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零三章
裴寂的目光有片刻閃爍，很快消匿無蹤:“……不用。我自己來就好。”</p>
他從前可不會用生澀僵硬的語氣講出這種話。</p>
像在賭氣鬧彆扭。</p>
寧寧隔著迷濛的黑霧遙遙望他，沒說話。</p>
裴寂極白，細雪般的膚色在暮光中尤為明顯，因髮帶被取下，烏髮有如瀑布凌亂散開，傾瀉在淌動的河水上。</p>
視線再向下，能見到他脖子的一道細長紅痕，自鎖骨攀附而上，被溼濡髮絲遮掩大半。</p>
無論裴寂擁有多麼凌厲冰冷的目光，都難掩這份異樣的美感，更何況少年的眼眶不知為何隱隱發紅，在冷白肌膚的映襯下無處可藏。</p>
寧寧心口有些燥，下意識抿了抿唇。</p>
她看出裴寂不高興。</p>
他為什麼會不開心？之前在謝逾的浮屠境裡，裴寂不是好好的嗎？要說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p>
寧寧半開玩笑地想，難不成是因為她和孟訣鬧的那場烏龍？</p>
她本來是帶了幾分調侃地從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然而想著想著，卻漸漸品出了點兒不對勁。</p>
按照永歸小師傅與白曄的敘述，裴寂既然能頂著傷口上山來尋她，就說明他在來到崖頂之前並未置氣。</p>
要說唯一能有什麼引火索，似乎真的只剩下她與孟訣的那番互動。</p>
難道說，裴寂是因為她捨命救下孟訣、被後者近身擦去血跡，所以才感到不開心？</p>
……不會吧。</p>
這個設想似乎有些過於大膽。</p>
它究竟意味著怎樣的情愫，分明是那樣不言而喻。</p>
寧寧想，她一定臉紅了。</p>
僅僅因為某個天馬行空的念頭，真沒出息。</p>
她看著前方雙目微紅的少年，毫無預兆地感到心慌意亂，想起裴寂身上的斑斑血跡，只得再度澀聲開口:“你……先上岸。”</p>
寧寧說罷一頓，見他沒做反應，把聲線揚高一些:“你要是不上來，我就下去。”</p>
這句話果然有用。</p>
河水冷如冰屑，裴寂定然不會讓她置身於滾滾水流，稍作停頓後倏然起身，趟著河水緩步上岸——</p>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拿她毫無辦法，只能乖乖聽從。</p>
伴隨著雙腿在水中邁開的嘩啦聲響，寧寧終於看清他此時的模樣。</p>
霧氣一筆一畫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黑髮被河水浸透，溼漉漉貼在他未著片縷的手臂與腰間。</p>
寬闊的頸肩線條流暢，向下則是淌著血的胸膛與小腹，腰身勁瘦，蒼白得過分。</p>
裴寂感受到她的視線，身形顯而易見地陡然一僵，低垂了眼睫，死死盯在河面上。</p>
他、他幹嘛要這麼害羞啊！</p>
這本應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卻因裴寂這個迴避的動作籠了層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p>
寧寧本來就有些緊張，如今更是覺得一股熱氣往頭頂衝，渾身僵硬得動不了。</p>
他這樣……倒襯得她像是對美色圖謀不軌的惡人一般。</p>
寧寧不露聲色抿了抿唇。</p>
雖然她的確有被誘惑到。</p>
等裴寂上了岸，最初那股彆扭的勁兒便悄無聲息消散許多。</p>
受過傷的少年渾身帶著股血腥氣，寧寧讓他坐在河邊，從儲物袋拿了塊手帕。</p>
“我聽白曄他們說，是你放心不下，執意要來崖頂找我和師兄。”</p>
寧寧垂著腦袋，將浸了水的手帕在他脖子上輕輕擦拭，裴寂一低頭，就能看見她纖長的漆黑睫毛。</p>
像扇子一樣，只需要輕描淡寫地一動，便能把他心口戾氣盡數扇去，只留下零零星星的酸澀。</p>
她真是狡猾，明知他打定主意獨來獨往，卻總會在這種時候一步步靠近，讓他連氣惱都做不到。</p>
“可這樣一來，你身上的傷口不就全部惡化了嗎？”</p>
寧寧全神貫注地拭去血跡，用指尖點了點那道傷口旁的側頸:“是不是很疼？”</p>
裴寂搖頭，悶聲反問她:“孟訣師兄呢？”</p>
問完又覺得後悔，怎麼會講出這種沒頭沒腦的話。</p>
“怎麼。”</p>
寧寧笑了:“難道比起我，你更想見他？”</p>
她說話時抬了頭，順著少年硬朗的下頜線條，一直望上他漆黑的眼瞳。</p>
裴寂的眼眶還是有些紅，瞳孔則染了蛛網般的血絲，映著眼尾淚滴一樣的小痣，顯出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迷離與狼狽。</p>
他語氣乾澀地開口，淺粉的唇瓣脫了色，單薄如紙:“不是。”</p>
停頓須臾，又啞聲道:“我只想見——”</p>
他分明只想見她。</p>
這個秘密被深深埋在心裡，寧寧永遠不會知道。</p>
裴寂聽見她的一聲輕笑。</p>
寧寧沒有追問被他藏起來的那個字，一邊繼續擦拭血跡，一邊緩聲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呀？”</p>
她用了故作疑惑的、噙了笑的語氣，沒有抬頭看他:“是不是因為我？”</p>
裴寂沒做多想地應答:“不是。”</p>
“真的？”</p>
寧寧低聲說:“我還以為被你討厭了。”</p>
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帕，裴寂能感受到她指尖柔軟的觸感，劃過傷口時又癢又麻，牽引著尖銳的疼痛。</p>
疼痛本應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感覺，卻因她的觸碰，讓他幾乎上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