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墜 作品

第163章 第 163 章

    破空聲在耳畔劃過,陸知杭心下咯噔一聲,隨後自馬匹上墜下,他只來得及護住後腦勺,想著把致命的地方都護住,至少能留下一條命來。

    只是,落地後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反倒是觸及了一片結實冰冷,陸知杭略顯詫異地向後看去,卻見全副武裝的幾個侍衛將他穩穩地接住,發現他看來的目光,連忙鬆開手。

    “駙馬可有大礙?”侍衛關切地問。

    “無事,多謝諸位了。”陸知杭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平復下跌宕的心情,溫聲謝道。

    雖說被人接住了,但被慣性從馬背上甩下來的感覺也不好受,陸知杭沒閒暇去檢查他身上痠疼的地方,抬眼就望向了雲祈。

    晦澀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陸知杭在瞥見雲祈深邃帶著點血色的眸子時,微微一怔,片刻後才舒展開了眉眼,溫潤的嗓音壓低了幾分:“我沒事,公主無需憂心。”

    “先……回去休息吧,待太醫診過後再說。”雲祈身形挺秀,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凝望著陸知杭,山林中涼風穿過枝葉拂來,吹得鴉色長髮和殷紅衣袂飄飄。

    不知是先前近乎窒息般的痛楚還是什麼緣故,雲祈的嗓音聽著有些許的變形,好在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皇帝四周的環境慌亂嘈雜的不少,並未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陸知杭輕輕地頷首,逐漸平和下來的視線環視一圈,便瞧見不少人都稍顯凌亂,就連適才還興致勃勃的皇帝都眉頭緊蹙,他看了少許時間,最後在臉色蒼白的雲岫身上停下。

    雲岫雖大他一輩,實則年齡還比聞箏大不了幾歲,陸知杭記得原著中寫到,他兒時曾從馬背上摔下來過,會比旁人更害怕也實屬正常。

    “瞧我作甚。”雲岫有些脫力地鬆開攥緊的手,嗤笑一聲,"駙馬是覺得本王性子過於怯弱了?"

    這話聽著有些許不客氣,陸知杭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下倒沒什麼不快,反倒溫聲地詢問:“皇叔要不下馬走著回去。”

    雲祈能安然無恙活到成年,雲岫的功勞不可磨滅,畢竟是媳婦的皇叔,四捨五入也算他的親人了,陸知杭看得出來,雲岫如今不過是在逞能罷了,還不如另外派遣一批侍衛護送他。

    陸知杭溫玉般的聲音剛剛落下,雲岫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之色,他垂下眼眸定定打量著對方,沒來由地輕笑一聲。

    “好啊。”雲岫睨了雲祈一眼,語氣輕快地應了下來,他現在坐在馬背上確實心煩意亂,哪怕極力剋制都被陸知杭看了出來,就是不知這善解人意的駙馬爺若是知道,自己背地裡三番兩次想拆散他們二人,又該作何想。

    雲岫估算了從這裡到營地的時間不超過兩刻鐘,便鬆開了手中的韁繩,正要躍下時,四面八方猛然傳來騷動聲,不是那已經被射殺的老虎,而是趁著老虎引起騷動,匍匐前行,埋伏在此的刺客。

    那數十支利箭伴隨著風聲向人群中飛射而來,站在最前方的侍衛,有幾個防備不及紛紛應聲倒地,慘呼聲和人群的驚恐聲使場面亂成一團。

    “有刺客,快護駕。”張景煥看著漫天的箭雨,倒吸一口涼氣。

    “這乃是我晏國的皇家獵場,怎會混進了刺客,你們是吃乾飯的不成!”皇帝險而又險地躲過一箭,怒不可遏地指著護在前方的侍衛罵道。

    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壽,先後遇到汝國挑釁,又是猛虎又是刺客,怎不讓皇帝惱怒,若說先前的老虎是意外,隨著刺客的出現,他就是再大意都明白,有人蓄意刺殺。

    前方射來的箭矢大多數都被侍衛擋住了,剩餘的落網之魚卻讓處在後方的王公貴族們躲得好不狼狽,在錯落射來的箭矢中,其中一支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雲岫騎著的馬肚。

    那匹馬兒本就因為混亂的場面而嘶鳴驚恐,穿破

    皮囊的箭矢痛得它揚起脖頸痛呼一聲,想也不想就抖動著身體,想要躥出這危險的地方。

    那匹馬的發狂可苦了雲岫,他先前因為抓緊韁繩而用力過度,身體有些許脫力,現在兩手空空正是要下馬的姿勢,被它這麼一晃,立馬就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失重的感覺讓他臉色煞白,刻意遺忘的記憶不期而來。

    他少年時也是名動京城的人物,彼時父慈子孝,若非他年紀尚小,父皇又走得早,皇位尚不知落在誰手中。

    雲岫記得清清楚楚,他十來歲時,對他疼愛有加的皇兄曾約自己去林園策馬,從馬背上墜落下的劇痛恍惚隔著二十年重新湧上心頭,皇兄隱晦勾起的嘴角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那次落馬後,往後一生的苦痛都源於此。

    他徹徹底底成了個廢人,母妃讓他緘默不言,萬萬不能把這事與旁人說,而他瘸著腿喝著苦澀的中藥,無數次在夢中夢到有人救了他,可再次醒來,他還是那個廢人,一個不能生育的皇子,再怎麼受寵都註定與帝位無緣。

    此情此景,與二十多年前那般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雲岫在心如死灰中,沒有被摔斷腿,而是落入一道溫熱的懷抱中,耳畔一聲悶哼聲。

    “皇叔……”陸知杭被震得雙手發麻,在對方站穩後連忙鬆開手,擔憂地望向馬背上的雲祈。

    在箭雨來襲後,身邊的幾位侍衛就往前邊去了,眼見著雲岫掉下來,他總不好就這麼放任不管,這會的男主可還沒有孤軍奮戰的能力,就算是為了雲祈他也得救對方。

    雲岫踉蹌幾下後方才穩住身形,想到剛剛的場景,臉色又是白了不少,他抬眸瞥了眼陸知杭,目光逐漸複雜了起來,低聲道:“多謝。”

    “這些刺客是衝著陛下來的,皇叔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吧。”陸知杭勉強分了一絲神出來,說道。

    他話音落下,又是一陣箭雨落下,那些侍衛手中有盾牌的還好些,沒有的人只能被活活射殺,血腥味在密林中瀰漫,刀劍拼殺的聲音震得人心頭只剩下涼意,皇帝更是肝膽欲裂,喊道:“都上前去,把這些逆賊全都殺了!”

    每一支箭矢都是衝他來的,若非護著自己的侍衛足夠多,以他年邁的身體反應,根本躲閃不及,他精神緊繃著,根本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可這再眾多的保護,總有估計不及的時候。

    皇帝正要揚聲撤退,一支箭矢就成了漏網之魚,穿過層層防線朝皇帝的胸口而來,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雲鄲的瞳孔映著那枚寒光閃爍的箭矢,還未射中就覺得胸口一陣刺痛,身體彷彿被糊了漿糊般,想動都動彈不得,急得他滿頭大汗,呼吸喘不過來,好似下一刻就要歸西了般。

    “朕……朕要亡了嗎?”皇帝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語,臨死之際什麼皇權富貴,美人佳餚都輕如浮雲,這一刻他只想活著,可他把這支即將取自己性命的箭軌跡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就躲不過去。

    皇帝渾身上下都瀰漫著恐慌,還沒等他被箭穿透,身邊的雲祈就身形輕靈地擋在了他的身前,隨著一聲低沉的悶哼聲,幾滴血跡濺在了皇帝臉上。

    “祈兒……”皇帝顫抖著手,像是有些不可思議自己竟然還活著,他神情沉重地看著為他擋下箭矢的雲祈,活到這把歲數,竟是頭一次覺得鼻尖酸澀。

    “父皇……快逃。”雲祈忍著肩膀上的疼痛,啞著嗓音催促,他費盡氣力說完這句話,耳邊就聽到了陸知杭近乎嘶啞般的聲音,那一向溫和有禮的嗓音像是候鳥的悲鳴般,動人心絃。

    “雲祈!”陸知杭眼睜睜看著箭矢射在雲祈的肩膀,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涼了半截,一時顧不上雙手的麻木感,踏著馬鐙就上了雲祈的馬背上,將人攬入自己懷中。

    “皮外傷。”雲祈嘴角

    掠起一抹輕慢地笑意,像是在說著什麼微不足道的事情。

    陸知杭下意識就想解開衣物查看傷勢,剋制了半響才忍住衝動,他垂下眼眸看著懷中人不以為意的模樣,突然覺得雲祈在他的心上反覆踐踏了幾下。

    “駙馬,你不是略懂醫術,快替祈兒止血啊!”皇帝看著已經停歇下來的箭雨,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止血這種事,當然不用皇帝提醒,陸知杭現在身上什麼也沒有帶,加之情況危急,只能草草地撕下一條錦布,在血管上方狠狠勒緊,好在沒有傷到大動脈,但是這溼潤了一片的血跡也讓他看得心疼。

    陸知杭抿緊了嘴角,定定地凝視著雲祈的雙眼,見他並沒有半點悔意,不由無奈地湊到了他的耳邊,壓低聲音苦笑道:“值得嗎?”

    “值得……”雲祈削薄的唇開合,說出話的飄忽得近乎沒有。

    倘若不是到了最後一步,雲祈是真不想救皇帝的狗命,可一旦皇帝駕崩,在沒有廢儲君的情況下,繼位的必然是母族強勢的太子,屆時哪有他和陸知杭的活路可走。

    他自己早就做好了奪嫡失敗,死無全屍的準備,卻不忍心把他如花似玉的駙馬捲進來,在他沒有把握登上皇位之前,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所以……當然值得。

    雲祈氣若游絲吐出了一句話,落在皇帝眼中,就是他的皇女為了救他,哪怕命懸一線都不忘了催促自己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加之有歸寧宴的鋪墊,雲鄲就是想不動容都難。

    生在這薄情的帝王家,雲鄲何曾奢望過真情,因此對太子賣弄做作的那番孺慕之情,才格外寬容。

    皇帝見血止住了,心裡憋著一口氣,緊緊拉著韁繩,沉聲道:“你們在這擋著,後邊十位將士且護送朕與公主、大臣們到營地。”

    “是。”聽到命令的侍衛臉上神情各異,卻都只敢遵命。

    十來位留守在此的侍衛苦苦支撐,面對數倍於他們的敵人,除了負隅抵抗外別無他法,只盼著能為皇帝爭取多一些逃跑的時間,就算他們身死荒野,也能善待他們的家人。

    那蒙面穿著顏色近似綠葉的刺客,手中的箭矢早已發射殆盡,面對阻擾在他們面前的人,冷著眼拔出了彎刀,雙眼死死地盯著騎著馬往營地跑的皇帝等人。

    “將士們,為了保護皇上,跟他們拼了。”披著鎧甲的將領沉聲喊道,試圖鼓舞士氣。

    只是他們人數本就遜色於對方,更何況幾十人都做了偽裝,在密林中稍一晃神就容易被那身衣物迷惑住,留下斷後的十幾人不過是在做困獸之鬥,除了犧牲生命,為皇帝爭取些許逃命時間,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