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最為致命的是，她還當著裴寂的面，無比直白地喚了一聲“魔界邪祟”。</p>



    寧寧覺得要完。</p>



    她一個頭兩個大，眼看裴寂手握瓷瓶望著她發呆，暗自一咬牙，連聲線也不自覺變得有些啞:“把它給我。”</p>



    裴寂並不知曉她的內心糾結，聞言沒做多想，將瓶子遞上前。</p>



    “奇怪。裴小寂，你覺不覺得……寧寧的表情有些不對勁？”</p>



    承影細細打量她的神色，若有所思:“從不久前起，她就一直盯著這仙泉看。”</p>



    裴寂自然察覺了這個貓膩。</p>



    自他從床頭拿起瓷瓶，寧寧的目光便越發沉鬱，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總是欲言又止。如今她接下了瓶子，更是一言不發盯著內裡的仙藥，不知在想些什麼。</p>



    他從未見過她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p>



    正當疑惑間，忽然聽見寧寧的聲音:“不過是魔界邪祟——”</p>



    魔界邪祟。</p>



    他曾經在無數人口中聽見過這四個字，卻從未想過，這個詞語會由她親口說出。</p>



    此處唯有他們兩人，寧寧只可能是在指他。</p>



    裴寂心跳一滯，右手緊緊攥進床單。</p>



    而跟前的小姑娘垂下視線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氣後繼續道:“怎敢在十方法會造次！”</p>



    然後是嘩啦的刺耳聲響。</p>



    寧寧摔破了盛有仙泉的瓷瓶。</p>



    房間昏暗，四下幽謐。</p>



    陶瓷刺耳的碎裂聲與泉水傾灑在地的淌動聲一併響起，如同鋒利刀刃刺穿寂靜。</p>



    隨之響起的，還有一道淺淺抽氣聲。</p>



    這回不僅是裴寂，連寧寧也驚愕萬分地愣在原地。</p>



    她按照系統提示，根據原有劇情摔碎了瓷瓶，可在瓶身碎裂的剎那，狂湧而出的卻並非仙泉。</p>



    那液體無色無味，從外看不出絲毫端倪，濺射到她小腿的時候，卻如同腐蝕性極強的硫酸，在頃刻之間迸發出難以忍受的滾燙熱度。</p>



    隨即傷口之上魔氣四溢，淺淺黑霧好似無形的小蛇，伴隨著刺骨疼痛深入肌體。</p>



    “不好，仙泉被人替換了！”</p>



    承影收斂笑意，驚呼出聲:“裴小寂，快去——”</p>



    還沒等它把一句話說完，便見裴寂翻身下床，不由分說地把寧寧打橫抱起，放在他方才靠坐的床上。</p>



    寧寧的整個腦袋都是懵。</p>



    原著裡可從沒提起過這一茬，她理應摔了瓷瓶後大搖大擺離開房間，然而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氣——</p>



    還真是魔界邪祟啊。</p>



    所以仙泉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玩意兒啊！</p>



    她疼得無法思考。</p>



    於是寧寧放棄思考，以葛優癱的姿勢歪頭靠在床上，在與裴寂短暫的視線相交後，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抬手捂住整張臉龐。</p>



    “你你你別看我！”</p>



    她說話時忍著痛，好不容易把渙散的意識重新聚攏:“我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嘶！”</p>



    承影心疼得厲害，渾身哆哆嗦嗦:“我的天哪，若非寧寧察覺那仙泉有異，你豈不是完蛋了？究竟是誰換掉了仙泉？”</p>



    難怪她之前會一直盯著仙泉瞧，難怪她會露出那般複雜的神色，也難怪，寧寧會脫口而出“魔界邪祟”。</p>



    這瓶子裡裝的壓根不是救命靈藥，而是被魔氣浸染的劇毒。</p>



    裴寂面色冷然，從儲物袋裡拿出自行備好的傷藥與棉布，輕輕掀開她裙襬。</p>



    少女的小腿纖細修長，此時卻被灼出道道殷紅血口。他強行壓下心頭瘋長的殺意，握著藥瓶的指節生生髮白。</p>



    寧寧捂著臉，在一片漆黑裡，察覺有什麼軟軟的東西輕輕拂過傷口邊緣。</p>



    她疼得厲害，因為不想讓裴寂見到自己橡皮泥一樣扭曲的五官，只把手指間張開小小的縫隙，在夾縫之間悄悄看他。</p>



    他好像有些生氣，眉頭鎖得很緊。</p>



    可眼神裡又分明夾雜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同暴風之夜，深海之中浪潮狂湧。</p>



    裴寂的手指在微微發顫。</p>



    寧寧聽見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得快要聽不清晰:“……為何幫我？”</p>



    她茫然一愣:“什麼？”</p>



    “你不必待我至此，我——”</p>



    他的眉宇間盡是陰鷙戾色，並非對她，而是對自己。</p>



    那幾個簡簡單單的字句在舌尖碾轉不定，等終於說出口時，莫名帶了自暴自棄的厭意:“我沒什麼能給你。”</p>



    裴寂是真的不明白。</p>



    他孤僻陰沉、出身卑賤，其他人要麼敬而遠之，要麼毫不掩飾地對他加以嘲弄諷刺，唯獨寧寧不同。</p>



    她從來都是笑著接近他，像對待身旁所有人那樣。</p>



    哪怕他沉默寡言、口舌笨拙，常常寧寧說了一堆話，卻只能生硬地回上幾句，她也未曾有過不耐煩的時候。</p>



    至於那個夜晚的牽手、那些倉促之間的擁抱，還有今日她所說的那些話——</p>



    為什麼總是幫他，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好。</p>



    裴寂想不通。</p>



    就像他也不懂，為什麼會在見到寧寧受傷之後，心煩得快要發瘋。</p>



    “想知道原因呀？”</p>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耳邊忽然響起屬於她的聲音。</p>



    寧寧的聲線婉轉清越，因噙了笑意，平添出幾分平易近人的嬌憨，當裴寂聞聲抬頭，居然正對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眸。</p>



    為了方便往小腿上藥，寧寧是彎著膝蓋坐在床上。</p>



    此時她身體前傾，下巴抵著手臂，雙臂則環抱在膝蓋上，一瞬間便距離他格外地近，唇角輕勾笑起來時，頰邊浮起淺淺梨渦。</p>



    “我才不想要你的什麼東西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