊道里,說不出的孤寂清冷便從心底蔓延出來。

    隱忍數十年,他終於一步步走到權力巔峰,坐穩了屁|股底下的龍椅,可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

    陳太妃、劉太尉、張轅……甚至容榮。他明明恨後者入骨,此時回想,竟也有能想出幾分好來。比如,她曾經很聽話,讓她殺誰就殺誰,從不問對錯因果,又比如,她從不干涉自己,甚至根本不想見到自己。

    建宏帝想著想著,心中又生出怨毒,這是一個男人無法征服女人時,所產生的妒忌與挫敗。

    登位之初,他也曾雄心壯志地想過要用自己的魅力折服那個瘋狂的女人,將她徹徹底底地控制在自己手裡,可結果遭到了嘲笑。

    他至今記得她當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屎。

    所以,她死了。建宏帝內心扭曲而陰暗地笑起來,剛才產生的那些許微不足道的後悔也隨之一掃而空。自稱孤寡,坐擁天下,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嗎?

    張阿谷小步跑過來,遞過來一張擬好的明旨和一張擬好的密旨:“請陛下過目。”

    建宏帝一字一句地讀完,在密旨上蓋下私印:“讓胡譽帶著岑報恩去。”頓了頓,補充道,“胡譽去永豐伯府,岑報恩去刑部。”

    張阿谷正要告退,見他還站在路中央,又小聲問道:“陛下欲擺駕何處?”

    建宏帝習慣性地想要去延英殿,突然又對處理奏章公務厭煩之極,想了想道:“去看看劉貴妃吧。”

    *

    後宮還沉浸在拾翠殿一夜之間被羽林衛屠戮殆盡的噩夢中,哪裡知道在今日參與早朝大臣的心目中,暴君已有變身仁主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