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眼前人4
她眯眼,看向謝安韞。
他靜靜地站在殿中,這一身官服襯得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姿態閒散,別有一股風流意味。
沒有看她。
很反常。
自那日謝安韞大鬧紫宸殿後,她為防止他暗中蓄意動手腳報復,便隔空敲打他父親謝臨,謝臨事後就又在府中罰了他,並對兵部事務管得極嚴。
這樣的事其實不是
但,謝安韞這幾日有些不一樣了。
往日,他總會直勾勾地盯著她瞧,目光直接、冒犯,毫不掩飾赤裸裸的慾望,尤其是她帶走神醫婁平之後,他看著她的目光便是貪婪之中摻雜著憤怒與怨恨,以致於她總是覺得不舒服,刻意不和他對視。
但最近,這些情緒好像都消失了。
一夕之間,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她初遇謝安韞的時候。
那時,他對她感興趣,但也沒有那麼離不開,他最看中的還是權勢,看似言笑晏晏遊走朝堂,實則是個狼子野心、心思叵測的笑面虎,冷血地算計著什麼。
他這樣,令她心裡怪怪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若非屬性上愛情度沒有跌,她差點以為他是清檔歸零了。
她移開目光,繼續道:“朕以為,十萬大軍不如分撥兩批,一批為五萬步兵,由趙德……元,率兵先行,聞瑞後率騎兵轉折踵軍五萬繞路會和。”
在說趙德元還是趙德成上面,她略有遲疑,畢竟趙玉珩在孕中,派其父出征對他而言不太好,但最後,她還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念了趙德元的名字。
張瑾卻突然開口:“臣以為如此不好。”
姜青姝感覺到張瑾有些鋒利逼人的目光,無端感到一股壓迫感,她雙手緩緩攥緊成拳,不曾看他,而是看向趙文疏,冷靜且固執地問:“上柱國以為如何?”
“……”
於是,便又是漫長的爭論。
姜青姝雖然在張瑾面前話語權太弱,但她依然是要堅持己見,儘量不讓張黨獨攬軍功,而且謝氏好不容易有些失勢了,如若此番謝氏也立軍功,等過了年關按例封賞,謝臨又要重回太傅之位,距離謝氏落沒又遠了一步。
但在有些張黨武將眼中,小皇帝便顯得有些過於固執了,甚至是在故意防著張相。
螳臂當車。
她和張瑾唯一算得上相同的意見,就是不派郜威出征。
……
殿中爭論不休,隱隱有了劍拔弩張之氣,周圍的宮人皆屏息垂頭,渾身緊繃。
王璟言站在屏風後,沒有朝臣可以看到他。
他安靜地閉著眼睛,傾聽那些對話,已經聽出女帝和張瑾話中的殺伐之意。
一個沉穩、剛硬、冷酷,不容置喙,帶著令人信服的絕對的壓迫感,與之相比,另一道略顯稚嫩的嗓音就顯得不那麼有衝擊力,但是也語調清晰,毫無怯意,難以想象這是出自一個十八歲的少帝。
她方才說抓祝文華之子、若反則殺之時,那種利落而冷酷的語調,令王璟言印象深刻。
這就是帝王。
生殺予奪,毫不手軟。
王璟言有些諷刺地在想:她下令抄王氏時,是否也是這樣的語氣?
是否也這樣漠然、乾脆,好像王氏全族、百年門楣對她而言,就是一顆一舉棄掉的棋子?一個她從未見過、不知善惡好壞的人,就這樣被她輕描淡寫地定下命運?
很快。
到底還是張瑾略勝一籌。
聞瑞即刻出徵,面對這麼錯綜複雜的局勢,女帝依然不得不做出了妥協。
那些大臣退了出去。
女帝還安靜地坐著,按著額角,閉目養神,似是心情煩躁。
王璟言走到燒開的爐子邊,倒了一杯剛燒開的熱茶來,雙手託著茶盞,緩步而出。
“陛下該渴了吧。”
他垂著頭,步履輕緩,語調恭順,一步步來到御座邊。
姜青姝並沒有看他,也沒有應答,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繼續提筆要寫什麼,恰巧王璟言正要把茶水放在那裡,兩隻手猝然一撞,茶盞一翻,眼看就潑到她的手上。
“小心!”
王璟言驀地用力將她一推,翻開的滾燙的茶水猛地潑到他的手臂上,痛得他悶哼一聲,隨後整個人伏跪了下來。
茶盞碎了。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了碎片上。
“陛下沒有燙到吧?都是奴的錯,奴沒有端穩茶,還請陛下恕罪。”
他垂著頭,脊背卑微地彎曲著,額角幾縷碎髮垂落下來,擋住漂亮俊挺的臉。
卑微而擔憂。
姜青姝並沒有被燙到。
她依然端直坐著,掃了一眼濺上些許茶汙的衣襬,用眼尾冷淡地睥了他一眼。
金尊玉貴的小侯爺,是做不來奉茶的活的,這段時間連秋月都在跟她說,王璟言私下裡都在練習如何奉茶、如何伺候好她,好像急於討她喜歡。
然而,忠誠還是負數啊。
每日朝夕相處,他的愛情還是漲了,不過也不高,也就18而已。
姜青姝就這樣冷眼看著他在身邊伺候,用明晃晃的負忠誠表現出馴服的樣子,其實她並不那麼想留他在身邊,礙事,也不利於她刷趙氏忠誠。
不過他越是如此,她越覺得有點新鮮,有什麼是比看到一個明明根本不愛你的人努力表現愛更有意思的呢?她還沒見過這樣的呢。
她有些想知道他要幹什麼?伺機上位?讓她愛上他然後報復她?還是從她這裡尋找向謝家復仇的機會?
這副從高處跌落,明珠蒙塵、深藏仇恨、努力壓抑所受到的屈辱的樣子,老是讓她想到以前玩遊戲時攻略過某個角色,那還算是她的白月光,不過因為刺殺她被她給殺了,實在是有點遺憾。
於是她就本著無聊又散漫的態度,玩玩看。
她很確定,至少現在,王璟言是不會刺殺她的,想刺殺的話他不會等到現在,她甚至還刻意給他製造過機會試探。
她沒有開口。
王璟言便安靜地跪著。
不過須臾,他的雙膝漸漸漫上一片血色,是皮肉被碎瓷扎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