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38章 現實

    孫文軍,在陳仰的記憶裡替代李躍的人。

    陳仰被陌生的感覺不斷衝擊著,腦子裡颳起了風暴,遲遲都沒動彈。

    孫文軍從電腦前抬頭:“小仰仰,病歷本帶來了嗎?”

    小仰仰是什麼稱呼?陳仰的表情管理差點崩掉,他清清嗓子:“我忘了。”

    病歷本在他床頭櫃的抽屜裡。

    上面簽字的不是李躍,都是孫文軍。

    “沒關係,沒帶就沒帶吧,不要緊,你先坐。”孫文軍點擊鼠標,英俊的面容掛著笑意,“哪裡不舒服?”

    陳仰坐在男人對面:“胸悶。”

    “嗯,還有哪?”

    陳仰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別的我就形容不出來了。”

    “你過來些。”

    孫文軍椅子一轉,撈了聽診器靠近,發現陳仰坐著沒動,他鏡片後的眼裡浮現一抹古怪,含著點調侃:“小仰仰,你出院才過兩天,怎麼就跟不認識我了一樣。”

    陳仰心裡一緊,面上笑道:“怎麼會,我是怕自己的身體出什麼事,疑神疑鬼的,就很緊張。”

    “你走之前做過全身檢查,是我親自監督的,就復建這塊來說你很成功,不緊張啊,放鬆,外套拉鍊拉下來,對,就這樣,手放下來,別擋著,我聽聽你的心肺。”

    接下來,陳仰找藉口跟孫文軍提起了自己三年多的治療,不動聲色的觀察。

    從醫治到甦醒,再到康復,這個男人都很清楚,符合主治醫生的身份。

    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也沒有半分異常。

    陳仰的身體好得很,孫文軍自然檢查不出來什麼。

    “你先別急著找工作。”孫文軍說,“慢慢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陳仰垂著眼:“孫醫生,我……”

    孫文軍拿水杯的手頓在半空,揶揄道:“你原先不都叫我小文哥哥?”

    陳仰:“……”

    “出院了就生分了。”孫文軍在陳仰接話前失笑,“你以前還拿著書叫我讀給你聽,說我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哥哥。”

    陳仰驚呆了。

    這不是我,絕對不是。

    陳仰如遭雷劈的坐著:“那你讀了?”

    “不讀你就不睡。”孫文軍無奈,“也只是一段時間的事,後來你就能自己睡了。”

    那意思像是說,你能自己睡我很欣慰,孩子長大了啊。

    陳仰無語。

    男人取下無框眼鏡,瞳孔不是純黑的,帶著點淺灰:“小仰仰,你給我的感覺和出院前的不一樣,緊張侷促生疏,還有防備,心不在焉,跟我說說回家發生了什麼?”

    陳仰心底震驚這人的敏銳程度,嘴上猶豫的說:“沒發生什麼,就是我有本書……”

    “《量子論之意識與世界的關係》。”孫文軍慢條斯理的擦拭鏡片,“說的是這本吧,你命根子,怎麼,你的變化是因為它,丟了還是髒了,讓你這麼不在狀態?”

    陳仰搖頭:“沒丟沒髒。”

    “那就是有了看不懂的地方。”

    孫文軍前傾上半身,手肘壓在桌上,語調跟眸色都是溫柔的:“回去發給我,我給你講解,要記得發給我,嗯?”

    陳仰跟不上這發展。

    這番談話以孫文軍臨似加個手術收尾。

    陳仰坐在椅子上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張琦探頭進來:“老弟,沒什麼事吧?”

    陳仰搓搓臉:“沒事。”

    “那就是閒的,閒病。”張琦爽朗的拍著他哈哈笑了幾聲,看看辦公室,“孫醫生呢,忙去了?”

    “嗯。”

    陳仰記得自己的護工叫阿九,長得高高大大的,做事很沉穩,話少,總是沉默。

    他向張琦打探了,意料之中的沒有阿九。

    張琦說他的護工是個姓王的,叫王貴,現在就在七樓病房照看一個大爺,還帶他去看了。

    王貴對陳仰是很熱情的,一見到他就抓著他的手問個不停,怎麼來醫院了,身體不是好了嗎,是不是後遺症併發症之類。

    陳仰對他的感覺和孫文軍一樣,很陌生。

    李躍不存在,阿九也不存在。

    這三年多跟他密切相關的三個人裡面,兩個都被一鍵替換成了別人。

    他跟他們的相處沒有全改,有部分是原來的,有部分不是。

    沒有絲毫變動的張琦成了個另類。

    陳仰跟著張琦下樓,穿過長廊的時候,他往一處看。

    張琦的叨嘮聲一停:“怎麼了?”

    陳仰給他指了指:“我記得那裡有個電梯。”

    “沒有啊。”張琦說。

    陳仰有些不確定了:“沒有嗎?”

    張琦濃黑的眉毛挑了挑:“我還能記錯不成。”

    陳仰搔搔頭,眼睛還往那裡瞄。

    “等等!”

    一個小護士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遞給陳仰一物:“先生,這是我整理401病房的時候發現的,我本來想讓張大哥轉交給你,這兩天給忘了。”

    陳仰看那東西,是個日記本。

    他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波動接過來,感激的說:“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

    小護士說:“封皮這麼舊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後不要落下了,不然丟了就不好找回來了,到時候只能後悔。”

    陳仰“嗯”了聲:“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保管的。”

    小護士對他微笑。

    到樓梯口的時候,陳仰回頭,小護士還在對他微笑,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過。

    張琦似乎並不想探究別人的,他對陳仰的日記本隻字不提。

    陳仰卻主動聊了:“琦哥,我這日記本,你有印象嗎?”

    “沒見你拿過。”張琦攬著他的肩膀,打趣的說,“你小子還寫日記啊,裡面肯定都是疼痛的青春,我懂得。”

    陳仰:“……”

    不是說他重傷進來的時候,手裡攥著那本書嗎,那這日記本……又是哪來的?

    陳仰邊走邊翻開第一頁,裡面是空白的。

    後面他沒再翻。

    陳仰出醫院的時候,忍不住問:“琦哥,有個事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裡的a區從醫護人員到病人都是男性,c區又全是女性?”

    張琦被他問的很莫名:“不就這樣嗎?”

    陳仰啞然,確實一直是這樣,青城也沒誰說不合理,網上都不討論這個既有康復所又有醫療所的綜合類醫院。

    它就這麼不合理的存在著,和青城的一道特色美食,景點沒區別。

    說起景點,陳仰想起了火車站的那份雜誌,那上面的三連橋跟現實世界的不一樣,多了個地方,他拍了照片的,出來就找不到了。

    陳仰在快要走到a區東門的時候,轉身往後看。

    這家醫院的佔地面積很大。

    陳仰在病房躺了兩年多,康復大半年,a區很多地方他都沒去過。

    “這裡為什麼沒有b區。”

    張琦再次莫名其妙,心想老弟怎麼回事,青城三歲小孩都不問的問題,他怎麼一個接一個。

    “沒有就沒有唄,你管它怎麼構建的,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陳仰跟張琦告別,披著昏黃的天色獨自前往站臺。

    怪。

    哪裡都怪。

    就連三連橋的一半商品房一半平房,陳仰細想都覺得怪。

    或許是他的困惑全都得不到解決,又一塊一塊堆積的更多,他如今看什麼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一切的開端都是從任務世界回來開始的。

    陳仰走著走著停下來,一股麻意從後腦勺竄到後背上面。

    要是他沒進任務世界,李躍跟阿九是不是就還在?

    沒辦法考證了,他已經進去了。

    開始不是他說了算,結束就更不會。

    陳仰繼續往前走,幾步後又頓住,李躍的情況跟身份號有關,牽扯的都是任務者任務世界。

    那阿九是為什麼?

    難道說,他們的人生被其他人頂替,不是他們自身做了什麼,是因為他做了什麼?

    他能做什麼?

    理應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可他身上發生的種種……

    這個走向有些瘮人。

    陳仰的呼吸變得急促紊亂,他攥緊手裡的購物袋,臉色煞白的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臨似改變路線去了長寧精神病院。

    診斷的結果是他沒瘋,很健康,連神經衰弱都沒有。

    陳仰跑了兩個醫院,收穫忽略不計,基本就是原地打轉,他昏頭昏腦的回了家。

    屋裡沒開燈,陽臺的窗簾拉上了,很黑,沙發那裡有嘩啦嘩啦聲。

    是顆粒狀藥物在瓶子裡撞擊的聲音。

    陳仰拿著鑰匙的手一抖,想起來自己遺漏的事是什麼了。

    他把大門帶上,快速脫掉從外面穿回來的鞋,沒換棉拖,穿著襪子就去開燈。

    客廳亮堂起來,溫度依舊低冷,風雪交加。

    陳仰把購物袋拎到茶几上面:“我有事忙忘了時間。”

    少年搖晃著藥瓶。

    陳仰嗅到他身上危險的氣息,腳往後退了退。

    少年垂著眼眸:“五點前。”

    陳仰認真的解釋:“我是真的有事。”

    “五點前。”

    少年重複著,單調又令人發毛。

    陳仰擰了下眉心:“是我沒想起來,你可以打電話提醒我的,怎麼你沒……”

    “砰”

    藥瓶被大力扔到了茶几上面,蹦跳著砸到陳仰腳背上,他氣道:“朝簡,你!”

    “手機。”少年伸手。

    陳仰看一眼他寬大的掌心,呆了幾秒去摸口袋。

    不摸不知道,一摸才發現手機關機了。

    “……”

    所以是打了,沒打通。

    陳仰有種把孩子丟在家,自己在外面瘋玩到現在才回來的家長式自責心態。

    “吃晚飯了嗎?” 他試圖把這個事翻篇。

    朝簡眼皮一抬,眼底的躁冷夾著血色。

    陳仰的自責變成了恐懼,不能刺激這位了,他泡了杯麥片過來:“晚飯還沒吃吧,你先撐撐,我去燒。”

    背後有咕嚕嚕聲,藥瓶被當球打,少年的聲音不冷不熱:“去了醫院?”

    陳仰聞聞衣服,沒聞出來味道,他簡短的說了自己去看精神科的事。

    “然後?”

    朝簡揮動柺杖把藥瓶往牆上打,一下接一下:“被診出精神分裂,還是人格分裂?或者臆想症?”

    陳仰:“……我很健康。”

    朝簡停下了殘害藥瓶的行為,喉嚨深處溢出來一聲喘息,他似笑非笑:“我看你對這個診斷結果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