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侯 作品

27.母羊為何不讓小羊喝奶了?(7更)

北方冬季天黑得特別早, 眼看著夕陽偏斜,晚霞映上天際,放牧的人就快回返了。




林雪君不想耽誤給放牧歸來的羊羔打疫苗,當即喊著寶姐幾人幫忙打下手。




“寶姐幫忙打一盆熱水, 霞姐幫忙找幾根麻繩, 翠姐幫忙找個可以盛汙水的桶……阿木古楞, 你去把我的藥箱和打針的器具帶過來。”




很快產房棚圈裡便擺開了架勢。




因為大隊裡沒有專門給動物做‘保定’的柱子,林雪君只得將母羊前腿綁在產房棚圈的邊柱上。




要讓羊站立著治療, 後腿就不能跟前腿綁在一根柱子上。可是附近又沒有其他柱子了, 這怎麼辦?




“不綁不行嗎?之前給小羊羔打針不也沒綁嗎?”阿木古楞站在邊上,一邊幫林雪君為針頭消毒,一邊問。




“那不一樣, 小羊羔不如母羊力氣大,只要有人幫我按住小羊羔,它不掙扎不跑就行。而且打針很快, 有時候小羊羔還來不及踢蹬就已經打完了, 當然沒事。”




林雪君摸了摸母羊的頭, 母羊便仰起臉舔她的手:




“可是母羊乳-房-炎的治療耗時久,也比較疼,母羊一定會掙扎。它有力氣,疼起來很可能踢傷我。之前我就見過獸醫給羊打針,羊一掙扎, 針頭不知怎麼就被扎到醫生胳膊上了。”




阿木古楞想象了下那畫面,忍俊不禁。




林雪君看到他笑,才想調侃他一句,忽然瞧見他站在母羊身後,小腿又長又直……很像柱子!




幾分鐘後, 母羊後腿被綁在了阿木古楞兩條小腿上。




他虎著臉撅著嘴,林雪君讓羊劈開些後腿,阿木古楞就把腿往開岔一小步。被綁著的母羊便像木偶一樣,也被綁拽著岔開了後腿。




圍著的大姐們本來還在擔心母羊,瞧見阿木古楞這樣子,都忍不住地笑,氣氛倒平和了許多。




……只有阿木古楞還撅著嘴。









搬了個小馬紮,林雪君坐到母羊身邊。




先測體溫,有一點點發燒,考慮了下決定先不灌解熱劑,等治療過再跟進觀察。




她戴上已經徹底被徵用的衛生員手套,開始用熱水清洗和按摩母羊腫硬的乳-房,一邊按揉,一邊把裡面稀薄的奶水擠出。




整個過程中,母羊不斷咩叫掙扎,幾個大姐看得呲牙咧嘴,好像疼的是她們一樣。




“看!奶水都稀了,真可憐。”




“哎呀我看不得這個,當初我生老大的時候就這樣,老疼了。羊就是不會說話,不然非得連哭帶罵人呢。”




“你當初是不是就又哭又罵人?”




“那肯定要罵的,罵得孩兒他爹狗血噴頭。”




“噗!”




“他挨完罵,還得幫我揉、幫我——”




“好了好了,都繼續擠奶去吧。”大隊長見幾位婦女越說越不像話,忙將她們分派回各自的工作崗位。




林雪君四周沒了大姐們或擔心或嘮叨的聲音,可是清靜沒維持兩分鐘,又被打破了:




“咩~”




“咩咩~”




“咩咩咩~”




綿羊本就有聚堆的本能,加上被治療的母羊一直叫,那些被擠過奶的母羊們一獲得自由,就都溜溜達達圍了過來。




它們身下掛著一隻或兩隻吃奶的小羊,一層一層地站成圈。一邊餵奶,一邊慢條斯理地反芻倒嚼,一邊還要看熱鬧,偶爾發出兩聲咩咩叫,參與感十足。




看熱鬧的母羊頑皮地翻著嘴唇啃阿木古楞的皮靴,他抬腿踢躲,帶得生病母羊也抬起後腿。




林雪君啪一下拍在阿木古楞小腿上,頭也不抬地斥責:“別亂動。”




“……”阿木古楞不僅噘嘴,還把眉毛壓得很低很低。一臉怒容,偏偏那個欺負人還打人的傢伙一直看也不看他一眼。




轉頭四望一圈兒,果然沒有可以分別綁住大羊四條腿、相距一米多的木柱。




磨了磨牙,他暗暗決定:回頭一定找木匠大叔劈四根粗木樁,弄一個無論大羊怎麼掙扎都拽不倒的穩固木架結構,專門給林雪君同志綁羊。、




下次他可無論如何不當人行柱子了,好沒面子。









漸漸的,母羊硬邦邦的乳-房在林雪君手下變得柔軟。




溫水不斷撫慰它的寒冷,溫柔不斷軟化它的僵硬。




待稀薄的奶水變成清水,直至再也擠不出什麼,林雪君才用針筒抽了一筒微溫的3%硼酸水,將之注入到母羊乳-房中,使其漲大如氣球。




大隊長看著看著五官逐漸皺到一起,他跺了跺腳,道一聲“你們先忙著,有事再喊我,我去院裡把晚上打疫苗的工作準備準備。”便揉著臉離開了。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醫療的場面都是令人難受的。









在這樣寒冷的環境裡,林雪君守著水盆和母羊,竟忙活出一頭汗。




汗水慢慢遇了冷氣,便結成冰,將頭頂的帽子和頭髮凍成一團,拽也拽不開。




怕被風吹到著涼,林雪君用袖子蹭了蹭面上的汗水,顧不得凍結的頭髮,便又繼續俯身輕輕地給母羊做按摩。




有消炎作用的硼酸水漸漸在按摩中把發炎導致的凝塊奶漿融化,林雪君再耐心地將之擠出……如此這般,不斷地用硼酸水稀釋、揉軟揉化、擠出,要重複到觸摸下再沒有壞掉的結塊為止。




遠處擠奶的大姐還能幹一會兒站起來歇一會兒腰,林雪君卻為了快點結束母羊的痛苦而一直不停地勞作,冷風時不時竄過棚圈,吹得累出一額汗水的女知青一陣寒顫。




寶姐緊了緊自己的圍巾,猶豫幾瞬便起身走到林雪君身邊,從兜裡掏出手帕來給林雪君將面頰、鼻尖和圍脖內存的汗都細細擦乾了。




林雪君仰起頭,眉宇間盡是疲倦,可對上寶姐的眼神,還是漾起親切的笑容。




寶姐原本想說笑兩句,看到對方這樣的表情,莫名從胸腔裡湧出一股酸意。她溫柔地幫林雪君整理了下圍巾和帽子,粗糙寒冷的指尖觸在林雪君潮熱的脖頸,激得對方縮了下脖子。




寶姐心都軟了,太不容易了,林同志太不容易了。




才多大年紀啊,在這冰天雪地的大草原,蹲在四處漏風的棚圈裡一動不動地給母羊治療。累得手臂以上部分全是汗。




但寶姐知道,這樣一動不動,下半身不活血,腳肯定是冰涼冰涼的。




轉身走到霞姐、翠姐等幾個女人身邊,大家湊到一塊兒商量了幾句,翠姐便轉身出了棚圈。




幾分鐘後,她帶著自家爺們兒,各抱了一捧柴火過來。




到林雪君身邊,在對方疑惑眼神的注視下,翠姐夫妻倆利落地擺柴點火。




“謝謝翠姐、姐夫。”林雪君明白過來對方將自家用的柴抱過來給她取暖,忙要站起來道謝。




翠姐卻從懷裡抖出一個小毯子,壓著林雪君坐回去後,將毯子往她腿上一蓋,柔聲道:




“家裡孩子蓋的小毯子,上面有點奶味,不髒,你別嫌棄。”




林雪君一手壓著小毯子,身側新燒起來的火堆逐漸散發出熱意,蓋在腿上的毯子瞬間攏住了溫度,冰冷的腳趾很快便有了暖暖麻麻的感覺。




“我——”抬起頭又想道謝。




翠姐忙擺擺手,拍拍丈夫肩膀將之轟走,不肯多承林雪君的謝意,自己也匆匆作別,折回去繼續擠奶了。




林雪君心裡也暖和起來,揉著母羊乳-房的手臂都沒那麼酸了。




她抬起頭看向阿木古楞,想跟對方說兩句什麼,釋放一下胸腔裡盈得過滿的情緒。哪知剛跟阿木古楞對上視線,她都還沒開口,母羊卻先發作了——




它垂在阿木古楞胯-下的尾巴忽然撅高,在阿木古楞哎呦一聲低叫時,啪啦啦排了好幾個羊糞蛋。




阿木古楞驚得攥起雙拳舉到面前,奈何羊後腿綁在他腿上,使羊不得掙扎時,他也失去了自由,只能低頭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靴子間的羊糞球,一動也不能動。




林雪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目瞪口呆,垂頭看看阿木古楞靴間還冒著熱氣兒的糞球,抬頭看看低頭怒瞪羊屁股的少年郎。




幾秒鐘的凝滯後,兩人視線再次碰到一起。




莫名其妙的氛圍像搔人癢肉的手,使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




先是忍不住的“噗嗤”,接著擴大為喉間低沉的音節,然後又化成接連不斷的哈哈哈哈。




“你要擦擦靴子嗎?”林雪君笑了會兒,問他。




“跟羊打交道,哪有不沾點糞的,算了,你繼續忙吧。”他用蒙語說罷,又用漢語道:“不算事兒~”




這三個字說出來,腔調跟大隊裡的東北人一模一樣,還有點不流暢的古怪語氣。




林雪君於是又笑起來。




西北少數民族學漢話總帶著一股西北味兒,東北少數民族學漢話則會帶上東北味兒,有趣的地域特色。




阿木古楞被笑得惱羞成怒,撇開頭不看她,又不高興地撅起嘴。




林雪君抿著唇揉了揉鼻子,抽了抽鼻水,彎腰埋頭繼續為母羊服務。









衛生員王英陪大隊長將晚上打疫苗需要準備的東西都弄好後,又蹬蹬蹬跑到產房棚圈來找林雪君。




她剛趕進來,就聞到一股暖烘烘的……焦糊味?




王英忙趕開圍觀看熱鬧的母羊們,果然發現圍在火堆旁一邊烤火一邊咩咩咩看熱鬧的那頭羊,白羊已經燻成黃色,後屁股上的羊毛都烤糊了!




她忙捧了一把雪把羊屁股上的火星拍滅,隨即呼喝著把看熱鬧的母羊全轟離,自己大馬金刀地站在火堆邊,再不許任何綿羊靠近。




林雪君回頭瞧見捍衛火堆的王英,立即挑高眉頭。




王英胸口立即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之前每次林雪君要跟她借她寶貝的膠皮手套時,都是這個表情。




現在她已經習慣了膠皮手套被林雪君使用,然後又發現,每次林雪君有事請她做時,也會這樣挑眉毛——那是看到可用之人的驚喜表情,就像媽媽正想喊人去劈柴買醬油,恰巧看到傻兒子蹲在邊上無所事事時的表情。




果然,下一刻就聽林同志道:




“衛生員同志,請你幫我熬一碗緩瀉劑吧,這大隊上下,也就你能認得中藥,只能請你幫忙了。”




“!”王英聽到林雪君說‘只有你認得中藥’,立即昂起胸膛,沒錯!整個大隊只有她一個衛生員。




可是轉念一尋思,她又露出了個尷尬的表情,“可是……我也不知道緩瀉劑的配方啊。”




“哈哈,用潤下劑‘當歸蓯蓉湯’吧。”林雪君給王英唸了下組成所需的中藥和劑量,又補充道:“初春母羊體瘦氣虛,劑量減半吧。另外,母羊剛生產,把通草和瞿麥換成白芍吧。這個藥劑潤燥滑腸,理氣通便,可以在母羊乳-房炎的時候做內服輔藥。”