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弦暮偶 作品

第 22 章 藏月

宣榕:“???”




宣榕:“!!!”




就說怎麼方才掌心觸感雖硬,但又不完全像是石頭。




是胸還是腹……?停,打住!不能再想了。




暈眩感已然消退,她立刻起了身,一疊聲兒道:“……抱歉抱歉抱歉!”




回頭一看,耶律堯已笑著支起腿坐起,他一手扶臂,以手抵顎,像是沒發覺她的窘迫,道:“這有什麼好抱歉的。阿望帶人過來估計要會兒,趁他們還沒趕來,你先說說?”




頭頂枯枝掩映,幾乎昏暗。




宣榕那陣不自在還沒消,耳尖都有點發熱,摸索著在旁坐下,姿態端正地和身後墓碑保持一定距離,方緩緩道:“很簡單,瓜州一案,替考一案,有一個共同的受益者。”




耶律堯“嗯”了聲:“昔詠?”




宣榕點頭:“對,昔大人是明面上的受益人。曹孟大伯,曹縣令的大哥——曹如野,曾是昔大人手下兵卒。曹孟在瓜州為非作歹,說的好聽點,是曹如野對親眷所作所為全然不知,說得不好聽,就是家族仗勢欺人。”




昏暗裡,耶律堯聲音傳來:“看昔詠那天暴跳如雷,恨不得削曹如野一頓,我猜猜,曹如野對侄兒行事,八成是有所耳聞,但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做沒看到吧?”




“應當如此。”宣榕又暗讚了聲他敏銳,“所以,瓜州一案,昔大人也暗中受益。否則事態鬧大,曹如野得吃掛落,作為推舉他的將帥,昔大人也得被問責——特別是隴西本就是章平的地盤,和昔大人不對付。”




耶律堯順著她思路,不緊不慢道:“隴西那件頂替案子就更不必多說了,昔詠是最大受益者。蕭越是她仇家,蕭越這位兒子死盯她不放,假章平暴露,對她可謂一件好事,亦是一件快事。”




宣榕頷首:“對。所以這兩樁案子,為昔大人解決了兩個麻煩。”




耶律堯便好奇道:“那你沒問責昔詠?”




“我問過昔大人,她否認了。”




“……”耶律堯語氣聽不出來情緒,“她說你就信?”




宣榕卻道:“用人不疑。她是直性子,不屑用計牽連他人。”




耶律堯輕笑了聲,接著問道:“那宋軒捏造貪腐案、私藏兵器這事兒呢?監律司出身,樹敵不少,誰都可能恨他入骨吧?”




宣榕輕輕反問:“那又有誰受益呢?朝堂中人,固然可以因他倒臺,分一杯朝中勢力的羹,但僧多粥少,攤到每個人手上,也就那麼點——除了永昌侯府之人,非嫡出,卻是唯二的男嗣。”




如兄似友,如敵似仇。就像排列在碑文上的兄弟名字。




她頓了頓:“而且,宋軒還提到這人一個月前來過河東。”




耶律堯稍一思忖:“阿灼……宋灼?宋家人?那前兩樁案子,和他能有什麼關係?”




宣榕輕嘆道:“這位宋灼,他有過一段美談,叫千金買骨。當時年幼,聽大人提起,我還以為也是仿古人買馬骨,求




賢若渴。後來才知,不是的。他買的骨頭,是罪人的骨頭。”




“罪人的骨頭?”




宣榕轉述了聽來的故事:“宋灼母親是商女,他雖庶出,但有錢。八歲孩童,用錢為整個亂葬崗無人收屍的冤魂入殮超度,確實該是一件美談。對吧耶律?亂葬崗除了流民屍骸,也有些罪人骸骨。京中雖然畏懼外祖威嚴,不敢當面誇讚宋灼,但確實也對他刮目相看。我爹當時都想見一見這位小公子。”




耶律堯卻冷不丁問道:“宋灼和昔詠什麼關係?”




宣榕剛想說,耶律堯就接了句:“別告訴我他們有婚約。”




宣榕:“……”




她張口,欲言又止。




耶律堯繼續道:“還是說永昌侯府見勢不對,拋棄昔家退婚了?”




“……”宣榕歎服,輕拍了幾下掌心,“分毫不差。”




又由衷誇道:“是宋灼,亦或不是,歸京再說吧,若真是他,倒是個厲害人物呢,畢竟據說這位小公子可是相當不學無術的,在天機部混個閒職,整天腳底抹油去歌樓聽小曲兒。有點想會會他。”




耶律堯按了按眉骨,語氣帶了點淡諷:“年幼時,光明正大收斂未婚妻屍骸不敢也就罷了,現如今快三十,也玩暗地裡的把戲,確實是個人物。”




宣榕沉默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耶律,你今夜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雖說不是對她吧,但確實時怒時嘲,宋軒、容松也就罷了,宋灼遠隔千里,怎麼都能被他針對上?




耶律堯摩挲拇指那截碧翠的竹葉青,語氣輕描淡寫:“我受傷了。”




“???”宣榕緊張起來,“你沒事吧???哪裡,嚴重嗎??”




青年盤踞而坐,語調散漫:“有事啊,好像胳膊斷了。”




宣榕驚了一驚,藉著晦暗月色,準確抓住他的手臂,一陣摸索,除了得出肌理流暢優美這個結論外,好像看不出骨骼裂痕——




“另一隻手臂嗎?”她不由問道,蹙了蹙眉。




卻聽見耶律堯笑道:“哦好像剛長好了。”




宣榕:“…………”




她放開手,很艱難地道:“你別嚇人……我真的會當真的。”




耶律堯準備起身的動作微頓,半晌,才輕輕道:“嗯以後不開這種玩笑了。走吧,休息好了,該走了——阿望!”




話音剛落,一道雪白身影從灌木裡躍躥而出,它看都沒看主人一眼,徑直撲向尚且坐在地上的宣榕:“嗷嗚!”




連宣榕裙角都沒捱到,就被人扼住了後脖。




耶律堯似是嫌棄它重,舉了一下就扔到一邊:“嘖,少吃點,又長胖了。去把容松容渡他們找到,都在山裡,不會離得太遠。天亮前帶到宋府。”




沒撲到人,阿望無精打采地領命辦事去了。




而宣榕和耶律堯先行下了山,先到府上等候。而等到兵器運到,唐蘇也憔悴地抱著黑壇回來時,宣榕才終於鬆了口氣,溫聲問她:“唐夫人可有受傷?




()”




唐蘇沒聽到她話似的,半晌才反應過來:哦……哦沒有!沒受傷沒受傷!勞您掛心……?()_[(()”




又慼慼問道:“郡主,這方罈子,我可以帶走嗎?”




宣榕擺擺手:“自便即可,若是想尋風水寶地安葬,問容渡,他認識不少江湖道士。對了,還有一事,想問問夫人意見。和離之後,你是想回京城,還是另有打算?”




唐蘇顯然沒想到這個問題,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方道:“我……我不想回京。”




想來也是。若家中真的愛護,怎會把她許配給子女成群的高門做填房?




不過藉著女兒貌美,攀附權勢罷了。




於是宣榕想了想道:“那江南可想去?富庶之地,謀生計比別的地方好謀。”




沒想到,唐蘇搖了搖頭:“多謝您,但……還是不了。我有姐姐在閩南,等處理完這邊的事宜,我去投奔她。”




宣榕倒也不勉強:“但隨你願。若有行程需要,儘管提。我安排人護送你過去。”




至此,一道名為“子女”,一道名為“妻”,一道名為“女”,牽扯唐蘇三十年的三根線,終於斷了搖搖欲墜的兩根。她於晨光熹微中,抱著黑壇,對宣榕服了服身:“好。”




又在抬頭時,淚水盈滿眼眶:“願漫天神佛庇佑你,昭平郡主。”




*




離開河東已是五日之後,此時離望都,若騎快馬,滿打滿算也只需要半月時日。




宣榕沒有再在路上停留,一路向東,終於,在臘月十八那日回到望都。




臨近新春,京城大街小巷已然瀰漫節日氣氛。到處張燈結綵,處處燈籠搖紅。




容松吊兒郎當坐在馬上,手賤摘了片路邊攤販掛著的小紅墜子,被他哥一顆石子打在後腦勺上。




容松怒目而視:“我給銀子了!!!一兩整!”




容渡道:“你給多了,敗家子,這玩意一錢不值。”




容松:“……你等著,我再去給你薅十片來,我定要賺回本。”




又被他哥一臉嫌棄得彈了腦瓜子,扯住拎著了。




宣榕已有一整年沒回望都,即使從小生長在此,瞧著也有種別樣新鮮。不由在馬上左顧右盼,人群擁雜,沿街買賣者甚眾,偕老帶幼出行者亦眾。人來人往,面上帶笑,神情愜意舒展。




自是一番太平盛世景象。




她喜歡看這種景象,唇角都不由微勾。




但反觀一旁耶律堯,神色始終淡淡的。




昔詠護送宣榕到太平巷後,又馬不停蹄去西城安頓耶律堯。




於是,宣榕不緊不慢牽著馬向前走。




公主府在太平巷。巷口重兵把守,門禁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