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羨子罕見地收斂了笑意,低垂著眼一言不發。</p>



    黑氣在瞬息之間籠罩了整座山巔,於祁寒身旁凝聚成一條面貌猙獰的巨龍,隱約有待發之勢。</p>



    若是在以前,寧寧說不定會慌張得自亂陣腳。</p>



    但自從在古木林海見過血樹暴動、在迦蘭城裡與同樣身為魔君的玄燁有過一段對峙,她的心性與膽量都被磨練許多,不似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那樣單純懵懂如白紙。</p>



    她亦是暗中凝集劍氣,對裴寂低聲道:“當心。”</p>



    話音落下,剎那之間黑霧狂湧、勢如龍騰虎嘯。尋常人只能見到黑氣越來越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俯身前衝;</p>



    寧寧修為小成,定睛看去,竟望見半空中懸浮著無數鋒芒畢露的細薄碎屑,每一片都鋒利如刀,在月色下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冷光。</p>



    隨著祁寒一聲低喝,滔天魔氣一擁而上,好似萬箭齊發,筆直攻向寧寧與裴寂命門!</p>



    魔氣來得飛快,逃跑或躲藏都已來不及。裴寂擋在她身前,迅速咬破指尖,在劍身上畫出一道符篆,旋即將長劍橫在面前。</p>



    黑氣如潮水將夜色淹沒,呼嘯著奔湧向前。在臨近裴寂之時,長劍嗡地發出一聲鳴響,符篆猛地迸射出刺目紅光——</p>



    而魔氣竟在距離他近在咫尺的半空分流散開,沒有觸及兩人分毫。</p>



    祁寒眼底薄光一閃。</p>



    那位身著黑衣的少年居然是魔族後裔,以自身帶了魔氣的血液為引,竭力阻擋著他的進攻。</p>



    不過兩人修為相距甚遠,他註定堅持不了多久。</p>



    祁寒對局勢瞭然於胸,被裴寂護在身後的寧寧同樣心知肚明。</p>



    金丹元嬰之間雖然只隔了一層修為,實力卻是天差地別。裴寂能暫時擋住侵襲而來的魔氣,便已經拼盡了全身力氣,等靈力被一點點磨損殆盡,他們還是難逃一死。</p>



    跟前少年人的背影瘦削挺拔,在月色下映出一層單薄影子,將她渾然籠罩其中。</p>



    寧寧看不見裴寂的表情,只能望見他的後背已經在不受控制地發抖。</p>



    毫無徵兆地,耳邊傳來裴寂的聲音。</p>



    他向來要強,無論何時都不會將痛苦表露在外,因而此時也竭力壓抑著話語間的顫抖,以極其微弱卻堅定的語氣告訴她:“跑。”</p>



    寧寧的心口重重一跳。</p>



    裴寂想必已無法繼續支撐,屆時魔氣湧來,置身於此地的他們都將身受重傷。他無路可退,只能讓她儘快逃離。</p>



    可如果她走了,以他所剩無幾的靈力,定然會在魔潮之中殞命。</p>



    魔氣沒有任何消退的趨勢,裴寂手中長劍卻已出現了一道細長裂痕,如同蛛網般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p>



    在劍身即將碎裂的瞬間,於周身混沌的黑霧裡,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梔子花香。</p>



    裴寂原以為寧寧已經逃開了。</p>



    可她竟仍然留在他身後,在千鈞一髮的須臾,裴寂聽見她的聲音:“我怎會丟下你離開……可別小看你師姐啊。”</p>



    隨即便是劍光一閃。</p>



    寧寧上前一步拔劍出鞘,用星痕劍筆直刺向撲面而來的魔氣浪潮。她雖不像裴寂那樣身懷魔氣,體內的劍意卻在此刻轟然爆發,與魔潮形成短暫的對抗之勢,為裴寂擋下致命的一擊。</p>



    劍氣與魔氣勢同水火、兩不相容,在彼此碰撞的瞬間兩相反噬,轟地一聲四散爆開。</p>



    寧寧與裴寂皆被衝撞得後退幾步,紛紛咳出鮮血,祁寒亦是面色一僵,將魔氣收回。</p>



    “很不甘心,對吧?”</p>



    祁寒漫不經心地活動著手腕,眼底滿是悠哉笑意:“不要難過,狐族很快就會下去陪你們,以他們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大概不出十天就能全部歸西。”</p>



    他說著頓了頓,嘴角的弧度加深:“只可惜你們到死也不會知道,陣眼究竟被我安排在哪裡……這也是人之常情,那種地方,沒有人能猜到。”</p>



    沒有人能猜到的地方。</p>



    寧寧已經沒剩下太多力氣,渾身上下的骨頭像錯位一樣難受,彷彿隨時都會化為齏粉一併裂開。</p>



    她似乎從沒受過這麼重的傷,強忍著眼眶裡淌下生理性淚水的衝動,努力保持冷靜繼續思考。</p>



    究竟哪裡……才是絕對不可能被想到的地方?</p>



    水?鏡子?還是說——</p>



    ……啊。</p>



    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如同火苗,在心底被悄無聲息地點燃。寧寧握緊手中的劍柄,深深吸了口氣。</p>



    魔族對秘境並不熟悉,祁寒貴為魔君,就更不會滿地圖地尋珍探秘。</p>



    更何況當時形勢危機,耽誤須臾都是死路一條,根本不可能留給他太多時間,特意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作為陣眼。</p>



    也就是說,那個地方與“水”或“鏡”相關,雖然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卻並不會讓人聯想到陣法。</p>



    ……豈止是不會讓人聯想到陣法。</p>



    寧寧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那種地方,通常連想都不敢想吧。</p>



    當時出了密林見到湖泊,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p>



    ——不是“湖裡的水真清”,而是“天空澄明得像鏡子一樣”。</p>



    在見到她與裴寂之後,祁寒的第一句話又是什麼。</p>



    ——今晚天氣不錯,天空和月亮都挺漂亮,對吧。</p>



    這並非寒暄,而是對他們無法找到陣眼,再直白不過的一種挑釁。</p>



    他們與真實秘境的通道是一處處水泊,換言之,整個鏡面其實都位於真實世界的水下。</p>



    既然“水”籠罩了整個秘境,而如今懸掛在他們頭頂之上的、罩住了所有人與事物的——</p>



    不就是“天”麼?</p>



    絕對不會被人想到的、將整個秘境都桎梏於其中的地方。</p>



    不是腳底下的水泊。</p>



    而是頭頂上的天空。</p>



    或是說,他們眼前所見的“天空”並非真實存在,而是真實秘境裡波瀾不起的一潭清泓,無聲無息倒映出天地萬物,再原原本本地呈現在鏡面之下。</p>



    整個世界都在陣法之中。</p>



    這才是“水”與“鏡”的意義。</p>



    而若想破壞陣眼——</p>



    “我趕時間,只能先向二位道別了。”</p>



    祁寒淡笑著望向兩人身後,由於被擊退很遠,寧寧與裴寂已經瀕臨懸崖盡頭,後退一步便是飛流直下的雪白瀑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