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竟是……它尋了百年而不得的天心草。



    也是能確保它孩子平安長大的唯一寶物。



    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從石中靈手裡將它奪來,而且還在此刻……白白送給了它。



    將如此貴重的靈植拱手相讓,簡直不可思議。



    除了天心草,蛋殼裡還有張小小的紙條。



    玄鳥將它輕輕拿起,眸中冷冽的殺意褪去,漸漸浮起笑意。



    [我等為救人性命,不得不摘走銀絲仙葉,為表歉意,特將天心草贈予夫人。]



    下面還有一行字:[小朋友要平平安安地長大哦。]



    *



    寧寧回到古木林海時,身後還跟著賀知洲與許曳。



    之前他們之所以蝸居於金剛罩中,是因為玄鳥感知超強,一旦察覺金剛罩破,便會飛來獵捕食物。



    現如今它得了幼崽,暫時不會分心到其它事上,一眾修士才終於得到機會離開唱月峰。



    古木林海在一場苦戰後恢復了原本模樣,蘇清寒帶著裴寂暫居於一處洞穴。在見到裴寂的瞬間,饒是心大如賀知洲,也沒忍住皺緊了眉。



    虧他穿了黑衣,如果是別的什麼顏色,恐怕早就被染成了深紅近黑的色澤。



    露在衣服外的手臂與脖子裂開了好幾道血痕,雖然被簡略擦拭過,卻還是能看出當初血肉模糊的痕跡;臉色則是比紙片更為蒼白,彷彿為了抑制呻.吟般,擰了眉頭死死咬著嘴唇。



    更令人感到無比驚訝的,是纏繞在他身旁的濃郁魔氣。



    賀知洲知道裴寂擁有魔族血脈,卻從沒想過,魔氣外溢竟是這般景象。



    純黑霧氣強烈得有如實體,將他渾然籠罩。血色靜靜融在濃霧之中,像一條條奪人性命的毒蛇,一點點逐漸匯聚,凝聚成漆黑的煉獄深淵。



    眼底的淚痣紅得詭異,好似無法被擦拭的乾涸血珠。



    就這副模樣,哪裡還需要什麼磨刀石啊,自己磨自己不就成了嗎。



    寧寧陰差陽錯正好帶了丹爐,在蘇清寒的指導下煉好藥材後,趕忙送去給裴寂服下。



    那小子魔魘纏身昏迷不醒,好不容易吞了藥,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這一番折騰下來,寧寧簡直心力交瘁,喂完丹藥就懶洋洋靠在洞穴石壁上,閉目養神稍作歇息。



    賀知洲知道她焦頭爛額地到處跑,當即提出與另外兩人一同外出,找些食材犒勞犒勞小姑娘。



    蘇清寒臨走前沉思片刻,特意囑託:“裴寂師弟如今被魔魘所困,寧寧師妹儘量一切順著他,防止他心神不定入了魔。”



    於是洞裡只剩下寧寧和裴寂兩人。



    她這兩天鬥智鬥勇忙上忙下,在生死邊緣反覆橫跳,這會兒雖則百無聊賴,卻又累得不想動彈,環顧四周,最終把視線停在裴寂臉上。



    睡著的裴寂可要比醒著的他乖巧許多。



    他在清醒時從來都冷著臉,就算偶爾笑一笑,也全是來者不善的冷笑或嘲笑,不像是男主角,當個終極反派boss還差不多。



    可一旦當他睡著,那些刀劍般冷戾的氣息便全部消散了。



    魔氣已經消失,但身體裡的疼痛即使在睡夢中也會施加折磨。裴寂是漂亮的少年人模樣,此時長睫微垂、薄唇緊抿,狹長的雙眼微微上勾,再加上身體不時的顫抖,竟無端顯出幾分單薄的脆弱感。



    像一隻傷痕累累的小獸。



    但當時在那棵萬年龍血樹前,他所散發的劍意,卻又狠戾得有如煉獄。



    寧寧正漫不經心地看,忽然望見裴寂眉頭輕顫。



    他被魔氣折磨得厲害,大概是做了噩夢,用沙啞得難以分辨的嗓音低低喚了聲:“……讓開。”



    寧寧心裡咯噔一下。



    這、這種情節,這種情節也太似曾相識了吧!



    男主在昏迷不醒時做了噩夢,恰好女主陪在他身邊。於是女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抱住他,並說出那句經典臺詞——



    “別怕,有我在。”



    ——呸呸呸!她才不會這樣幹!



    這是惡毒女配和男主相處時應該發生的劇情嗎?



    就算她一時心軟,當真做了上述那麼肉麻的事情,根據惡毒女配的角色定位,鐵定是男主醒來、以為自己被佔了便宜、將她炒煸燉煮最後送往火葬場一條龍。



    寧寧木著臉,把腦袋轉到另一邊。



    耳邊傳來咳嗽聲,接著是破風箱一樣的吸氣聲。



    有點慘,斷斷續續的,像是下一秒就得斷氣了。



    ……她才不會心軟呢。



    寧寧很努力地想,裴寂他沒有很慘,他只是在表演口技。



    裴寂的腦袋像是撞到了石頭,傳來一陣悶響。



    他平時拽得厲害的聲線這會兒軟得不行,還帶了淡淡的哭腔:“不要走,我……”



    後面的句子太過含糊,寧寧聽不清。



    好的,這是第二個對她說“不要走”的人。



    第一個是800米測試時的體育老師,一本正經地對著隊伍末尾的她喊:“不要走,跑起來!”



    寧寧胡思亂想,試圖不去理他。但是……



    可惡啊啊啊!他幹嘛表現得那麼可憐!



    反正裴寂不省人事,對她做了什麼一概不知。雖然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寧寧還是暗自咬了咬牙,粗魯地上前摸了把他的腦袋。



    手中是毛茸茸又冷冰冰的奇妙觸感,她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兇巴巴的:“我不是在對你好啊,只是覺得你喊得很煩……別哭知道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不要面子的?再出聲我就揍你!”



    裴寂當然不會有所回應,彷彿是為了追尋頭頂突如其來的溫度,腦袋在她手心裡蹭了蹭。



    然後發出了很低很低的一聲氣音,仍然是失落又難過的語氣,像在極力忍著痛。



    寧寧:……



    寧寧不可能真的揍他,聲音軟了點,試探性地自說自話:“你應該聽不到吧?你們男主就是麻煩,睡著了還要別人溫聲細語地走劇情,還好我沒有這種戲份。但其實睡著的人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吧?那些所謂的‘我會陪著你’真的不是在演獨角戲嗎?”



    裴寂對這些垃圾話無動於衷,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嘴唇被牙齒咬破,淌出一絲猩紅的血。



    寧寧被他急促的呼吸嚇了一跳,想起蘇師姐臨走前的囑託,趕緊亡羊補牢,又胡亂摸了把他腦袋:“別別別傷心!你看,我對你其實還是挺好的。知道我為了拿到銀絲仙葉有多拼命嗎?差點人就沒了。為了你小師姐被送出去的天心草,你也得挺住——”



    她話沒說完,表情和嗓子就一起僵住。



    純粹被嚇的。



    裴寂居然被她嗶嗶醒了,毫無徵兆地睜開眼睛。



    他眼底魔氣未盡,還籠罩著蛛網般密集的血絲,眼神實在稱不上友好,跟天空在下刀片雨似的,嘩啦嘩啦往寧寧身上砸。



    寧寧的第一反應,是面無表情地把右手從他腦袋上挪開。



    然後乾巴巴笑一聲:“你頭像有隻蟲子,拍拍就走了,哈哈。”



    那兩個哈哈顯得格外伶仃又心酸,裴寂還沒出聲,就聽見心底的承影大叫一聲:“裴寂,她為了救你,把天心草全搭上去了啊!”



    頓了頓,又一本正經地補充:“你腦袋上沒有蟲。你當時被魔魘魘住了,寧寧才摸你的頭來安慰。”



    他雖然失去意識,承影卻看得一清二楚。



    為了穩住惡毒女配人設,寧寧繼續胡說八道:“之前你做噩夢,賀知洲還摸著你腦袋安慰了幾句呢。”



    承影:“嘖嘖。”



    “還有,你說巧不巧,我去唱月峰時居然恰好發現了能治好你的銀絲仙葉,順手就把它帶回來了。”



    承影:“嘖嘖。”



    寧寧說著心虛地摸摸鼻尖:“那個,你身體好點了嗎?”



    裴寂按耐住頭痛欲裂,神色不變地應了聲:“嗯。多謝師姐。”



    他說話從來都心直口快,不加隱瞞:“此番恩情,裴寂必當傾力相報。”



    寧寧立馬接話:“不用!”



    ——她要是成了男主的恩人,這劇情還得怎麼走,簡直歪到了姥姥家,全面崩盤得了。



    承影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寧寧這姑娘真傻,為什麼總是不求回報地默默做事呢?真是我見猶憐,只有菩薩知道我有多心疼。”



    裴寂被它嘮叨得有些煩,把目光從寧寧臉上移開,往地面看去時,恰巧見到小姑娘的裙襬。



    她穿著十分常見的門服,裙襬之下,隱約可以見到白皙纖細的腳踝。這是與渾身血汙的他格格不入的景象,忽而一陣微風拂過,撩起輕飄飄的裙邊。



    一條明顯的縫隙逐漸漾開,一直蔓延到膝蓋的位置——



    寧寧的裙子不知在哪裡被劃破了口子,從底部到膝蓋,晃眼看去,能看見少女的小腿。



    裴寂抿了唇,別開視線。



    “怎麼了?”



    寧寧見他神色有異,順著裴寂之前的目光往下看。迷迷糊糊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應該是她在崖頂岩石堆裡被劃出的裂口。



    裴寂沒說話,從地上撿起沾滿血的包袱,在裡面翻找片刻,居然拿出了……



    一套針線?



    寧寧懵了。



    照她對這位的瞭解,他包裹裡應該裝著劍譜小刀和各種各樣的靈丹妙藥,這套針線的突兀程度,類似於奧特曼大戰天線寶寶、關公嫁給外星人。



    裴寂察覺到她眼神裡的驚異,把臉轉到一邊不看她,聲線沙啞又幹巴巴:“會嗎?”



    寧寧搖頭:“不會。”



    “……那就坐好。”



    這四個字說得斬釘截鐵,帶著沉重的壓迫力,叫人完全沒辦法拒絕。



    可就是說出了這樣的話的裴寂、不久前還憑藉一劍單挑萬年龍血樹的裴寂,此時卻垂著長睫,認真把線頭穿進針孔。



    這也太魔幻了。



    寧寧差點懷疑這位是不是遭到了奪舍,畢竟原著裡描寫男主,從來是滿臉裝逼的倒黴樣,一句話都沒提過,裴寂居然會這個。



    她依言坐好,看一眼對方滿身的傷:“你的傷沒關係?”



    裴寂自嘲笑笑,聲線很冷:“動動手指而已,無礙。”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