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審判


                 洛水邊立著一塊板子,上刻“迎仙門碼頭”五個字。

  李季蘭見了,小小聲地附在李騰空耳邊道:“說是迎仙門,他都不來迎你李小仙呢。”

  “你還說,我們雲遊一方,與他又有何相干?”

  李騰空語氣平淡,隱隱卻帶著些擔憂。

  薛白一到偃師就接連奏報了大案,這次朝廷派楊齊宣來巡視,未必沒有懷疑他誣陷同僚之意。

  她本是不想來的,正是因擔心薛白有把柄被楊齊宣拿到了,才允李季蘭寫信告訴薛白,作為提醒。

  可現在提醒也提醒了,他竟不到碼頭來見楊齊宣。總不能是因為沒得到消息,那就是因為脫不開身了。

  地方上的事本就錯綜複雜,李騰空一到偃師,已察覺到薛白有些麻煩。

  目光環顧,岸邊的眾人還在等待著河南少尹,偶爾提及薛縣尉,眼神稍有些幸災樂禍之意。

  “薛郎在偃師,人緣好像不太好。”此事竟連李季蘭也察覺到了,有些不忿地耳語道。

  “我們到縣署找他。”李騰空忽下定了決心。

  “你不是說我們不是來看他的嗎?”

  “有正事。”

  兩人遂往杜媗所在處走去,相比起杜二孃,她們其實更喜歡親近杜家大姐。

  杜妗如今藉著她阿爺轉運副使的權力經營楊氏商行,到了地方上很有氣派,手底下的賬房夥計加起來恐有數十人,碼頭上的漕夫們也有以楊氏商行馬首是瞻的意思……雖然杜有鄰沒什麼氣場,在官面上吃不開,但在民間已略有聲望。

  這顯然是薛白最大的實力,偃師世紳對此也很防備,帶了許多的家丁護院過來盯著,碼頭上極為熱鬧,卻又涇渭分明。

  本是很明顯的兩派人,相府千金忽然走到了杜家的人群中,馬上引起了警覺。

  “薛白後手來了。”

  不少人這般嘀咕著,盯緊了這邊。

  連高尚也對此十分在意,向身後的田乾真使了個眼神,讓他去盯著。

  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之後,高尚繼續與楊齊宣談笑風生,心中仔細地揣摩著薛白一方接下來的計劃,這般一心二用,卻絲毫不影響他妙語連珠。

  應對楊齊宣,沒花費他半分心神。

  ……

  李騰空走向杜媗,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感受到了被萬眾矚目。

  “你們果真是遇到麻煩了吧?”她問道。

  杜媗身邊不時有人過來稟報幾句,像是在收集消息,相比在長安時忙得多。見李騰空過來,她抬手止住手下人,一轉頭又溫柔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倒與方才指揮若定的樣子判若兩人。

  “沒關係,也就是這兩日忙些。”杜媗道:“等忙過了這樁事,讓薛縣尉招待你們逛逛。”

  想著偃師縣有何處好逛,她道:“首陽山風景就不錯。”

  “我們想到縣署看看。”

  “別急,待會兒一起過去便是。”杜媗看向那些世紳,“總會過去的。”

  說話間,又一艘大船緩緩而來,河南少尹令狐滔到了。

  ~~

  “見過少尹,少尹風采依舊。”

  在一片見禮聲中,令狐滔卻是臉色平靜,不見笑意。

  河南府的高官到了,縣令、縣尉不來迎接,他若還給笑臉,那就太過軟弱可欺了。

  他不笑,眾人再如何奉承,氣氛也熱鬧不起來,終於有人揭開尷尬。

  “少尹,縣裡有案子還在審。”

  鄭辯不失時機地喝道:“是何案子,不能等迎了少尹再審?!”

  順理成章地,話題轉向了對呂令皓、薛白的含沙射影。於是赴接風宴之前,他們自是要到縣署去看看。

  長安、河南府來的高官與衛士們,加上當地世紳與部曲家丁們一道過去,絕對的權威與武力壓下,什麼案子不能定下來?

  地方世紳要的也可以很簡單,把這案子定下來,從此塵埃落定也就是了。

  薛白敢殺高崇,敢殺令狐滔看看。

  “走吧,公務要緊,本府也該看看偃師又出了何大案。”

  “少尹請。”

  人群中,唯有宋勉感到有些奇怪。

  從中午剛得知令狐滔要來的消息,他就已派人到陸渾山莊告知宋之悌了。

  有重臣來偃師,必定是要到陸渾山莊赴宴的,三十年來都還沒有過例外。

  但翁伯怎還不派人來?

  ~~

  陸渾山莊。

  宋之悌昨夜關注著新田那邊的消息,夜裡睡得不好,今日不免精力乏困。

  待聽說二郎山那些銅販到了,他本打算讓家中子弟處置便好。但因對薛白的忌憚,他最後還是決定親自來見一見。

  “阿翁,他們本已扣下薛白,可惜被公孫大娘救走了,但把殺宋添貴的兇手帶來了,是薛白身邊一個護衛。”

  宋之悌聽了彙報,睜開眼看著在面前對自己稟報的年輕人,緩緩問道:“你是幾郎啊?”

  他記憶力變差了,家中子弟又太多,除了出色的幾個,別的還真是認不出來。

  “阿翁,我是十三郎啊。”

  宋之悌雖然問了,卻沒去記,下次再見到估計還是認不出,問道:“樊牢可來了?”

  “沒,他去向高尚解釋了。”

  “小瞧宋家了啊,老夫去看看。”

  由人扶著到堂上坐下,宋之悌看向了刁氏兄弟與他們押來的姜亥,眯了眯老眼,道:“老夫見過伱,上次你來,還與縣尉一起,是老夫的座上賓。”

  可見他對姜亥的印象比侄孫還深。

  姜亥被五花大綁著,道:“既知我是縣尉的人,還不把我放了?!”

  “薛縣尉到二郎山去做什麼?”

  “告訴你無妨。”姜亥雖淪為牢囚,卻還是很囂張,昂然道:“縣尉打算收服這批狗販子,往後自己造銅料,還能辦黑事。”

  “這就說了?你倒是坦蕩。”

  “因為我們根本不怕你們這些鄉巴佬,沒必要瞞著你。”

  宋之悌被罵了兩句,反而精神起來,他曾是朝廷重臣,出入宮闕,沒想到老了被個賤民當成鄉下人,可笑。

  “這意思,薛縣尉是不肯與老夫合作了?如今的年輕人言而無信啊。”

  “老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姜亥直起身子,昂然道:“勸你最後一句,縣尉今日整頓偃師,召士民問案,若識相,過去配合著,前事還可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宋之悌愈覺老了以後,已許久沒有遇到這麼有趣之事了,笑道:“老夫若是不肯配合,縣尉待如何?”

  姜亥平素要殺人都是直接動手,今日難得還給個警告,道:“老狗該死。”

  宋之悌感慨萬千,道:“老夫前陣子,把為自己準備的棺材給了高崇,你可知為何?唉,因高崇年紀輕輕,走在了老夫的前面,而老夫這身子骨還算結實,活上十年八年不成問題,到最後,也許還能熬過薛縣尉。”

  這一大段話說完,宋之悌也有些累了,稍歇了一下,任由美婢給他餵了一顆果子,不過既是提到了長壽之事,他興致還是很高昂。

  姜亥若非身上還被綁著,此時已提刀劈上去了,罵道:“宋家的罪證,縣尉已盡數掌握,必把你全家都連根拔起。”

  “真當老夫怕了他?”宋之悌絲毫不懼,喝道:“老夫任官節度、鎮守一方時,豎子還未出生,他有資格審老夫嗎?!”

  提起當年的權力,他老態盡去,威風凜凜,堂上宋家子弟見家主如此,肅然起敬,同時也感到了驕傲。

  聖人十年不來洛陽,讓一些無知的年輕人不知陸渾山莊的名聲。但,它始終還在天下世族間享有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