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女官1
長夜寂靜。
謝府之中,婢子往來匆忙,又是同樣充斥著血腥氣的一夜,這一切,總是循環往復,不得擺脫。
長廊之中,燈火幽暗,陸方的說話聲刻意壓低了,顯得斷斷續續,聽不連貫,“今日這情況……明日無法上朝……去拿傷藥來……還有婁神醫……”
垂首聽吩咐的下人轉身去了,陸方深深呼出一口濁氣,回首看向屋子的方向。
屋內一片死寂。
陸方心底五味雜陳。
他真是想問郎君一聲,值得嗎?
韜光養晦多年,積攢權勢多年,明明可以徐徐圖之,成就大業,如今卻為了女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拋出籌碼,值得嗎?
明明這些年與太傅父子關係緩和,卻又為了奪得女帝而遭到兩頓毒打,差點死了,值得嗎?
明明慕淑娘子溫柔體貼,對他也有真心,他卻只喜歡冷酷寡恩的女帝,值得嗎?
郎君被謝太傅叫去祠堂的路上,陸方便問了他這句話。
“郎君,您覺得值得嗎?”
當時郎君背影冷漠決然,一步步走向那間令人窒息、猶如吃人深淵般的祠堂,他神色有些恍惚,微微偏頭,望向遠處那簇灼灼嬌豔的桃花。
他說:“或許不值得吧。”
畢竟,她一點也不喜歡他。
她喜歡誰都不會喜歡他。
陸方見他側顏恍惚,又不禁道:“那郎君為何還要執著?您從前不是這樣,不會為了這些兒女私情就……”
“呵。”
謝安韞喉間發出一聲冷笑,回身反問他:“我從前是怎樣的?”
不擇手段?陰狠毒辣?自私自利?
還是……渴望親情卻連乞求都求不到,像個天真的可憐蟲,到頭來看清一切,故意放浪形骸,謝氏一族越在乎清譽名聲,他便越是要人人唾罵、越是要成為揹負罵名的權臣?
他就是喜歡看那群人的醜態。
喜歡看他們明明嘴上說著不屑於與他這等無恥骯髒自私的人為伍,卻又因謝氏子弟無人可用,不得不用他來收攬權勢,那種噁心至極、卻不得不強忍著噁心的醜態。
既要權力,又要忠臣之名。
呵。
真可笑。
謝安韞就是如此叛逆,有時候陸方覺得他僅僅是為了女帝,可他亦是在和太傅對抗。
不,或者可以說,對女帝動心思,本就是與世不容的。
他根本不在乎世人容不容。
家法結束之後,陸方抬著一身是血的郎君回到住處,他闔著眼簾一動不動,血肉與衣衫幾乎粘連在了一起,往往下滴滴躺著血。
只是進屋剎那,他忽然虛弱睜眼,偏首看向桌上那一隻嶄新的素色簪子,眸光有一瞬間渙散。
——“朕身為帝王,不當戴如此浮誇華麗的簪子。”
——“陛下不要?”
——“不要。”
他當場毀了那隻她不喜歡的簪子,又掏空心思為她準備了這隻素色簪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可惜沒有機會送出去。
而隔著重重院牆,其他謝氏子弟尚在安撫怒火難平的謝太傅。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為謝安韞說情,只有謝釗突然說:“給天子下毒這樣的事,傳出去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堂弟如此,日後還不知要惹出什麼驚天亂子來,我們謝氏一族百年清名,如今卻被他連累成了亂臣賊子。”
謝氏三娘連忙道:“大哥!你別說了。”
謝釗說:“我說錯了嗎?他若當真為家族考慮,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君王,我們謝家被其他幾黨虎視眈眈還不夠,還要養這麼個隨時拖累全族的白眼狼……”
他越說越激動,一側的夫人李氏掩袖咳了咳,無聲踹了他一腳,謝釗這才停下來。
李氏暗暗觀察太傅神色,嘆息道:“阿韞行事固然莽撞極端了些,但他畢竟在朝中是正三品尚書……按理說平時不會胡來,難道真是喜歡上了那位天子……”
李氏這拱火般地一提,謝太傅不由得想起紫薇殿那次,那不孝子險些爬到龍床上去冒犯女帝。
狼子野心。
著實是狼子野心!
他額角突突地跳,甩袖道:“我謝氏一族怎麼生出了這等心思骯髒的畜生!家門不幸!逆子著實該死!”
謝太傅面色陰沉,眉宇間已隱隱有了殺意。
幾人心底同時一跳,面面相覷,俱不敢再出聲。
待到深夜,謝釗與李氏在屋內濃情蜜意、正要把持不住時,李氏忽然想到什麼,摟著夫君的頸問:“……郎君今日派人去跟蹤陸方,可找到了那位神醫?”
無人知曉,謝釗一直在暗中尋找機會。
謝釗一直沒有入仕,雖承襲了父親爵位,但一直閒散混日子,同為謝氏子弟,世人只知謝尚書,不知謝釗,謝釗的能力名聲威望皆被這個堂弟狠狠壓了一頭,走到哪裡都被人恥笑。
平時何止謝安韞根本不敬重他這個堂兄,就連那些下人,都沒人正眼看他。
如今謝安韞被執行家法打個半死,心裡最暢快的便是他。
叫他狂。
他這個堂弟,真是活該如此!
正好近日謝釗突然察覺到陸方行事鬼祟,察覺到謝安韞暗中抓了什麼神醫,他一心想要謀求出頭的機會,趁著謝安韞被謝太傅狠狠責罰,他便派人去暗中跟蹤謝安韞身邊的下人,先去找到那個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