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是這樣沒錯,是秘密哦。”

怪盜先生將食指豎在唇邊,不知想起了什麼,饒有興致地衝面前的少年眨了眨眼,溫雅的笑容裡透著神秘:“A secret makes the phantom thief more mysterious.(秘密使怪盜更加神秘)所以,在這之後,要記得幫我保密哦。”

“……”空氣忽然凝固。

偵探少年盯著他,抬起手若有所思地抵住了下巴,一時沒有說話。

黑羽盜一表情不變,額角卻悄悄地滑下了一滴冷汗。

……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啊,這種彷彿連靈魂都被看穿了的感覺。

“很好,接下來,讓我們聊聊烏鴉飛到偵探的陽臺休憩的原因吧!”亂步的表情忽然間一鬆,孩子氣的天真重新浮上他的面龐,少年笑得十分歡快,“咔嚓”一聲咬碎嘴裡的棒棒糖,興致勃勃地說道。

“——關於快鬥君的事,你想讓我在其中做些什麼呢?這位神秘的怪盜先生?”

“既然你已經完全看穿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那麼我也就有話直說了。”黑羽盜一清了清嗓子,旋即嚴肅了表情沉聲說道。

“嗯嗯……”亂步聞言,一臉讚賞地點起了頭,“我不喜歡浪費時間猜其他人那些一目瞭然的心思,這樣就很好。”

“不喜歡解密,也對別人的所思所想不感興趣嗎?你還真是個特別又奇怪的偵探。”黑羽盜一很輕地笑了一下,“那麼,該從哪裡說起好呢?”

他沉思片刻,然後斟酌著措辭,語速有些緩慢地開口說道:“……事實上,我決定來見你一面,是因為從我的妻子那裡聽說了你的事——她在和快鬥那孩子的某次交談過程中,懷疑你可能察覺到了我的身份,關於‘怪盜’這一層面。”

“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才會以‘烏鴉’之名冒昧前來拜訪,只是百密一疏,我沒有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你的敏銳,我這身向來無往不利的偽裝,在你的面前似乎並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只不過是一個照面,你竟然就已經看穿了我幾乎所有的秘密……”

“所以,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請求雖然並不是我習慣的風格,但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得已而必須為之的。”黑羽盜一說著露出了一個糾結又無奈的表情,“撲克臉”不知何時被他主動卸下了冰山一角,“我想,大概不會再有比除了絕對的‘真誠’以外,更可能打動如你這樣聰慧又通透的人的東西了吧?”

“沒錯沒錯,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推理能力也勉強還算可以,真不愧是和優作先生有著那種關係的人!”亂步臉上的表情更加“孩子氣”了,臉上毫不掩飾地寫滿了對面前這個男人的認可。

他噠噠噠地上前兩步,主動打破了兩人之間隔著的那一小段心照不宣但確實存在的距離,抬起手踮起腳尖,啪啪地拍了拍年長者的肩膀,眯著眼睛的模樣像一隻輕快活潑的小貓:“所以無論你打算說什麼,只要不違揹我本身的意願,我都不會在第一時間拒絕哦!”

“以及,為了增加讓我接受這份委託的砝碼,怪盜先生不如更詳細地說一說怎麼樣?——關於那顆神秘寶石的事情。”亂步叉著腰,仰起頭笑得無辜又理直氣壯,“畢竟,即便是我,在缺少最關鍵的線索的前提下,也實在沒辦法推理出一顆小小的寶石,究竟是蘊含著怎樣的魔力,才能引來這麼多對它趨之若鶩的愚昧狂徒的追逐。”

“……我不能對你透露更多,那樣說不定會讓你更深地被牽扯進這個巨大的漩渦當中來。”黑羽盜一微微嘆了口氣,最終在對面少年不為所動的眼神之下,勉強妥協道,“好吧,最多隻能告訴你,他們一心窺伺的那顆寶石,名字叫做‘潘多拉’,而包括我在內,沒有人能確定它到底是什麼模樣。”

“潘多拉,‘生命之石’潘多拉?”亂步歪了歪頭,反問道。

黑羽盜一有些被噎住,還半天才抽搐著嘴角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好吧,它的別名確實是‘生命之石’沒有錯。”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挑起眉好奇道:“難道說,你知道和這顆神秘寶石有關的線索?”

“完全不清楚。況且比起‘生命’,這顆寶石反而更像是‘詛咒’吧……”亂步皺起眉仔細想了想,最後也只是攤了攤手,“而且據說它已經失蹤了近百年,中間似乎短暫出現過一次,是在某個已經故去幾十年的大人物遺留下來的諸多珍貴藏品裡,但後面又被證實是謠傳,現在唯一可能找出它的辦法,就是像你們現在所做的這樣大海撈針,然後看一看哪方的運氣更好、動作更快了吧?”

“……確實。”黑羽盜一搖了搖頭,唇邊勾起的笑容裡帶上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冷意,“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那些人一步找到‘潘多拉’,然後想辦法毀掉它,就像你所說的那樣,那顆寶石是詛咒,它所寓意的‘生命’,在人類沒有盡頭的慾望面前,只會成為被暫時關進盒子裡的災厄。”

“原來如此,是因為人性中那無聊又可悲的、對於永生的貪慾嗎?”亂步的神色中難得地染上了在他身上極其少見的、明顯的厭惡和排斥情緒,“為了把這種枯燥乏味的人生長久地延續下去,而不惜捨棄當下去找尋一塊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破石頭,人類有時候還真是愚蠢而又天真的生物,蠢到甚至讓我忍不住想要發笑的地步。”

——潘多拉,希臘神話中火神赫淮斯托斯用黏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個女人,作為對普羅米修斯造人和盜火的懲罰,而被送給了人類。

她把主神宙斯圖謀懲罰偷火給人類的普羅米修斯的一個盒子打開,使得裡面的疾病、罪惡、嫉妒、貪婪等禍患一齊飛出,唯有希望留在了盒底,人間因此被各種災禍侵襲。

這塊生命之石,就猶如它本身的名字那樣,是一隻降臨於現實的“潘多拉的魔盒”,無論它究竟是否擁有能給最終獲得它的人帶去永生的魔力,但在那之前,都必然會為整個世界遭致無窮無盡的災禍。

“好了,偵探少年,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如果讓你因為我帶來的麻煩,而產生了原本不必要存在的困擾和負面情緒的話,即便是怪盜,也是會感覺愧疚的。”

黑羽盜一沒忍住抬起手,揉了揉麵前少年髮質柔軟的腦袋,失笑道:“真是讓我意外,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亂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任他rua,甚至頗為享受地蹭了蹭,聞言有點感興趣地問。

“正直而純粹,聰穎且善良,明知世界的真實卻願意嘗試著以符合自己心意地方式去生活,同時在不違背自身意願的前提下,對自己所遇所見用心以待。”黑羽盜一道,“我以為在遭遇那樣的事情之後,你或許會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走出來呢。”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給你優惠的,除非你能請我吃甜品。”亂步立刻道。

“甜品嗎?下次見面我會記得帶上的。”黑羽盜一瞭然地點了點頭,承諾道,“所以這次的話,就暫且允許我賒賬如何?”

“好啊,你可不要忘了哦。”亂步很輕易地就接受了他的無期限“賒賬”行為,眯起眼道,“那麼,來講講你的委託吧——我這個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收到的第一個正式委託。”

“哦?那還真是萬分榮幸。”黑羽盜一會意一笑,然後道,“那麼,我的委託內容是:第一,希望你在快鬥滿十七歲前,隱瞞住他關於我和那個組織之間的事情,而在那之後,也不必過多牽涉進他的事情當中去;第二,如果可以的話,在不會違揹你自身原則的前提下,幫忙稍微關照一下那孩子吧……作為父親,我實在很失職,但卻不得不繼續失職下去,實在是萬分慚愧。”

“……就只是這樣而已?”亂步微抿起了唇,顯得有些不滿意。

“那亂步君還想要如何呢?說白了,不管再怎麼聰明,現在的你也不過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人,我還沒有惡劣到需要壓榨一個孩子來幫我們家處理爛攤子的程度。”黑羽盜一輕輕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然後向後一步輕盈地跳到了陽臺鐵質的欄杆上,拉起身後寬大的披風朝前一揚,等再次放開之後,原本不知所蹤的帽子和單片眼鏡已經重新回到了原本屬於它們的位置,“亂步君,不要輕易把心露給大人看啊,會吃虧的。”

“我可不是笨蛋。”亂步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一邊整理,一邊不甚在意地反駁道。

“那麼,快鬥就拜託你們了。”再度化身烏鴉的怪盜一手撫在胸口前,腰身微屈,對著他行了一個優雅至極的禮,“請允許我就此謝幕,期待下次的相見。”

等直起身之後,原本他所處的位置忽然炸開一團白茫茫的煙霧,等煙霧散去,原地只留下了一群鳴叫著四散飛去的、真正的烏鴉,以及一句由遠及近的:“我和淑女小姐之所以會接受我那位宿敵先生、兼親愛的弟弟君的邀請,其實是因為你的存在哦——未來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先生。”

“……居然一個人自說自話地走掉了,我可還沒有答應你的委託啊!”

亂步將整理好的帽子重新戴回到頭上,鼓起臉瞪著一片黑暗、完全找不到半個人的正下方,超級大聲地抱怨道,彷彿被抱怨的對象能夠聽到他所說的話似的。



時間回到一天後的“現在”。

“說起來,你老公不在嗎?我們夫妻兩個似乎一直無緣和他見面呢……”黑羽千影抬起手撥了撥自己紫紅色的短髮,有些好奇地詢問道。

“真是不巧,優作他最近被編輯追著催稿,為了避開對方,前幾天不得已跑到附近租了一間賓館,現在估計正忙著閉關趕死線呢。”工藤有希子乾笑一聲,然後毫不猶豫地把自家患有嚴重拖延症的丈夫的底給掀了。

“噗咳咳咳……”黑羽千影似乎是不慎被嗆了一下,捂住嘴唇咳嗽半天,在工藤有希子關切的目光下襬了擺手,迅速收斂起唇邊溢出的一絲笑意,彷彿無事發生般地道,“原來工藤先生也會有這樣一面啊,這可真是有趣。”

“是吧,明明平時很靠譜的一個人,一到截稿日就變成這樣了,害得我也跟著被經常找不到他人的編輯追著倒苦水。”工藤有希子一臉怨氣地吐槽道。

“就是說啊。”黑羽千影若有所思地附和道,似乎覺得這對夫妻的相處很有意思。

“喂!我說你啊……”

斜側裡忽然插進來一道少年音。

兩位正在聊天的女士齊齊扭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視線所及之處,身穿一襲咖啡色小斗篷和同色獵鹿帽的少年正微仰起頭,眸子微微睜開,露出其中那對漂亮的碧綠色眼瞳,直勾勾盯著紫紅色短髮的女性,見她看過來,微歪了歪頭,意味不明地說道:“從剛剛開始我就感覺有點奇怪了——果然是你啊,‘Crow’桑。”

“……算了,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倒是之前承諾過的甜品呢?快點拿出來吧~”他說著徑直攤開了手放到“黑羽千影”面前,一臉期待地催促道。

“欸,你們兩個竟然見過嗎?”工藤有希子見此驚訝問道。

“是啊,之前有過一面之緣,我對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呢。”紅紫發的女性表現得十分淡定,彷彿她認識亂步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

“真是許久不見了,亂步君。”她一邊說著,一邊半蹲下身,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裡翻找出兩盒包裝精美的小餅乾遞到少年面前,笑吟吟地道,“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點心,連帶對之前無意賒下那份的一點小補償,糖分絕對充足哦~”

“唔……”亂步立刻接過甜點盒,開開心心地當場拆開,一點也不客氣地拿出一塊放進嘴裡,下一秒雙眼一亮,毫不吝嗇地給予了直白的肯定,“很好吃!ヾ(o?w?)ノ”

“黑羽千影”又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裡拿出另外一盒一模一樣的遞給有希子,“這份是給你們家新一醬的,特製無糖款哦~”

“啊,真是非常感謝。”工藤有希子當即被轉移走了注意力,接過餅乾一臉欣喜,看起來很有和麵前的“廚藝同好”討論做飯心得的意思。

“黑羽千影”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扭頭看向不再關注他,低頭忙於啃小餅乾的少年,溫聲問道,“那麼,關於上次提到的‘那件事’,不知道偵探少年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小餅乾很美味。”亂步抬起頭,兩邊臉頰一鼓一鼓,含糊著聲音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回答道。

“所以,名偵探決定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