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墜 作品

第166章 第 166 章

    夜色深深, 雲靄茫茫。

    僻靜的後園涼風習習,四周繁茂的枝葉伴著悽婉縹緲仙音窸窣作響, 石磚鋪就的道路中司荷挑著荷花燈而立, 身側歌姬素手撫琴,流瀉出一段段空靈清絕的絃樂。

    中天懸掛著一輪白玉盤,星月交輝遍灑足下大地, 照著身後樹木若影若現, 點點月光與荷花燈搖曳的燭火相映,清冷的月輝落在雲祈身上,手中劍如寒星,一襲素白輕紗裙隨風而動。

    雲祈一舉一動輕靈似燕, 分明在舞劍,卻飄逸得猶如雲霧。

    身前的湖面倒映著那空谷幽蘭般的人,起舞弄清影,在月光下恍惚間融為一體,像是披上霜雪, 又綴星芒, 如仙如靈。

    那舞姿並不像陸知杭目睹的舞姬那般柔若無骨,反倒隱含幾分殺伐之氣,乾淨凌厲,陌生中總算讓他尋回了一絲熟悉感。

    怔怔看了眼前的美景良久, 心不可抑止地產生了悸動,陸知杭腦中沒來由地想起了杜甫的詩:“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駙馬?”曲罷舞終, 司荷冷不丁地一句話打斷了陸知杭的思緒, 不僅是那撫琴的歌姬, 就連手持佩劍的雲祈都是愣了愣, 循著方向朝那處隱秘的花叢看去。

    “你……今日怎麼戌時才歸家。”雲祈啞著聲問,臉上微微一熱,連帶著身上的衣著都讓他不自在起來。

    陸知杭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連忙踱步往雲祈那邊走去,見他纖長的鴉色長髮隨意綰起半邊在後腦勺,身上白衣素淨清雅,映著那張俊美惑人的臉,尤其是眉心的紅痕和眼梢的紅暈,莫名有幾分動人心魄的破碎感。

    陸知杭四下環顧一週,見司荷和那歌姬具是盯著他們這邊,便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事與你說,要事。”

    雲祈順著他的目光睨了一眼,當下就瞭然地揮手示意她們退下,待司荷二人不見蹤影了,雲祈方才抬眸望向那張熟悉的臉,眸光略顯複雜。

    不知陸知杭瞧見他剛剛的舉動,會作何想?

    雲祈的心思陸知杭不得而知,他勉強壓下心裡的旖旎,尚記得皇后曾派過一位有些資歷的婢女監視公主府動向,因此哪怕雲祈已經遣退了人,仍是謹慎地湊到他的耳邊,壓低聲音道:“殿下,太子怕是欲要逼宮了。”

    陸知杭的話言簡意賅,而云祈埋藏在東宮的棋子在刺殺案後就被太子殺人滅口了,正處於信息的空白期,他還無處能得知太子近況,驟然聽到這驚天的秘密,雲祈的瞳孔猛地一縮,連帶著兩人姿勢的曖昧都顧不及。

    “當真?”雲祈抿緊嘴角,問題問出來時,心裡就有了答案。

    這幾日多方聯合徹查獵場刺殺一案,那些刺客明面上留下線索雖指向三皇子,但在一方探查拷問下早就排除了嫌疑,近段時間矛頭直指太子,對方狗急跳牆想要逼宮也算是意料之內。

    只是雲祈原先以為對方會想著下毒,亦或者其他法子,沒想到雲磐竟有如此魄力。

    陸知杭不敢多做耽擱,連忙把事情的始末都一一說給了雲祈聽,沉聲道:“皇叔手中握有兵權,若是到了緊要關頭,只能冒著忌諱進宮救駕了。”

    聽著陸知杭的建議,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雲祈大致摸清楚了雲磐的計劃,他嘴角不由得輕輕翹起,意味不明道:“不急。”

    “嗯?”陸知杭不解地看向他,作詢問狀。

    一旦被雲磐得逞,莫說雲祈肖想已久的皇位,就是公主府連帶著雲岫的身家性命都會不保,緊要關頭怎地還能說出‘不急’二字來。

    “雲磐既然想著以禁軍的身份,攜著他的私兵和喬家手中兵力混入宮中,以此掩人耳目,想必不會輕舉妄動,明晚亥時才是喬衛輪值之時。”雲祈微微揚起下頜,眺望逐漸被雲層遮蔽的圓月,殺意瞬間即逝。

    陸知杭略微詫異地看了眼雲祈,倒沒想到對方已經把禁軍輪值的情況都摸清楚了,他稍稍思索了會,輕聲問:“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他自是覺得提前防範為妙,這種事情私自處理犯了皇帝的忌諱,雖冒然稟報也有風險。

    “深夜入宮容易打草驚蛇,明早再說。”雲祈搖了搖頭,當下就做好了決斷。

    自從刺殺案後,皇帝對他就好得有些古怪,日日召他伴駕敘敘父子情,雲祈進宮倒不顯得惹眼,且他幾次救駕,皇帝對他信任有加,這等謀逆大罪,就算心裡不信也會謹慎防範。

    陸知杭定定地端詳了會雲祈平靜的神色,頓時瞭然,對方這是已經想好了怎麼安排,索性就不再杞人憂天,閒暇下來不由打量起了他那身一反常態的素白紗裙,輕笑道:“怎地今日在這兒舞起劍來了。”

    雲祈向來偏愛中性些的衣物,像今日這身女兒裝,除了宴會祭祀等非穿不可,上回見到還是在江南時,企圖以美色亂他的心。

    想到這事,陸知杭呼吸略略有些急促,尷尬地偏過頭,也就沒看到被問話的雲祈同樣耳根一紅。

    “好看嗎?”不知是懷揣著什麼心思說出的話,雲祈在掙扎半響才問出來。

    “好看。”陸知杭被問得一怔,隨機狀若漫不經心地問,“你特意向皇帝索要這些舞姬,就為了在你舞劍時替你奏樂?”

    陸知杭的嗓音溫潤如玉,輕輕劃過雲祈的心尖,他盯著那張俊逸清雅的臉,美好得不似凡人,恍惚像是見到了對方在陽和殿看著舞姬入神的模樣,雲祈心漏跳了一拍,不假思索地否認:“不是。”

    “那是?”陸知杭摩挲著衣袖,摸不準雲祈到底是怎麼想的,怕他沒了記憶,就真的對男子生不起興致來了。

    “為了你。”雲祈喉結上下滾動一圈,艱澀道。

    低沉清冽的嗓音並不是往常扮做女兒身該有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清晰地傳入陸知杭的耳中,一如兩年前在江南時,對方一遍遍訴說著的愛意,他始料不及又制止不住心動。

    “殿下是何意。”陸知杭慎而又慎地重新問了一次,怕他又空歡喜一場。

    雲祈見他都說得如此直白了,陸知杭還在那猶疑,便蹙著眉頭抬眸看去,視線猝不及防地在空中交匯,在看清陸知杭眼中的情意時,心頭登時湧上了一絲悸動,就連手心攥緊了幾分,可‘心悅你’三字卻彷彿卡在了喉嚨中。

    “就像喚兩年前的我那般,叫我承修可好?”

    話剛說完,他就覺得渾身有些燥熱,放在以前,心悅男子還主動上前的事,雲祈從未想過,他明白陸知杭對自己的情意,雲祈同樣也生出了情來,在獵場時他就想好了,若是當了皇帝,連心愛的人都不能與之廝守終生,不是窩囊是什麼。

    旁人聽來不明所以的話,陸知杭卻是聽懂了,他鼻子沒忍住一陣酸澀,聲音喑啞:“承修……”

    “嗯。”雲祈臉色不禁熱了起來,猶有些心顫。

    “你是想起來了嗎?”陸知杭溫聲喊完那聲許久不曾喚過的字,一手撫著雲祈的臉頰,藉著月光打量著那張褪去青澀,愈發英氣凌厲的臉。

    滾燙的掌心貼著肌膚,雲祈眼皮一跳:“沒有。”

    “那你……”聽到那句沒有,陸知杭眸光微暗,他清楚雲祈之前對他的縱容,唯獨感受不到那顆想與他廝守的心,突如其來的轉變,他難免產生了妄想。

    見心上人溢於言表的失望,雲祈心頭一沉,試探性地抬起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狹長的鳳眼一瞬不瞬地凝望面前挺秀清雋的人,眸中是數不盡的深情。

    他削薄的唇遲疑過後,方才剋制著湧動的滾燙,顫抖著手與他十指相扣,手心帶著薄繭的溫度燙得雲祈嗓音微啞:“兩年前可以,現在同樣也可以,哪怕不記得,可這顆心還是會為了你而悸動,我……我心悅你,陸知杭,我倆就如兩年前那般,好不好?”

    那沙啞的聲音說到後邊,隱隱透著幾分顫抖,雲祈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放任自己如此放肆,把摒棄的情愛又從新拾起,他抗拒不了陸知杭的誘惑,若非理智尚存,此時貼上去的不是手,而是他的唇。

    心上人鄭重繾綣的情話在耳邊迴盪,陸知杭有一瞬間的失神,他不懂他就是晚歸了幾個時辰,驚喜為何就來得措手不及,雲祈一遍遍的訴說著,彷彿有著蠱惑人心的能力般,聽得陸知杭目眩神暈。

    “好不好?”雲祈等了片刻,不見陸知杭答話,相扣的手緊了幾分力道,分明是笑著看向陸知杭,卻無端讓人覺得周身氣息有些暴戾,□□得容不下半點反對的聲音。

    “你等我一下。”陸知杭頓了頓,鬆開雲祈握緊的手,溫聲道。

    “……”雲祈瞳孔微沉,定定地看向陸知杭。

    不待他神情轉冷,就瞧見那光風霽月的男子一反常態地掐了掐自己的臉,白淨的臉頰上泛起紅暈,他不僅不喊疼,唇角反倒逐漸彎了彎。

    陸知杭輕‘嘶’一聲,才後知後覺此情此景真不是他在做夢,看著雲祈主動投懷送抱,主動說著一聲聲的情話,他還以為是自己想和對方卿卿我我,導致夜有所夢。

    陸知杭垂下眼眸,細細打量著面前眼梢泛著薄紅的人,眼底是遮也遮不住的繾綣情意。

    他想過來尋雲祈可能會死,可能終其一生對方也不會再愛上他,卻不曾想過短短几個月,對方就已經剋制不住洶湧的愛意,對著他情真意切的說著心悅他。

    那一刻,被刺疼的心似乎被誰捂住了,暖得他一塌糊塗,眼角眉梢皆是上揚,彷彿有驅不散的笑意般,陸知杭只來得及匆匆丟下一聲“好”來回應,抑制不住地將人攬入懷中,唇輕輕地碰了碰。

    “呃…嗯…”雲祈來不及防備,從唇邊溢出聲響。

    那輕輕癢癢的溫熱感自唇瓣傳到四肢百骸,除了逐漸模糊的新婚夜,雲祈還是頭一次和男子這般親密接觸,那吻似蜻蜓點水,在水面濺起一圈圈漣漪,也在雲祈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來不及喜悅對方的回應,臉色騰地就紅了。

    心跳如錯亂了節奏的鼓,耳邊不知是自己還是陸知杭的粗重喘息聲,唇間的廝磨碰撞感讓他覺得怪異的同時,又莫名酥麻戰慄,讓雲祈生出羞恥感。

    陸知杭描摹著他染了口脂的唇,輕勾慢吮間一聲聲包含隱忍的悶哼聲傳來,刺激得本想淺嘗即止的人慾罷不能。

    良久,後園內的旖旎才平息下來,只傳來陸知杭似笑非笑的聲音。

    “今晚能把那紅鸞被拿走了嗎?”

    “嗯……”沙啞的嗓音接著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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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雲祈照常入宮,在旁人眼中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並未引起太子云磐的注意。

    鳳儀宮這幾日的氛圍不似往常,莫名沉重了幾分,往日慣愛尋歡作樂的太子卻是在皇后的寢宮內不斷踱步,身邊婢女、太監被屏退了個一乾二淨。

    皇后喬氏在盼了許久後,好不容易盼到禁閉解除,一出來卻沒能重新執掌鳳印,這裡頭傳達的訊息她多少意會到了。

    要不是皇帝現在尚在病中,喬家在京中權勢不小,自己這皇后怕是就要被廢了。

    因此,在聽到她的嫡子謀算著逼宮時,哪怕生性謹慎如喬氏,都橫下心準備一試,若是成功了,這天下日後就有他們喬氏的一半。

    原先雲磐的太子妃是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可那嫡女嫁過來幾年未有身孕,沒多久就香消玉殞,現在雲磐的太子妃之位空懸,若是再娶喬家女,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