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空蕩蕩17

祝影一向記性不好,等在深山老林裡看見那一襲白衣的青年,她才恍然想起來還有這麼個燙手山芋。

“你怎麼在這裡?”祝影托腮估算了一下距離,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人不在老宅裡好好待著,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肅桐山。

那名為鶴歸山的青年坐在杏樹的枝椏間垂眸看著她,似乎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最後只是輕飄飄地落下來,微微俯身拱拱手:

“獨居古宅難免拘悶,在下有意避開了生人想要散散心,順便…尋些藥草治病。”

“尋藥草,你生病了?”半仙之鬼當然是不會生病的,但是祝影想的更多,短短一瞬間就有無數霸道鬼王愛上我諸此之類的劇情在腦海中閃過。

在一個雷霆交加的一夜情,無家可歸的美麗女主無意間踏入了這古老的宅院,和裡面的邪魅帥鬼開啟一段慘絕人寰的曠世奇戀…

“祝姑娘?”帶著翠綠指環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青年有些憂慮地微微蹙起眉頭:

“姑娘在想什麼?表情好生…奇怪。”

“嗯?沒什麼。”祝影擺了擺手,又把話題拐了回去:

“你這樣的鬼神也能生病嗎?需要什麼草藥?我說不定能給你尋來。”

“鶴某不勝感激,勞駕了。”青年摘下自己左耳上的一隻玉墜子送與她,將那藥方子複述了一遍:

“九葉重樓二兩,冬至蟬蛹一錢,煎以隔年細雪。”

聽完鶴歸山給的藥方,祝影眉梢一挑,又將那玉墜子又送還回去:“這藥方我怕是湊不齊全,可真是難為人了。”

“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鶴公子的酬勞,我是沒法收下了。”

九葉重樓二兩,冬至蟬蛹一錢,煎以隔年細雪,可解相思之疾。

藥草重樓,一般為七片葉,有醫解蛇毒的功效;藥草蟬蛹,可生津止渴、消食理氣、祛風、長陽氣;細雪又名作無根水,最是純淨清純。

可那重樓七葉一枝花,蟬蛹無冬只見夏,落地細雪難隔年…終是良藥難覓,相思無解。

祝影退還的手被青年的摺扇輕輕抵住,又施了力推了回去。那黑髮的青年搖頭輕笑,低聲反駁她的話:

“夏枯即為九重樓,掘地三尺寒蟬現。除夕子時雪,落地已隔年。過了離別時,相思亦可解。”

“此話非然。”祝影手腕一翻繞開扇子,又把耳墜往前遞,一面伸手一面辯駁:

“夏枯難得九重葉,三尺蟬蛹非寒蟬,唯有落雪似可覓,可三味缺其二,相思如何解?”

“…解鈴還須繫鈴人。”鶴歸山收回摺扇後退兩步,禮數週全又不容拒絕地避開了祝影的退還。

“還未問及,祝姑娘怎的也在這裡?”

“感受到了異常的能量波動,還以為又有新的存在闖入了。”祝影收下了耳墜,身上也沒什麼好作為回禮的,就先在心裡欠著,等找到機會再回贈好了。

“原始如此…是在下添麻煩了。”青年又是萬分歉疚地道歉,抬手要解下腰間的配飾做賠罪,又被祝影伸手摁住。

只是指尖和手背的接觸,就讓青年像是被火焰燎到一樣一下子跳開好遠,煮熟的蝦子一樣紅了大半面頰。

祝影這才想起來這是個恪守禮數的古人,低聲道了好幾句冒犯,清了清嗓子打破尷尬:

“關於你的安置問題…總是拘束在古宅裡也不是個事。若是你能做到隱藏自己的身份,也可以試著融入如今的塵世中?”

“大人不怕我藉此機會為禍人間嗎?”青年的一雙黑眸中滿是笑意,竟也看不出來他是在說笑還是帶了幾分認真。

“沒什麼好怕的,我會重點關注你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觸及了他喜悅的心絃,聽得祝影此言,青年的笑意反而更燦爛了幾分,對她做了一揖:

“那就勞煩大人了。”

兩人順路而行了一段距離就作別,向著我不同的方向離開。

畢竟是堵不如疏,長得好看+千年鬼仙身份+知禮剋制人設+曾受背叛心傷…這不妥妥的霸道鬼王愛上我的經典人設?還他大爺的走的是救贖流。

所以與其讓他待在一個老宅子裡見著個人就深深愛上,還不如讓人多接觸如今的人類社會,還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監督。

千里之外的老宅她總有看顧不上的時候,到時候再悶聲作大死,搞出個什麼為了愛人獻祭整個天下的戲碼,她哭都來不及。

好巧不巧,她這想法正中鶴歸山的下懷。雖然鶴歸山本人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現在腦子裡亂亂的,或者說不是現在,早在今天兩人見面的那一刻,他就大腦一片一片空白,全憑身體自己操控自己說話動作了。

他回到後罩房,坐在自己的棺材前托腮覆盤自己都做了些什麼。越想越覺得自己冒犯放肆,面頰的溫度越來越燙,最後實在是羞窘難耐,以袖掩面打開棺材躲進去了。

熟悉的漆黑環境讓人內心稍稍安定,青年稍稍平復下來,只是耳朵還有些熱。他這才想起來了什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左耳。

那裡本應該有一個弦月蓮花漢白玉墜,現在應是在那人的口袋裡了。

他送了她一個耳墜,她收下了。

鶴歸山又捂上自己的面頰,嘴角剋制不住地微微上揚。

送耳墜代表一生一世聆聽愛人的心聲,有著相伴終生的寓意。他心裡很清楚,那人並不一定知曉這些,但是並不妨礙他感到開心。

等到收斂了笑意,他又患得患失的懊惱起來,又為這送耳墜的僭越行為感到自責了。

明明已經在心底告誡過自己,此間世界的她與他沒有牽連,也沒有道理要為那不知哪一世許下的承諾對他負責。

她合該是自由的,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慾就去叨擾她正常的生活。這個世界的她並不虧欠他什麼,也沒有理由要和他在一起。

是他還留戀於往日的幻象中固步自封不願走出來,理智告誡著遠離,身體卻在叫囂著接近。

已經覆滅了的王朝的餘孽…也應該和往日輝煌一同化作塵土深埋地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