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墜 作品

第99章 第 99 章

    阮陽平寸步不離地守在雅間內,兩人相顧無言,就這般冷落了下來。

    “師兄,不必看我看得這般嚴,道理我都懂。”陸知杭摩挲著桌上擺著的茶盞,神色不明。

    阮陽平囁了囁嘴唇,仍是不放心地坐穩在那,心裡一片悽苦:“師弟,人死不能復生,倘若你也有個三長兩短,我於心不安。”

    “師兄日後作何打算?”陸知杭沉默良久,似把這話聽進去了,問道。

    聞言,阮陽平眸光一暗,放置於桌面的手不可抑制地握成拳,嘴唇顫了顫:“自是要赴後年的春闈,我也該擔起家中的責任了。”

    若不為官,他又如何有機會能替師父正名嗎?

    可他所作對的人乃是太子,是皇帝,又何其艱難?

    陸知杭僅從他的神色中就剖析出了阮陽平心中所想,這一日他二人斷斷續續談及了不少往後的事情,似乎都在為了同一個目標奔赴。

    “師兄,後年的春闈,且等等我。”陸知杭飲下一杯熱茶,正色道。

    “好。”阮陽平回敬一杯。

    “這茶水不夠烈,還得是高粱酒能醉人。”陸知杭嚥下口中的清新茗茶,幽幽道。

    “那就讓人送上幾壺酒來,不醉不歸。”

    兩個分明喝不得酒的人要了幾壺來,結果顯而易見,不過去了幾杯就不省人事了。

    阮陽平呢喃自語說些胡話,他醉了是個不安生的人,身形搖晃著在雅間內蹦躂,見陸知杭安靜地睡下了,當下就從櫃中翻出了文房四寶,囔囔道:“師弟,莫要睡了,春闈到了,咱們得先寫好卷子。”

    “師兄,你替我把卷子做了吧。”陸知杭被他吵醒,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隨口道。

    “不行,被監考大人瞧見了,豈不是舞弊……不成。”阮陽平說這話時煞有其事,把手裡的筆墨紙硯通通放到了平榻上的矮腳桌上。

    話音落下,就想轉身過去叫陸知杭來做題,餘光瞥見放在一隅的書籍,阮陽平又笑道:“師父竟把自己多年讀書的心得都給了你。”

    陸昭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阮陽平臉色潮紅,神志不清的模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送到了樓下,讓隨行的小廝送人走了。

    醉酒的阮陽平嘴裡還止不住地嘟囔要科舉。

    “公子,可要些醒酒湯?”陸昭湊近了,把陸知杭攙扶到平榻上,正想收拾一通,好讓他家公子歇下。

    “不用了。”陸知杭腦子有些混沌,這狀態正正好,省得想些鬧心的事情。

    “公子,是有心事嗎?”陸昭並沒有聽見阮陽平在門口說的話,見他們二人神色都不對,猜測道。

    聽到他的詢問,陸知杭猛地想起了師兄與他說的話。

    師父薨了。

    心不由沉了下去,仔細想想還是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

    “你先下去吧,我得看會書,來年就是秋闈了。”陸知杭打開邊上的窗欞,抬頭看時才發現天色已入了夜,中天上一輪明月圓潤如盤,他才恍惚想起來今日已經九月十五了。

    陸昭猶有些不放心,但見陸知杭態度堅決,只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臨到頭道:“公子,有事記得喚我,陸昭定定時時陪著公子。”

    他這話說完沒得到回應,空氣凝滯了幾分,陸昭不由氣餒了幾分,正要關上木門就聽到屋內傳來了一道溫潤如初的聲音。

    “明日一早備好馬車,我要去拜見王大夫。”

    “好。”陸昭眸光一亮,應下後方才關好門。

    雅間內的陸知杭眉頭蹙起,失神地眺望窗邊的白玉盤,說不清是因為想起了雲祈還是師父,心裡難受得緊,好似被關在了一塊逼仄陰鬱的地方死命地擠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曾經墜馬時,王大夫給他開的幾味藥都不及這心裡的苦一半。

    “今日月色正好,君卻不在身側共賞。”陸知杭凝神望著窗邊,幽幽道。

    中秋那日他們正巧被關在了冰窖中,沒能陪著雲祈共賞十五的月亮,也沒跟師父一塊祭拜月神,祈求平安。

    陸知杭在腦中過了一遍記憶,發現兩人的相知相遇從未如現在這般清晰,就連雲祈每一刻的神態都歷歷在目,前幾日的短暫忘卻猶如夢境。

    是幻是空,他都得謹慎對待,明日王大夫該是在家中的,得找個法子問問對方可有不讓他忘記的法子?

    陸知杭自是瞭解自己的性子,就是在書信上留下筆墨,沒了記憶看見又如何,他只怕會有種種顧慮,慶幸忘了這段孽緣。

    隨手飲下一口辛辣的高粱酒,陸知杭一時岔氣,直接咳了幾聲,就連眼眶都溫熱了幾分,平復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喉中的辣味經久不散。

    此情此景,鏡月高懸。

    陸知杭沒來由地想起了范仲淹的蘇幕遮。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承修,你若能在我身邊多好。”陸知杭苦笑一聲,從未如此刻這般想將人擁入懷,肆意宣洩情緒。

    這會卻是連落淚都顯得匱乏,一腔痛楚都只能埋於胸中,憋悶得緊,他向來不願以淚洗面,只覺得無用至極。

    從鼎新酒樓二樓的雅間眺望,清幽皎潔的明月好似近在咫尺,圓潤無缺的玉盤恍如銅鏡。

    倒映著的畫面正是那日,自己在臥房內替雲祈描摹眉心的紅痕。

    俊美得雌雄莫辯的容顏點上紅痕,平添了幾絲妖冶,眉眼間瞥見他時所流露出的深情,讓陸知杭心跳不自覺跳了跳。

    “承修。”陸知杭呢喃一聲,伸出手想輕撫對方的臉龐,可在探出手的那刻,晚風吹拂而過,涼意吹散了眼中的幻境。

    明月皎皎,唯獨沒有他的心上人,才恍然想起兩人早已天各一方。

    陸知杭怔怔出神,失笑著飲下一杯酒,腦中的神智似乎逐漸不清晰了起來,可陸知杭又覺得自己分外的清醒,踏上江南的種種情形,猶如近在眼前,皆化作了一句句話。

    他下意識地提起筆在宣紙上抒發著心中所想,既是憶江南,也是留下了雲祈在他心中的音容,從矜貴自持的官家小姐到英姿颯爽的烈焰紅衣,直至最後是痴心不改的少年。

    這文章簡樸無華,卻句句道明瞭他心中所想,所思所念化成血,藏於筆墨間,寫不盡的繾綣愛意和肝腸寸斷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