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以及沒用的廢物四號孟訣:“你就說沒日沒夜地練劍罷。師尊每日苦修劍意，險些走火入魔，直至後來成為玄虛劍派長老，也從未停下修煉。”</p>



    由於是單獨傳給江肆，他們聽不見彼此的傳音。</p>



    單獨拎開來看，或許個個都有理有據，然而一股腦匯聚在同一人的耳朵裡，就跟群魔亂舞的亂碼沒什麼兩樣。</p>



    “呃，我……”</p>



    江肆想逃，跟前小和尚的視線卻明亮如炬，無聲催促他儘快開口。那些詞彙無比混亂地搭配在一起，他渾渾噩噩思考半晌，最終選擇了放棄思考。</p>



    “我餓了就吃隔夜洗澡水，整天在花樓拿著褲子砍，累到走火入魔。為賺取錢財，甚至不惜當場自殺，直至後來成為玄虛劍派長老，也未曾停下去花樓。”</p>



    這是個啥。</p>



    場面一片寂靜。</p>



    玄虛劍派幾人一起扭頭轉身，四處看風景。</p>



    唯有悟靜聽得滿目驚悚，瞳孔地震，眼睛嘴巴和鼻孔都變為渾然天成的圓，看上去異常和諧，像極了擺好盤的甜甜圈。</p>



    ——難道這就是當代最強劍修！恐怖！究極之恐怖！</p>



    江肆努力忍住眼角的熱淚:“那個，大概，也許，就是這樣了。”</p>



    說罷尷尬哈哈幾聲，似是為了補救般繼續道:“其實我還會看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呵呵呵哈哈哈。”</p>



    悟靜遲疑一瞬:“不知天羨長老所讀，都是些什麼書？”</p>



    江肆剛要張口，立馬被鄭薇綺捂住嘴:“《劍術通則》！”</p>



    其實是《修真風月錄》。</p>



    寧寧認真補充:“《孤光劍法》！”</p>



    其實是《蝕骨危情:我的霸道師尊》。</p>



    林潯聽得快哭了，為挽救師尊風評，怯怯地盡一點綿薄之力:“還、還有《劍經十二篇》。”</p>



    其實是《天才兒子迷糊孃親》。</p>



    江肆發不出聲音，只得唔唔唔點頭。</p>



    “原來是這樣！”</p>



    悟靜不知想到什麼，很是不好意思地垂首撓了撓光頭，滿臉的橫肉上浮起一抹緋紅:“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其實我一直很想同天羨長老一起練練劍，不知長老，意下如何？”</p>



    命運是公平的。</p>



    在為某些人打開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另一些人關上一扇窗。</p>



    江肆已經預見了他的未來。</p>



    今天的風吹到眼睛裡，為什麼會覺得有些辣呢。</p>



    *</p>



    江肆與悟靜練劍去了。</p>



    沒了小和尚的阻攔，上山就顯得格外容易。寧寧順著山道一直往上，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林，很快就抵達了山巔。</p>



    玉霞山不算最高，視野卻是最為開闊，立於山頂往下看去，萬家燈火盡數跌入眼中。</p>



    深夜霓光混雜著龍吟河邊的滾滾煙靄，氤氳出泛了淺淺微光的層疊霧氣，好似薄紗隨風盪漾，蓋住明珠般連綴成片的燈光。</p>



    至於龍吟河裡盛滿了搖曳不定的火光，從高處向下看，當真如同一條盤旋的巨龍，身側煙浪滔天，氣勢非凡。</p>



    寧寧看得眼花繚亂，耳邊循環播放著鄭薇綺的侃大山，等無意之間一扭頭，視線所及之處，赫然在角落裡發現林潯的影子。</p>



    小白龍與所有人都隔開著一段小小的距離，整個山巔都映了微光，唯有他所在的地方被樹叢陰影籠罩，覆下濃郁如烏雲的影子。</p>



    他本來也在聚精會神看著山下景色，大概察覺到寧寧的視線，倉促扭過腦袋。</p>



    “怎麼啦，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兒？”</p>



    寧寧不動聲色走到他身旁，眼前的燈光黯淡下去，只留下朦朧影子。</p>



    “我——”</p>



    他沒想過會有人過來，往後稍稍退了一步。即便與寧寧相識了好一段日子，與她單獨相處時，林潯還是會覺得緊張:“我覺得這裡就很好。”</p>



    準確來說，他很少與誰單獨相處和說話。</p>



    寧寧靠在樹幹上，雙手背在身後，抬眸輕聲問他:“你在門派裡的這段日子，感覺怎麼樣？”</p>



    林潯不敢與她對視，低低“嗯”了聲。</p>



    他與裴寂一樣，都是在門派裡獨來獨往、格格不入的那一類。</p>



    但與後者不同的是，裴寂刻意將自己與其他人隔開，厭煩與旁人不必要的接觸；而林潯雖然有心認識更多的人，卻向來因為恐懼止步不前，把自己裹進絕對安全的繭。</p>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對此無能為力。</p>



    這裡的場景讓林潯想起童年時的那起意外。</p>



    他獨自墜入深淵，身旁是形如鬼魅的巨獸邪靈，而在下落的過程中，能見到遠處城市的火光。</p>



    那些光亮絢爛灼目，看上去近在咫尺，可當他伸出手，卻只能觸碰到虛無的泡影。</p>



    就像此時一樣。</p>



    鸞城裡燈火處處，連帶著玉霞山也染上點點亮色，可山林本身，其實是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芒的。</p>



    他不善言辭，似乎與寧寧之間形成了尷尬的沉默。</p>



    林潯一陣心焦，正努力思考應該如何與她搭話，忽然聽見寧寧的聲音。</p>



    她一直在笑:“對了，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p>



    林潯茫然抬眸。</p>



    他們兩人站在寂靜昏沉的樹蔭之下，彷彿與外界的喧囂全然隔絕開。</p>



    身旁的女孩半低了頭，在儲物袋裡搜尋著什麼，一些光線從樹枝縫隙裡漏進來，落在她小巧的鼻尖。</p>



    旋即寧寧揚起嘴角，一縷幽光照亮她白皙的指節。</p>



    龍族少年愕然睜大雙眼。</p>



    出現在她手中的，竟是那顆他心心念唸的夜明珠。</p>



    林潯呆呆地沒說話。</p>



    當年在那處深淵裡，他曾無比渴望有人能來拉他一把，也曾在絕望中期待能觸碰到遙不可及的光。</p>



    可一直沒有人來。</p>



    哪怕後來被救離了深淵，由於性情大變，除了家人之外，也不再有誰願意主動接觸他。</p>



    ——他這樣麻煩，連說一句話都會害羞，無法信任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只能像根木頭呆在原地，孑然一身遊離在群體之外。</p>



    林潯知道寧寧的財力情況。</p>



    這顆珠子能把她的小金庫掏空。</p>



    為什麼……即便如此也要買下來送給他呢。</p>



    “送給你，這次試煉一定要加油哦。”</p>



    寧寧站在光暈裡，抬眼向他笑笑:“以後一個人的時候，如果覺得害怕，把它拿出來看一看，就能想到我們啦。”</p>



    這裡本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卻因為她的到來驅散了夜色，籠上溫和如夢境的白光。</p>



    緊接著是屬於人類的氣息、溫度與聲音，極盡柔和地陪伴在他身旁。</p>



    林潯淺淺吸了口氣。</p>



    他覺得眼角有些燙。</p>



    “小、小師姐——”</p>



    林潯荷包蛋淚眼，白玉般的龍角整個都染了淺粉色，頂端輕輕晃:“等我們回了玄虛派，我把所有西瓜南瓜和黃瓜都給你吃，炒瓜皮也給你做，再也不會讓你去討飯了。”</p>



    寧寧噗嗤笑出聲，輕輕握住他手腕，把夜明珠塞到小白龍手心:“好哦。”</p>



    *</p>



    鄭薇綺用整整一個月免費的話本作為籌碼，讓江肆以天羨子的身份，答應與悟靜練劍。</p>



    等眾人從玉霞山下來，恰好在廟門外撞見了他們。</p>



    還有黑壓壓一片的圍觀群眾。</p>



    不知是誰在遠處用二胡拉著《蝶舞》，在綿綿不絕的樂音裡，江肆面無表情，以看淡了生死榮辱的目光，與悟靜翩翩而立。</p>



    樂響，劍起。兩人踮起腳尖，提起劍邊，讓他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p>



    每個動作都如同被放了0.25倍速，江肆墊腳，碰劍，旋轉，再碰劍。乍一看去，像極了一隻蹁躚飛舞的蝴蝶，跌跌撞撞，棲息在一根圓柱體大棒上。</p>



    有人好奇發問:“與悟靜小師傅練劍的那人是誰？”</p>



    “聽說是玄虛劍派的天羨長老。”</p>



    不知是誰出聲應和:“不愧是折服了整個鸞城的男人，這蝴蝶一樣的舞姿，好美。”</p>



    江肆無動於衷，仍是面無表情的死人臉，側身向前時，整個瘦弱的身體被悟靜一把捏住，高高舉起。</p>



    《蝶舞》在這一瞬間步入高.潮，群眾們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p>



    他旋轉，紛飛，旋轉，紛飛，以七仙女飛天的姿勢翹起蘭花指，任憑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又一道亮光，最後身形一晃，在悟靜手上做起了超高難度的托馬斯全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